肖潼:“你知道,当今皇上早在幼年,就被分封到了建昌府一带,远离京师,要不是先帝晚年斗的太厉害,搞得几败俱伤,也不会有他来继位的一天。而皇上在建昌府做王爷时,十四岁便成亲了——其实这场成亲并非是因为时候到了,而是有人提前察觉到,很有可能这位遥远年幼的闲散王爷,很有可能要捡漏。”
    俞星城:“当时便是这位皇后?是发妻?”
    肖潼:“发妻才有时候恨得深啊。皇后姓郑,那时候也才十三岁,但其父当时可是吏部左侍郎,说是跟你平级,但咱们都知道,吏部左侍郎熬上十年就是进内阁的路。而且,郑是江南大姓,皇后的母家……姓吕。跟如今的吕阁老家不是一支,但就跟你和俞家的关系一样。而且吕家的根基是在江南,京师的才是分支。”
    俞星城:“皇上与皇后关系不睦,是因为这些事儿?”
    肖潼:“应该不止,你也看得出来,皇上幼年其实是放养大的,见过不少事儿,甚至他十二三岁还偷跑出去乘船跟人杀海盗;因为被敲诈而流落还被卖进金矿过——皇上就是天生的性子野。但郑皇后不是,她仿佛打小就知道自个儿要来实现抱负的,小小年纪,连自己该生几个孩子都心里计划过。”
    众人随着太子离开这间有蒸汽机的屋子,顺着雕诗的石壁往前走,肖潼也怕旁人听见,不得不简短道:“反正俩人从小就斗的很凶,更别提圆房了。”
    俞星城掰着手指头算:“皇上是多少岁继位的……?”
    肖潼:“十七八岁吧。那时候已经斗的很厉害,听说在王府都互不见面,京师一乱,宫内死了太多人,杀的一时都无人继位。当时郑皇后父亲已入内阁,就立刻与当时的阁老商议,立当今皇上为圣,即刻入京。而,当然这只是传言……说郑皇后就在前往京师的车驾上,又是找悍奴帮忙,又是锁了车门……”
    俞星城一时还没理解,肖潼抿了一下嘴:“郑皇后到了京师,就立刻有喜了。”
    ……郑皇后在路上强了当今崇奉帝?!
    不过想来,当时的皇上完全就是个被人摆布的傀儡,郑皇后想要控制他,他也很难反抗。以皇上如今的性格,再加上俩人旧日已经有些看不顺眼,这不恨不气就怪了。
    皇后为什么着急要怀孕,是否为了让自己的父亲能够在内阁迅速掌权?
    亦或是这也是内阁计划的一环——反正肚子里有一个了,如果这个崇奉帝不听话,那就等孩子长大了,再让他“病死”,让幼帝继位。
    俞星城这样一想,就觉得离谱了。内阁作为皇帝的秘书厅,往往依附皇帝,什么时候能有这样大的权力了?这是因为皇权斗争一时的结果,还是说官员与内阁权力日渐膨胀了?
    肖潼道:“可惜,孩子生下来,皇帝也并不想见,他每日只喜欢与一同长起来的妹妹见面。也就是宁祯长公主。郑皇后听到有皇帝与长公主之间的传闻,难以入耳,便想办法让长公主令立府,甚至给她安排了婚事。因此宁祯长公主就很难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哥哥频繁见面了。唉,有些细节,现在说出来就是几句话,但细想,当时应该有多少不甘和痛苦。”
    俞星城:“我听说长公主有过三任丈夫,显然第一任就是郑皇后给她塞的了。应该不会幸福吧。”
    肖潼投来一个眼神,俞星城大概也知道了。
    肖潼:“当今皇上能有今日,与他的隐忍胆大等等,都有关系,但他更像是有一些寻常皇帝根本就不会有的想法。所以才有的日后惊涛骇浪一样的反扑,让当时活着的人没一个预料的到。不过在反扑之前,有一个现在已经不能说名字的人,是如今宫中最无法忽视的幽魂。”
    俞星城似乎能猜到了:“……是不是皇上,找到了一个真正的爱人。”
    肖潼微微点头:“那人早已不能提,幸而姓氏普遍,我就单说一个李字吧。李氏是宁祯长公主母家的远亲,长公主到达京师以后,李氏与她同年,便时常来往,二人情谊颇深。长公主婚姻不幸,甚至遭受虐待时,也是李氏一直偷偷帮她。而有一次长公主小产,甚至在府中昏迷而无人照料,李氏也被挡在门外。她竟穿上她兄长的侍卫戎装,易容为男子溜进宫去,想要向皇帝通报此事。”
    俞星城惊讶:“那时候宫中怕都是郑皇后的天下,她也真的敢?”
    肖潼:“原因自是不知,或许李氏与长公主是真的情同姐妹,或许她们有着更深的惺惺相惜,不想看到长公主因小产而死。而她当时也是慧眼识人,进宫后竟找到了孔元节。孔元节是当年建昌王府时候,当今皇上的大伴,皇上携他进宫,孔元节却被安排去做粗使杂活,根本见不到皇上。当时李氏只是碰巧遇见了孔元节,赌了一把,却赌对了,孔元节豁了命,想尽办法趁着宫中交班不备,撒了无数的谎,才连夜带着李氏见到了皇上。”
    俞星城感叹:“皇上应该是无论如何,也要保住长公主的命吧。”
    肖潼点头:“那时候大闹了一场,现在只能听到一些传言里夸张的描述,说皇帝如何要杀郑皇后,说如何杀出一条血路出宫。但可信可不信,总之长公主活下来了,李氏也与皇上结识了。皇上确实钟爱李氏,甚至说痴狂也说不定。却又不敢让她入宫,怕自个儿前路未知的命运,会牵连这个女人。”
    “但李氏肯入宫,她愿意往刀山火海里迈,只因为她当自己进宫通报时早就做好了死的打算,但或许跟皇帝当时惊鸿一瞥般打了个照面,心又活了。从李氏入宫开始,才有了皇帝和整个朝堂斗的那些年。”
    作者有话要说:  只是粗略一讲皇帝当年往事,后头可能还会细讲其中一部分。
    总之,作为一个被野心生猛,相看生厌的皇后强|奸过的皇帝,实惨。
    第206章 薪火
    俞星城听得摸了摸手臂上的汗毛:“皇后竟然是这样的狠人, 怕是连她十三岁嫁给当时还是王爷的崇奉帝,她都是欣然前往,甚至把自己对家族和政治的野心, 全都握在手中。”
    肖潼:“不用我说,你大概也能猜到后来的争斗有多么腥风血雨。其实关于李氏的事儿, 我知道的很少, 除了那些上了年纪的官员, 或许没多少人知道。但我只听说,皇上从李氏入宫开始,就坚持举办家宴。所谓的家宴, 就是皇上、长公主与李氏三人, 后来有了皇上与李氏所生的柔喆公主,以及塞利姆亲王与小燕王——”
    俞星城:“等等,柔喆公主?我好像听过这两个字……”
    肖潼声音压得更低, 在众人穿过回廊时,她与俞星城走了另一条旁边的小道:“柔喆公主是李氏之女, 皇上的掌中明珠, 或者说明珠都没法形容。柔喆比小燕王大两岁,打小既有李氏的勇敢, 却也安静聪颖,我甚至怀疑, 若不是柔喆公主与李氏被杀,皇帝甚至愿意将皇位交给她。”
    俞星城:“李氏与柔喆公主被杀, 是皇后做的手脚吗?”
    肖潼摇头:“没人知道。有可能吧, 毕竟她下手最直接。但若真是如此仇恨,为何皇后没死呢?让皇后活着是为了折磨她吗?”
    俞星城也不懂:“我还不太了解皇上的想法。”
    肖潼:“不过李氏与柔喆公主一死,宫中就再也没有孩子诞生了。不知道是龙体有损。”
    俞星城接口:“亦或是……皇帝不愿意背叛那段感情。”
    肖潼幽幽叹气:“可这样很不利, 宫中活着的只有皇后的孩子了,先帝时期的斗争,也使得宫外没有什么藩王,皇帝要是不选皇后的孩子,就只能选择侄子的小燕王了。”
    俞星城心头也沉甸甸的:“只是小燕王提及过这家宴,本来只像是两个在黑暗中抱团的兄妹的约定,后来终于陆陆续续有人加入了这个家庭。不论是李氏,还是孩子,亦或是被皇上当做兄弟般的塞利姆亲王,以及被他宠爱的小燕王。这家宴一定是在某个时期,是热热闹闹的,把那个紫禁城变成了真正的家。”
    肖潼:“……但那个时期已经过去了,那个家宴只剩下三个人了。却坚持着一定要只有他们三个团聚着。”
    俞星城也叹息:“或许这也是皇上珍视小燕王的理由。这个家的孩子和希望只剩下这一个了。”
    两个围着火堆的年少兄妹,在寒风骤雪中,终于有几个与他们心贴心的人出现,加入抱团取暖的行列。孩子们也渐渐出现,带来欢笑与希望,大人们也向风雪中征战,带来了胜利的消息,带来了热腾的美酒。
    在小燕王小时候,是这火堆旁人最多全的时候,也是第一次大败英军——大明最蓬勃的时候。
    而渐渐地,有人离开,兄妹老去,火愈发黯淡,风雪愈发寒骤。只剩下唯一的孩子——小燕王,他却也在曾经充满了误解与失望。但皇上和长公主却仍然努力的伸出手臂护住这团火,护住唯一的孩子,护住大明即将的黎明与转机。
    小燕王回来之后,似乎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母亲和舅舅在做什么,似乎终于忘却了误会,摒弃了怀疑,投入了他们的怀抱。
    而风雪之中遥望着这团火和他们的人该怎么想呢?
    他们终于要绕到平日授课所用的教室了,俞星城看着前头为众人引路的太子。
    太子是否也是曾渴望过那团火?曾想要去接近皇帝的臂膀?
    他的两位曾被立储的哥哥为何会死?他为何今日存活,甚至还被皇帝委任了一些重务?
    太子与小燕王并肩而立,但他们的童年,他们在皇帝心中的感情,几乎没有一点点相似。郑皇后当年掌控宫廷时,怕是已经把自己当成女帝,不在乎自己的丈夫而亲自养育自己的孩子们,说不定她也有自己的家庭故事,有自己与孩子们的悲欢离合。
    而现在,已经败了的皇后是如何在深宫消磨生命?又是如何教育自己牢笼中的孩子呢?
    俞星城轻声道:“可怜的总是孩子们。”
    这会儿,太子已经走入教室,这间屋子倒是两面开窗,窗上还蒙着碧纱,一边儿是小石瀑与竹林,一边是池塘与花园。前头先生的位置有不少简单的活字印刷的工具,还有一个球形铜皮带凸镜的幻灯机,由于以灵灯照明,这台幻灯机甚至不需要给蜡烛放烟的气管。学生们的书桌颇为宽大,下头还有一些书柜。梁下悬浮着不少白色的灵灯,似乎是会随着天色而调整亮度。
    俞星城觉得这间教室的新奇布置,可能与太子曾游学欧洲的经历有关。
    太子介绍了一下幻灯机的使用,俞星城觉得说不定以后皇帝也想在上朝的时候搞一台,如果照相机更加普及,说不定以后上朝都要做绘玻璃ppt了。
    小燕王提议说,既然大家都在,不如选座位吧。
    众学子自然要让太子和小燕王先选,小燕王也客气着让太子先选。
    毕竟太子是储君,地位上比小燕王要高,他也并不客气,就选坐在了第一排正中的位置。小燕王笑起来,走到了最后一排的斜角座位上,一屁股坐下:“我这样恨不得先生瞧不见的,还是选在这儿吧。”
    大家陆陆续续的选座,俞星城和几个先生拢着袖子在后头一边交谈一边看。
    小燕王附近是热门位置,不少学子都想往他身边凑,但小燕王也在挑人,他笑着踹了一下前头的圈椅,把前头那个学子踹的一个趔趄,他笑起来:“你好意思坐在这儿,我身边的位置都是给姑娘们留的。”
    前头的学子灰溜溜的走了,有几个姑娘似乎并不愿意靠近他,但也有一两个大胆的,真的坐在了他旁边的位置上。
    俞星城想着俞家不愿意让俞菡来,就是怕俞菡对着男人脑子拎不清,把这儿当相亲,闹出事儿来。
    可那几个靠近小燕王的女孩,是真的胆大不在乎,还是说脑子拎不清呢?
    小燕王附近比较近的就三个位置,都坐下了女孩儿,大家也都陆陆续续找到座位。俞星城也早就观察到,就像是之前列队时,女孩子们明明个子较小,却都站在队伍后头,这次也是,女孩们选择的都是后两排的座位。
    如今纵然是女子能够为官,但这种不能争抢,不能在男人之前的文化,依然像平静的潮水一样,淹没在所有人周围。
    俞星城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却也知道,文化的惯性可不是几个人就能轻易改变的。
    而俞菡似乎有些犹豫,在男子纷纷落座的时候,她又满身冷汗,实在是迈不出腿去靠近去找座位,一眨眼间,诸位学子落座,只剩下看起来不怎么受欢迎的太子右手边,还留下了一个棘手的位置。
    俞菡紧紧攥着两只手,俞星城甚至看到她挽发后露出的脖颈上,沁满了汗珠。
    小燕王正翘着腿,也在扫视诸人的座位,显然能从座位中辨别出很多亲疏,他自然也注意到了迟迟不动的俞菡。
    小燕王第一反应是回头看俞星城一眼。
    他注意到俞星城似乎打算从先生的行列中走出来,协调一下座位。
    小燕王还是了解俞星城的性格,她一向静水流深,很少会主动出面,更何况是在这个看起来轻松,实则权力交织复杂的场面下。
    他一下子会意,立刻站起身来,在俞菡纠结时,他蹦跶起来,手臂在桌子间一撑,小跑着一屁股坐在了太子旁边。
    太子略显吃惊,小燕王笑起来,伸手揽住太子的肩膀:“怎么着?还真以为我要坐在后头啊。自然要来陪你。再说我眼睛也不好使,坐在后头是真的什么也瞧不见了。”
    俞菡有些吃惊,但诸位学子的目光都被小燕王吸引。小燕王强行要揽抱着太子,要跟太子哥俩好,太子脸上写满了抗拒,撑着桌子要离开他的魔爪——
    俞星城对俞菡使了个眼神,俞菡赶忙坐在了刚刚小燕王的位置,暗自松了口气。
    那几个想要靠着小燕王的女孩,一看是俞菡坐了过来,脸色都不太好看。
    俞菡也不在乎他们脸色好不好看。
    众人闹闹腾腾一番,连里头有些老成或年纪稍大的,面上也忍不住露出了兴奋与笑容。
    到这时候,参观也结束,大家都要离开,等待两日后开始正式入学。而皇帝要求这些学子都需要住在世学府内,他们也需要回家收拾行李。
    俞星城走出去的时候,在一处拐角处停脚,打算等一下小燕王,也向他这个人精表示感谢。
    小燕王走出来之后,自然也注意到背着手站在那儿的俞星城,他离开人群走过来,对着俞星城遥遥一作揖,笑出白牙:“先生。”
    俞星城:“又没别人,不要这样叫我。”
    小燕王笑容扩大了几分,眼底却又一丝复杂,继续笑道:“我还想问你呢,你不想让俞菡坐在太子旁边?是因为俞家想要跟我多亲近几分?”
    俞星城摇了摇头,她请小燕王借一步说话,他们二人走开,自然没注意到远处太子止步看向他们背影的目光。
    俞星城:“其实是俞菡有了点小毛病。”她轻声道:“俞菡不太能靠近男子。”
    小燕王一愣:“不能靠近?怎么个不能靠近法?”
    俞星城:“你就当一有男子靠近,她便会犯哮喘吧。”
    小燕王倒是消息一向很灵通:“是之前她出的事儿?……考虑到那件事,她现在会如此怕男子,我并不吃惊。”
    俞星城没想到他也知道一些内情。
    小燕王摇摇头:“那真的不该让她来,还是说俞家不知道?”
    俞星城:“什么?”
    小燕王:“牵扯进她当时的事儿里的其中一位,就在咱们这个学府里。是太子身边的人。如果说她心里有了病,那她今日来,就要鼓起莫大的勇气了。”
    俞星城逮住他胳膊:“你就在这儿跟我讲讲,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被小燕王抱住的太子,简直就是一只拒否柴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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