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菡竟然有了几分俞星城当年的演技,瞪大眼睛,吓得两眼微微含泪:“我、我看到那老鼠卡在洞那儿乱动,我便拿簪子去扎,本来是把它吓回去,却没料到真的扎中了。我就听见跟杀猪似的嚎叫,自己还一手是血,又恶心又害怕就跑出来了!虽我在家中也没见过老鼠,但我现在知道大家为什么这么怕了,叫起来就跟要杀的驴猪似的——”
    侍卫脸都绿了:“俞姑娘,能否进你的房间,看一眼……那老鼠?”
    那两个偷溜出去的女孩满脸好奇,当侍卫进入俞菡的房间后,她俩竟然探头去看。
    应该是进入俞菡房间的侍卫拔掉了簪子,杂物间里响起一声无意识的闷哼,几个进去搭把手的侍卫与骑射先生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两个在门边探头探脑看的女孩,大概是看到了被扎穿的“老鼠”,吓得抱头尖叫!
    正这会儿,男子寝寮那边的七八个学子也靠过来,他们说是侍卫查房的时候找不到一人了,又听见这边有动静,便凑热闹跑过来。正巧,两个脏了眼似的姑娘尖叫而逃,两三个侍卫合力,将里头的人拖了出来。
    俞星城瞧见了。那是班上一位姓鲍的学子,平日里确实常与温先文来往。
    他面如金纸,连出的气儿都不多了,裤子被血浸湿,下身盖着蓑衣。
    杂物间的门有些窄,侍卫抬的不容易,过门的时候,门框一刮,那蓑衣掉了,在俞星城身后跑过来围观的八九个学子傻眼了,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血肉模糊肿胀的一团秽物,侍卫忙着想要给他提上裤子,却手忙脚乱弄的这昏迷的鲍姓学子也在慌乱之中滚在地上,脸上沾满了雨水和泥巴。
    俞星城抬袖掩住半张脸。
    俞菡转头,向俞星城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陡然哀叫一声,眼一翻,装作惊吓过度,朝俞星城的方向晕倒过去。
    俞星城连忙一把扶住她,也将衣袖盖住了她的脸,俞菡微微睁开眼睛,比口型道:“我就应该多扎几下。”
    这事儿,最终没有闹到台面上来。
    鲍家把这丢人少爷领了回去,江道之也没有过问,只听说这少爷只在家里躺了一日多,便奄奄死去,家里甚至没请医修来给他补命还魂治一治,更别提临死前给他一点止痛的药,就让他在痛楚和惊吓之中死去了。鲍家拿席子扔进临时买来的棺材里,扔到外头给无名尸体与贫农用的公墓去了。
    也是,虽然没上台面,但所有人都知道了鲍家少爷把那话塞进少女卧房里的脏事儿,世学学府是多少贵家子弟聚集的地方,这事儿都成了全京师的笑谈,连太子都觉得面子受损,有几分难堪。鲍家但凡稍微顾忌一点祖宗颜面,都不可能让他进祖坟。不只是名字从家谱里去了,连他亲爹都无颜上朝,竟然自请左迁了。
    虽然大部分人其实也猜得到,俞菡绝不是认错了老鼠而拿簪子去扎,而是故意要那鲍家少爷死。
    但人家在自个儿闺房里,想怎么挥舞簪子就怎么挥舞,谁都怪不到她头上去。反而她一直说是老鼠,还见到鲍家少爷之后一晕,把自己这个无知少女的形象死死把握住,哪怕是舌头能挥舞到门头沟的长舌妇,也说不出俞菡什么不是来。
    俞星城没管后续的事儿,但明显的,世学学府内对于俞菡议论明显少了太多,更多的是恐惧与温和。
    俞菡装了几日受惊没来之后,继续无事一般来上学了,而她似乎比之前更游刃有余了。俞星城也渐渐意识到,俞菡在慢慢改变,不像是以前那样容易弯折的傲气,而是外在愈发柔软多变,内心那把刀却磨得愈发锋利。
    而俞星城已经不止一次看到温先文对俞菡避之不及了。
    但温先文也在这事之后没多久,称病回家休养了。俞星城看到了太子身边的人,似乎都陷入了某种紧张的情绪中,她想,自己的计划似乎成功了。
    其实也不能说是计划,因为温先文与其父,确实是两头抓两头都想要,他们既想要加入太子这一派的阵营,又不信太子会有能活着跑出皇帝五指山的那一天。而皇帝与温家一直有较为密切的联系,如今温家分裂,皇帝似乎并不在意,与两位内讧的温家“家主”都有接触。
    这就让温家的两派,都有了向皇帝献媚的想法,而温先文与其父,就将太子这么久以来的许多事,都事无巨细的告知了皇帝。
    但皇帝未必多想听,以他的性格,怕也是冷笑着嘲讽温先文。
    温先文其父并不怎么能猜透皇帝的脾性,在皇帝曾经打断过他的报告后,他竟然以为是皇帝不想让他当面讲,回家去写了个洋洋洒洒的厚折页本,搞得跟政府工作报告似的递交给皇帝。
    皇帝过两天叫温先文之父过去了,当时坐在蒲团上,拿脚上的鞋和那厚折子,一并扔在了温先文之父的脸上,只骂了一句“连狗都不会当”,就走了。
    温先文之父这才后知后觉,手抖的拿着那折子回家想要去烧。可温骁联络府内旧识,拿到了几片没有烧干净的碎片。
    那几片碎片其实并没有什么太重要的内容,但宫内是没有藏得住的事情的,皇后又还在后宫,太子应该很快就得知温先文面圣并且被皇上拿鞋扔了。再从从温先文借来的书那儿看到了这几张碎片,以太子的聪颖,自然能认出来这是温先文其父的字迹——
    一切就等着太子快速的联想出真相了。
    俞星城认为,以太子的出生环境,对于这种怀疑只会扩大,而永远无法再相信。
    处理掉温先文,更是削弱太子实力重要的一环,小燕王甚至找人去模仿了温先文的字迹,写了一版给其父提供消息的信,并且找人从世学学府送往温府。俞星城不知道这信中具体的内容是什么,也不太清楚太子是如何拦截下这封信的。但温先文第二日便没有再来学府了。
    其实这一些事也有些刻意,太子或许也可以想到,是小燕王想要跟他在暗斗削弱他的势力,但温先文与其父将他的事情透露给皇上,这是从宫中很多人嘴里都能问到的事实。
    太子确实无法再去相信温先文了,这不代表他不想和温家再合作了。他本意是稍稍惩戒温先文之后,且使得其父自辞,而后再捧温家同一派的另外一位长辈。
    可太子如何都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怒斥并威胁温先文之后,温先文第二日,就被发现死在了东宫向城外通路中的沟渠里。
    死态可怖,甚至可以说连全尸都没捞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温先文如何死的,明日细说。
    这几天生活上有大的变动,可能会有不定期的断更,会提前通知的。
    第211章 血偿
    温先文是怎么死的。
    看起来是众说纷纭, 好像成了京师的野鬼故事,但朝中除了太子以外,绝大多数的人都心中认定了。
    这是太子干的。
    哪怕说有些人脑子里弯弯绕绕比较多, 觉得死在从东宫出来的夹道上,而且是在这个时间点, 显得太刻意了——但他们也大多觉得, 这是温|家另一派干的。
    没人真心觉得会是小燕王做这样的事儿。相较于已经被太子怀疑的温先文, 小燕王应该选择更致命的打击对象,杀温先文,有点拿着关刀杀蚊子的感觉。
    但事实上, 温先文的惨死, 却对本来就不讨喜的太子的形象,造成了不小的波动。
    特别是太子身边那些还不算太稳固的同盟们。
    在温先文被炽寰和他的妖小弟们抓来的时候,俞星城还和小燕王坐在空旷旧府宅的院子里, 探讨过这件事。
    俞星城双|腿交叠的坐在绣墩上:“你要把这锅栽在太子头上?”
    小燕王靠着摇椅,在昏暗中冷笑:“你觉得这事儿里他一点责任也没有?你觉得温先文是什么人, 他一点也不知道?”
    俞星城:“……你觉得他包庇温先文?”
    小燕王:“包庇不至于。但他肯定知道, 说不定温先文还向他也提及过、显摆过。他或许什么也没说,他或许学会虚伪了几句‘男人嘛, 这点小事’。但他不应该这么做。星城,因为我曾经了解过他, 了解过这个被大家叫太子的可怜人。他明明以前说过最痛恨温先文这种人,他明明以前最渴望被别人所爱且去爱别人, 却对俞菡这样被爱所背叛的惨案无动于衷。我愤怒的是他的改变。”
    俞星城:“你跟太子……”
    小燕王道:“对, 我们年纪还算相近,小时候也一起玩过几年,他可是老三, 当时没人觉得他会做太子。现在所有人叫他太子太子,我都很不习惯。向笛,朱向笛。他名字还挺风雅的。”
    俞星城正想开口,那头只瞧见一团黑雾炸起,鸮远也现身于屋瓦之上,炽寰从黑雾中现身,打了个响指,一群黑色猿猴出现在杂草丛生的空地中央,似乎紧紧攀援着什么东西,炽寰又打了个响指,这群黑色猿猴竟然一口京片子骂人话,从它们之中围着的东西上下去。
    俞星城这才看到,被它们刚刚逮着的温先文。
    温先文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皮肉上满是爪痕,他是温|家出身,自然也有灵根且修为不错,但仍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如如何被抓的。他茫然的环顾着四周,而后就看到了坐在廊下的绣墩上的俞星城。
    温先文失声道:“先生……还有、燕王殿下?!”
    他似乎感觉到了不妙,紧接着一棵矮树破土而出,枝干扭动抽长,甚至扎入了温先文的双脚,钻入皮肉,长进血管,成为了他□□的一部分。杨椿楼抬起手来,从未点灯的黑暗回廊下现身,对俞星城道:“这样就好了。这样他不会死的太快的。我会来保驾护航,保准只要是你不喊一个死字,我不让他没气。”
    俞星城抬手:“也不是我来动手。”
    温先文痛的哀声尖叫,在手臂与双|腿长入树木之后,朝小燕王的方向嘶哑道:“朱略!你不就是想要从我口中挖出太子的事吗!啊啊啊啊——”
    小燕王笑了:“我跟朱向笛熟悉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在哪儿被人玩屁|股呢,我还来问你?”
    炽寰走过温先文身边,他抠了抠耳朵,似乎被温先文的痛叫声吵到,忍不住道:“别费劲想用你那点灵力了。这捕诲猿,都是上古妖神后代,早先汉的时候随着朝廷太祝令抓捕天下半妖与道人,只要被它们抓过便无法调用灵力——先知卜星的司马迁都在它们手里载过跟头,你还想浪?你们姓温的这些算老几啊!”
    俞星城心想:……幸好温骁不在。
    炽寰挠着耳朵不耐烦的走过来,到俞星城身边,就要挤那个没多大的绣墩,想让俞星城分他一半。
    俞星城真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瞪了几眼,炽寰道:“老子可是亲自出手帮你抓这个脏玩意儿了!”
    俞星城:“……”
    她站起来做了个请的姿势:“你是功臣,那你坐着。”
    小燕王努力让自己别去斜眼看。
    就想跟俞星城的贴贴的炽寰占了个绣墩,也没劲了,他伸手还想拽拽俞星城的裙子,不分场合的想让俞星城坐他腿上,就瞧见这公事公办的俞老爷转头对屋里道:“俞菡,你要是觉得后悔了,那就算了。”
    屋里没动静。
    温先文见到这熟悉的旧宅院时,就已经大概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而听到俞菡的名字,他挣扎的更厉害了:“俞菡、你——你到底想干什么?这院子可是、可是我家名下的,你别以为你在这儿做什么我们就不知道——!”
    站在屋瓦上双眼瞪得明亮的鸮远嘿嘿道:“这位小少爷还不知道吗,三日前我出面买了这院子。哦哦哦,名义自然是富商肖某了。这儿谁也来不了,妖馆有的是法术能让所有人都注意不到这里,哪怕有人闯进来,也只会被法术带去另外的地方体验鬼打墙。您别叫了啊,我们这几个人还是想要清净清净的。”
    炽寰插嘴道:“他嗓门真大,妈的,能不能先把他弄成哑巴,老子要吵死了!而且瞧见你了,虽然我有自信让他活着跑不了,但以我混迹江湖几千年的谨慎,先弄瞎了眼睛最靠谱。”
    俞星城摇头:“不,他那双眼睛看不见之前,最起码要先见一个人。”
    正说着,那个身影终于从房门之后现身,俞菡手里端了个托盘,笑了笑:“姐姐,我只是在挑东西罢了。”
    小燕王看着俞菡走向温先文,温先文哆哆嗦嗦的胡言乱语起来,叫了好几声妹妹,说了好几句“小时候咱们”,俞菡就当一句都没听见。
    小燕王叹气:“星城,你不该让她来亲手去做这些。她不该脏了手,这样让她更无法忘记这些事儿。”
    俞菡端着托盘站住了脚步,转头看向小燕王,面露几分讥讽:“燕王殿下觉得我应该尽快忘了这一切,恢复快乐,恢复天真无邪,恢复内心的纯洁吗?”
    小燕王一愣:“当然忘了这一切,才能更好地往下生活,才能向你以前一样——”
    俞菡:“我最不想要的就是像以前一样。我想做一个有仇恨,会怀疑,既不天真、也不纯洁的人。殿下,您的表情似乎觉得我不该这样,但您觉得哪个男子长到我这个年纪,天真纯洁是一件好事吗?对吧,天真纯洁是最适合陷入爱与婚姻的女人的优点,却不是男人的优点。”
    小燕王愣住了。
    她掀开托盘上盖着的白布,上头摆着好几件簪子、梳子,只是那些钢齿铁簪,都磨的尖锐光亮。
    俞菡露出了几丝略显苦涩的微笑:“我绝不要再追求成为男人们喜欢的女人的模样了。谁不喜欢孱弱又毫无抵抗力的漂亮玩意儿呢。谁愿意当谁去当吧,至少我不愿意了。我要当个会怀疑,有不堪,而且要亲自偿还仇恨,亲自下场生啖血肉的人。”
    她说罢,提裙走到了温先文面前,拿起一枚梳子,道:“我的好哥哥,还记得这梳子,是谁送我的吗?是呀,小时候我总说想要以后嫁给温哥哥这样的蠢话——”
    温先文额头青筋鼓起,那还在往他的血肉深处钻挖的树木纤维,痛的他求死不得,他咬牙艰难道:“俞菡!是你背弃我在先,小时候你总说着这样的话,我却当了真!我对你情深久已,日思夜想,以为你长大了也会有亲近我的一天,多年不见,你却、你却宁愿去找个草包似的商人之子!哈哈哈哈哈哈看他是怎么对你的吧!早知今日,你会不会后悔十二三岁的时候不与我来往!”
    俞菡一愣,忍不住笑了:“我的好哥哥,您说的对我一往情深,是指一边有六房小妾,常去窑子,私生子连排坐,还与人家少妇偷着情——却脑子里想的都是我吗?我为何不再与小时候追着的哥哥再来往了,那是因为我撞见我那位好哥哥去掀自家嫂子的裙摆,满嘴淫|秽之语啊。您还有脸失望吗?”
    俞菡说着,扯掉温先文本就破烂的上衣,将那钢齿尖利如细刺的梳子轻柔放在他胸口,而后缓缓的按了下去。
    温先文的惨叫声响彻空地。
    俞星城叹气,低头对炽寰道:“他的尸体被搬出去之前,记得让其他的妖动动手脚,最好你也用滔天杖把他尸骨削烂,不要让人看出来俞菡动手的这些痕迹。”
    炽寰笑:“有杨椿楼在,肯定到我动手那一步之前,他死不了。怎么,你不在这儿看了?”
    俞星城摇头:“我嫌吵。”她说着往外走去:“殿下呢?”
    燕王看了一眼半蹲在温先文面前的俞菡,转头道:“星城,你就直接回去吧。这边剩下的事儿我来处理。”
    俞星城点了点头:“你派人好好送她回去吧。”
    到俞菡已经没有力气再动手,温先文也已经快成了附着在骨架子上的烂肉了,他几乎没多少进的气,却还留着命。俞菡伸手拧了一下衣袖上浸满的血,垂着手朝廊下走去。那里放着一盆水,她打算洗手之后,回到屋里去换身衣服,而后再回家。
    几个妖把温先文扛走了。
    俞菡细细的洗手,但却已经洗不干净了。
    小燕王道:“杨大夫去拿专门洗血的皂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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