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漫天溅落的水花之中,萧澈终于掩面痛哭,将愧疚,埋怨,悔恨,哀伤全数发泄。
    若他一开始便知道林钟对他有情,他哪怕决绝相拒,也断然不会让他越陷越深。而他本应察觉,三番五次的舍命相救,莫名其妙的隐晦之言,林钟一次次的袒露心意,萧澈一次次视而不见。
    终究,恩情无法还报,连深情也全然辜负。他知道林钟不怨,可他悔恨。
    归云远远的看到萧澈如此,立刻上前将萧澈从海里拉回到岸边。
    见他神色哀伤,归云也知萧澈心中不快,只是缓言道:“元帅,北夷大战告捷,北境安定。王爷正率领神乾军来此援助,不日便至。”
    萧澈哀怨的眼神中,终于泛起一丝光亮。他的阿璃要来了,要和他并肩作战。
    谢霆率领御林军回京述职,而颜琤率领五万神乾军赶赴东海,骑兵烈马,日行数百余里,颜琤自然不知萧澈安然,马不停蹄亟待来此。
    第二日颜琤大军刚行至温山,远处便出现一人一马,风扬素披,手持承影,剑眉星目眺望着大军正中身着戎装之人。
    颜琤抬手,让大军止行,自己打量着远处模糊的人影,身形举止皆再熟悉不过。颜琤恐有幻觉,问季茗道:“季将军可看见远处之人了?”
    季茗蹙眉道:“看到了!末将这就派人前去盘查。”
    “不必了,本王亲自前去,驾!”颜琤策马扬鞭,骏马如风,朝眼前之人奔去。
    萧澈唇角微扬,眼前之人飘逸翩然,似疾风一般逼近,如玉眉眼,撞入心间。
    颜琤看清此人,立刻勒马,只觉耳边似有地动山摇之声,直到银铠将军飞身掠起,与自己同乘一马,后背触及的胸膛,猛烈的心跳才让颜琤彻底回神。
    萧澈从背后将颜琤搂在怀里,附在耳畔低语道:“阿璃,我好想你!”
    颜琤未语凝噎,竟似梦一般虚幻,他倚靠着萧澈,自嘲这半月以来的疯狂,竟真的以为眼前之人战死东境,他要为其报仇雪恨。
    又一次,萧澈将颜琤从魔窟边缘拉回人间。
    颜琤侧首不由分说的覆上萧澈的双唇,含住萧澈的唇瓣轻吮,将数月以来的思念,心悸化作唇间的轻柔,与身后之人交缠亲吻,双舌摩挲,似春风撩人般的细腻温柔,似秋雨莹润般的情意绵绵。
    只有此刻熟稔的幽香才能让颜琤安心,才能将积淤多日的仇恨消弭。
    唇分,萧澈特意将颜琤唇角的香津舔尽,温柔道:“很甜!”
    颜琤也轻笑起来:“你我初见,也似今日这般同乘一骑,只可惜此处没有十里桃花。”
    萧澈难以置信的看向颜琤道:“阿璃你,你都想起来了?”
    颜琤并未回答而是正过身,注视前方,一骑绝尘。
    神乾军五万人众,东境水军大营无法安置,一连几日皆在成县沿海安营扎寨。
    近日海上风向皆是东风,两军战船皆不利于出海。丘弘正借此时机操练水军。神乾军毕竟擅长陆上作战,海战也得虚心求教。
    颜琤本以为萧澈也会和丘弘一道练兵,可对方却总在大帐之中,闭而不出。
    这日颜琤午膳之后,依旧未再众将身影中寻到萧澈,心中担忧渐甚,便四处寻找。
    萧澈此刻正端坐大帐之中,矮桌之上陈置着熟悉却冰冷的银链鹰勾,那人的音容笑貌似乎已融入其中,也好像烙在萧澈心头,尤其是那日纷争紧迫之时,那句“我叫林钟,我爱萧澈。”更是魔咒一般回荡在颜琤脑海之中。
    “子煜……”冲入大帐的颜琤一声急呼将萧澈唤醒,后者还未来得及收起哀容,凝干泪痕,便全数落入颜琤双眸。
    颜琤微微蹙眉,正欲关切,但却看到了矮桌上的鹰勾。颜琤并非心胸狭隘之人,可一看此物眼前便浮现了当年林钟从神乾军营将自己救走之前,回眸看向萧澈的眼神,那样的诚恳,炽烈,二目连心,颜琤知道林钟心中燃跃着怎样的焰火。
    萧澈见颜琤忽然来此,起身问询:“阿璃,不随大军操习吗?”
    颜琤尽量让自己神色缓和,与寻常无异,因为林钟救命之恩他也感激不尽。
    “担心你,过来看看。”颜琤缓缓走向萧澈,正欲拿起鹰勾。
    萧澈忽然一喝:“别动它!”
    颜琤却被这惊喝猛吓,停落在半空的手慢慢攥紧,轻笑道:“子煜,你我相识至今,你还从未对我高声言语过呢!”
    萧澈这才回神,尴尬道:“阿璃我……”
    “原来为你身死,就能让你这般念念不忘,这样划得来的买卖,还当真好做。”
    萧澈知晓颜琤动怒,可还是因这一语不喜道:“阿璃,他陪我四年,早已是我亲人,你这般辱他,让我情何以堪?”
    颜琤骤然抽手,逼视着萧澈的眼睛,冷笑道:“对,他陪你四年,那正好是我未在你身边时,将军风光无限,旧人走后,自有新人欢心。倒真是我多心了,竟觉得将军孤家寡人,无人照拂。”
    萧澈无奈道:“阿璃,别这样好吗?你是知晓我心意的。”
    颜琤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会说去更绝情的话,遂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他不愿如此对萧澈,因为自己的确没有立场埋怨,他是不满自己,为何在萧澈最危险时不在其身边。
    东海的暖阳,还当真和金陵不同……
    又过几日,候风旗的风向改北,萧澈等人便知,决战之日要来了。
    是夜,丘弘特地设宴,为神乾军壮行。酒过三巡,众人也都没有拘束,交谈起来。
    颜琤本不愿告诉萧澈自己在北境所为,更不愿让萧澈知晓自己以为他战死东境,他不想萧澈愧疚。
    可李虎却感慨道:“将军,你是不知道公子得知你战死的消息之后,有多吓人。公子他要,血染东海,为你报仇。”李虎深情并茂的模仿着颜琤当时的状态。
    颜琤此刻就坐在萧澈旁边,对方的手忽然紧握自己。颜琤惊诧不已,欲挣脱,可萧澈却不让其抽手。
    颜琤侧目瞪向萧澈,对方却一脸坏笑。这二人的闹矛盾的举动落在众将眼中,却是那般暧昧不清。
    萧澈面上覆笑,却心疼不已,他知道颜琤不愿让自己担忧,也笑道:“老李,你难道不知夫妻之间就要有情有趣,才能长长久久吗?本将军怕阿璃在草原驰骋逍遥,将我忘记,这才说本将军战死东海,让他愧疚一番,你连这都看不懂,真不知道嫂子当初是怎么看上你的?”
    众人闻言,大笑不止。
    沈铎笑道:“将军这就不知道了,这李家嫂子哪里能看得上他这个大老粗,分明是他自己追着人家死缠烂打。”
    李虎故意吃惊道:“嘿,沈贼,几日不见,你都他娘会用成语了?不简单不简单。”
    沈铎性急,拍案道:“你个大老粗,你看不起谁呢你?有本事来比试比试啊!”
    李虎鄙夷道:“粗鄙之人,果然上不了台面儿,要斗也是文斗,你看看在座之人,哪个不会撰字修文?”
    萧澈止住笑声,劝和道:“好了好了,老李,沈铎最近都在随本帅舞文弄墨,你啊,别太给他泼凉水了!”
    随后正色道:“前几日敌船遭到重创,能派上战场的船只怕是所剩无几了。所以本帅主张,接舷战,这样神乾军也才能派上用场。只要白刃交战,我军便稳操胜券。”
    颜琤此时忽然道:“明日一战定乾坤,尔等是要乌桓全军覆没亦或擒贼擒王,本王都不置否,本王只要一人。江尧!”
    江尧闻言,立刻展开一副人像图,拿给众人过目。
    “此人名叫刘温,在座各位并不陌生,他是废后生父,大虞曾经的国丈。如今他已叛国,逃往乌桓,此时已是乌桓王的幕僚,这个人,本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颜琤决然之语,让众人皆起身拱手作揖:“末将领命!”
    萧澈侧目看向颜琤,只觉此次一别,眼前之人竟有几分王者之气,除了凝望自己的眼神依旧炽烈之外,目之所及,皆是寒光。
    从前博爱之人,而今却情薄漠然。这或许才是天下之主应有之范。萧澈心中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被自己察觉之后,立刻扼杀。颜琤先是自己的爱人,才是皇家之人。他放不下,舍不得,尤其是奄奄一息时,他只想与他,远离纷争,浪迹红尘。
    春夜盈盈,夜凉如水,此刻帅帐之中,烛火曳舞,燃起旖旎春光。
    二人刚入帅帐,萧澈便与颜琤密合一处,火热的唇带着酒香不住的厮磨交错,双舌缠卷一处,渐渐升温的躯体似要将衣物焚燃,粗重的呼吸在空荡的大帐之中回响。
    颜琤的手探入萧澈的里衣,炙热的手掌让体寒之躯骤然紧绷,颜琤趁机将萧澈的上衣褪下,俯首吻上萧澈胸前微隆的肌肉,双手在其腰际不停抚揉撩拨,激起更多的欲念。
    颜琤的手越来越下,萧澈眼眸大睁,思绪一滞,立刻抬手阻止。明日天亮还要领兵,他本就不该与颜琤如此,更何况他也未打算一做到底。
    颜琤感受到萧澈的抗拒,眉宇间略有不满,唇下力道加重,让萧澈不禁闷哼。
    二人搂抱亲吻,慢慢朝床榻处挪去,萧澈感觉到颜琤的失控,轻言提醒:“阿璃,今夜若你不能自控,我可以去别的地方。”
    回应他的是更激烈的吻,更灼人的热,更急促的气息。猛然间,萧澈被床沿绊倒,抱着颜琤一起摔落床榻,颜琤将其压在身下,似疾风一般狂卷所有。
    萧澈的上衣已彻底落下,此刻也觉理智在渐渐流散,克制难耐的将颜琤推开,急切道:“阿璃,再这样下去你我都会受伤。”
    颜琤本就清醒,他燃着烈火的眼神紧盯萧澈道:“我现在就要你,你给吗?”
    颜琤语气之中的愠怒,终于让萧澈明白颜琤在借此发泄不满。
    颜琤见萧澈眼神游离,心中怒火翻腾。他接受不了萧澈在和他做这种事的时,眼中竟有别人的身影。
    颜琤带着怒意与责怪的唇陡然落在萧澈的脖颈之处,用力的啃咬吮吸,直到萧澈呼痛,将他推开。
    颜琤眼神混乱,诧异的看着身下之人。萧澈神思游离,是未料到颜琤如今这般霸道,属于他的,便得彻彻底底的属于他。
    他心疼颜琤一个人在北夷为自己焦心忧虑,甚至心死哀恸,可他对林钟也有愧疚懊悔,夹杂其中,萧澈有口难辩。
    颜琤冷笑起身:“我为你,半月平定北夷,几乎将北夷蛮人屠戮殆尽,如今南下,助你平定乌桓,只求早日还你一个盛世河山。却未料到,故人心变。萧澈,你还要我如何?”
    萧澈不顾散落的衣物,缓缓起身,将颜琤揽回怀里,轻柔的抚顺颜琤的墨发,苦笑道:“阿璃,每次你我分开太久,总会大动肝火。林钟为救我而亡,我心生愧疚,这也不许吗?我的心里从前有颜琤,而今有瑾瑜,生死考验你我都熬过来了,如今也要为这些事互相怀疑吗?”
    言毕,萧澈自己解开下身衣物,主动贴近颜琤,道:“我是三军主帅,明日还要领兵迎敌。不过万事以你为重,你若想要我,那就来吧!”
    颜琤眉目间的寒意退散,可依旧一副冷颜,他挣脱开萧澈将地上的衣物拾起,递给萧澈道:“穿上!大将军若因此受伤,贻误战机,本王吃罪不起。”
    说完,整理好自己的衣物,再未瞧萧澈一眼,转身走出大帐。
    颜琤也未见过大海,小时候只听母亲为自己读:“天下之水,莫大于海。”
    此刻月光铺洒海面,波光粼粼,颜琤眺望远处,的确浩瀚无垠,海之尽便是天之涯,水天相接。
    颜琤脑海里出现方才萧澈眼神游离的画面,依旧愤然。他并非愤怒萧澈日日悼念亡人,只是不喜欢这种患得患失之感,只觉分别数月,眼前之人有了他看不懂的心思。
    颜琤七窍玲珑,他自然知道,自己不满的是萧澈给不了他想要的安稳,只是他不敢多言。就如同两月前,出征前夜,他也不敢多言。
    夜,浓如稠墨,月,皎如白玉。
    月夜之下,一人静立海边,一人端站营门……
    第二日,清辉洒落,号角震天,北风吹帆,大虞水军五十艘战船,顺水而南。战船之上,神乾军铁甲加身,整装待战,为战死东海的同袍将士,报仇雪恨。
    乌桓水师透过远镜,看到了大虞敌人来袭,立刻进入战时戒备。
    霎时间,火羽万箭齐发,尤胜烈日将天云焚燃,所至之处,嘶叫声声,残尸坠入大海,溅起无数血浪。
    死神展翅而下,扑面而来,乌桓水师甚至来不及抵挡,便已身首异处。
    在铺天盖地般的箭雨席卷之中,大虞战船终于碰上敌船船舷,接舷战一触即发,三万神乾军,个个是猛虎出栅一般涌上敌船,所及之处,血色涂染银刀,哀嚎嘶吼之声高过浪涌澎湃,东海被彻底血祭。
    敌军军心大散,李虎等人却依旧注视着逃窜的人群之中,是否有颜琤所要之人。
    刘温从远镜看到大虞战船来袭,早已跳上小船顺流逃走。
    乌桓水师大败,几乎全军覆没。帕布岛,石城岛皆被大虞占领,尚在廊漪半岛惶恐不安的乌桓王亲自求和,求见萧澈。
    正在石城岛安置伤患的萧澈闻言,并未接见,因林钟之死,萧澈杀之也不为过。可终究得为两国长远打算。
    “告诉他,本帅和谈条件只有一个,交出刘温。”
    有些仇可以不报,但有些人不得不杀。
    乾德二十年二月十五日,讨伐北夷,大获全胜。神乾军威名远拨四海:神乾军,疾如风,闪如电,利刃所及,白骨堆山。
    北夷为显求和诚意,立宁胡阏氏之子为北夷世子,裁撤骑兵七万。
    辅国大将军谢霆,英勇骁战,军功累累,被加封一品武忠君侯,赐一品君侯府邸一座。
    乾德二十年三月十日,萧澈率领大虞水军大败乌桓,占领帕布,石城二岛划归大虞国境。乌桓王亲自求和,被拒。
    讨北,征东二战立下萧澈不败之神话,奠定了大虞天朝上国之地位。
    海风涌浪,掀卷狂澜,汹猛的击打礁石,此刻颜琤戎装束身,手中长剑正抵立礁石之上,目露犀利之光,仿若一把利刃要将眼前绳缚之人刺穿。
    颜琤尚未开口,对方却大笑道:“从那么高的悬崖坠下,你还能安还?看来今日老夫被你所擒,实乃天命。”
    刘温向北乘船逃窜,颜琤的人早已静候,他的狡猾颜琤早已领教,若非三番五次误判迟疑,刘温哪有命活到今日,哪有机会通敌叛国,挑起两国战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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