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姒进到院子里时,能闻见药香,她紧皱着细眉站到屋前,朝门里看。
    谢煜璟躺在窗边的罗汉床上,手里摆弄着金臂钏,她看的清明,正是之前她砸碎的那只,被他修复好了。
    楚姒立在门边动不了,突然转身要走。
    谢煜璟看到门口的衣角,喊道,“谁?”
    谢毅就在外面回道,“郎主,殿下来看您了。”
    楚姒便停住脚,抬腿跨了进去。
    她顺手将屋门掩上,外面人看不见里头。
    谢煜璟难得露笑脸,“没想到你会来。”
    楚姒的目光从他的伤口处看过,凉声道,“就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谢煜璟勉强笑着,低下头道,“没死成,让殿下失望了。”
    楚姒侧过脸。
    谢煜璟尽量坐直身子,他凝望着楚姒的侧颜依恋道,“殿下不是来看我的吧。”
    楚姒捏着衣袖,并不作声。
    谢煜璟偏头看向窗外,谢毅一脸紧张的望着这边,他抻手关上窗,轻声问道,“殿下想要什么?”
    楚姒还是不言语。
    谢煜璟的眉间凝结出忧伤,他笑一下,喉间酸涩的差点道不出话,“您想要我的命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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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楚姒默默无言。
    谢煜璟下了榻, 撑着墙朝她走来,“那些谣言是殿下传的吗?”
    楚姒看他越走越近,直走到自己面前时, 那白色亵衣的前襟有鲜红透出, 她愣神道,“不是。”
    伤口裂开了, 那钝疼锥的谢煜璟不得不弯腰, 他的嘴边还挂着笑,“那殿下一定知道是谁了。”
    楚姒错过眼,“不知道。”
    谢煜璟轻嗯一声,“我死可以, 但请殿下听我一言。”
    他的睫毛又黑又长,说话间都在轻微的抖动,楚姒看不见他眼里藏的情绪, 只瞧到他惨白的唇上起了皮,她道,“你说。”
    谢煜璟有些撑不住,扯过禁窝进去, 半合着眼道, “他今日要您来杀我, 明日也能要您做其他事, 他是宠您,但在利益面前, 您就变得渺小了, 他会为了利益牺牲您,我死了还会有下一个人,或许是桓冀, 或许是杨连修,到那时,他会毫不犹豫的将您推出去。”
    楚姒眸起阴冷,“你休想诋毁他!”
    谢煜璟掀起眼望她,“殿下,我有点渴,您能倒杯水给我吗?”
    楚姒气消一半,转到桌边给他倒水。
    谢煜璟摸出那只金臂钏,数着上面的珠玉,数到第四十八颗,她将水端来,他仰头说一声谢,咕了半杯水就将杯子放到小桌上,他便微笑起,“杀吧。”
    手边匕首现,楚姒浑身都在颤,她的眼眸泛红,手里的匕首像是千斤重,提起时她的眼泪就落了。
    谢煜璟抬起手帮她抹掉泪,“不哭。”
    这一声落,匕首就全数插进了他的胸腔里,他痛的痉挛,口腔中尽是血,他抿着唇侧头将血水吐出,舍不得沾到她一分。
    但那血到底还是溅到她的指头上,他抽出白帕,沾了杯中水一点点帮她擦净,他沙哑着嗓声道,“我能求殿下一件事吗?”
    这样卑微至极的语气竟是从他口中说出,楚姒看着他嘴角边不断淌出的血,忽然点了一下头。
    谢煜璟眉间舒展,捏起那只金臂钏为她戴上,他疲惫的倒进禁中,眸子定在那细白的腕上,微叹道,“真好看……”
    他的眼睛渐渐闭上,嘴角也耷拉下去,他要死了。
    楚姒急剧喘着气,眼泪难以自控的涌出,她突然慌起来,返身冲出屋外,一把揪住谢毅道,“叫大夫!叫大夫!”
    谢毅朝里一看,忙不迭冲出了院子。
    楚姒站在院中,雾气沾湿了她的衣裙,一身霜华,寒凉刺骨。
    大夫很快赶来了,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时谢清妍和杜冲。
    谢清妍赤红着双目一把将楚姒揪住,“你杀他一次还不满足,你有多恨!是不是要将他挫骨扬灰你才能放过他!”
    楚姒怔怔地呆住,只知哭泣。
    “你怎么能杀他,他爱你啊!”谢清妍声嘶力竭地在她耳边喊着,她摁着她的肩,声音因抽泣而颤抖,“他只是以为你们是兄妹,他想好好保护你,他连贴身的佩剑都送给了你,你却拿那把剑杀他!”
    楚姒迷茫的看着她哭,“那把剑不是先生的?”
    谢清妍拽着她朝外走,一路直行到菡汀院,她踹开门,拉她进了院子,满园盛开的木槿在冬日里活得朝气蓬勃。
    “这里的每一棵木槿都是他亲手栽种,你走后这个院子他不准任何人进来,他有多爱你,他连在你面前表露都没有勇气,你想他死,他就去死,你要他怎么办!”
    谢清妍脸上的妆都哭花了,看着滑稽的很。
    楚姒的目光落在她晕散开的腮红上,脑中迟钝的回想着她说的话,问出道,“他以为我和他是兄妹?”
    谢清妍哭停了,猛推她道,“你走。”
    楚姒捉住她的手想挽留,“阿妍姐姐……”
    谢清妍挥开她,背过身冷冷道,“谢府不欢迎殿下,请殿下现在离开。”
    楚姒莫名害怕,她还想问清楚,身后岁禾扯着她走,“殿下咱们走吧。”
    楚姒张开手朝谢清妍伸去,“我……”
    谢清妍扬声道,“来人!送客!”
    仆从走上前,恭敬地给楚姒施礼,“殿下请吧。”
    楚姒只觉胸口阵痛。
    岁禾急急地拉她离开。
    刚出谢府,那大门就迅速合上,岁禾冲着门呸了一口,扶着楚姒上了牛车,她在柜子里摸出药瓶,赶忙倒出一粒让楚姒吃下,才咧嘴道,“我说殿下来谢府干嘛呢?原来是给那个老色鬼插刀子,插得好,让他再敢冒犯殿下。”
    楚姒捏着鬓角道,“去皇宫。”
    岁禾挠挠头,伸头到外面叫车夫转方向走御道。
    进宫时已是黄昏,司马骏正在用膳,瞧她过来先叫人添了碗。
    饭菜明明很香,楚姒却还是能闻见血腥味,她看着他吃的津津有味,呕意藏不住上来。
    司马骏停了箸,“襄华……”
    “儿臣听您的话杀了他,”楚姒道。
    司马骏明显愣住,须臾仰声大笑,竟是连拍着手叫好,“朕就知道,他会死在你的手里。”
    楚姒脸发木,问道,“父皇,您和荀夫人什么关系?”
    司马骏一讪,眼神飘忽不定,“朕和她能有什么关系。”
    楚姒垂首,“谢煜璟是您的儿子吗?”
    司马骏面有难堪,矢口否认道,“胡说什么?他是谢鎏逸和荀卿的儿子,跟朕一点瓜葛都没有。”
    楚姒颔首,还是问道,“真的吗?”
    司马骏梗一口气,半晌唉叹着道,“朕当年和谢鎏逸是至交好友,常去他府里做客,不想有次酒酣过后,睡在他府中,醒来时就,就发现荀卿在朕的榻上……朕当时醉的一塌糊涂,真不知会出这档子事,自那以后,朕再也没去过他的府邸。”
    楚姒唔一声,似痴傻了般起身朝外走。
    司马骏在她身后道,“襄华,朕跟你说的是实情,断没有哄骗你的意思,旁人的那些鬼话你不要信。”
    楚姒没回头,径直出了宫。
    那日晚,谢家人火速搬离府邸,连夜出建康,一路往北去了洛阳。
    翌日楚姒在后院的池塘里钓鱼,桓冀过来将这个消息带给了她。
    “谢家人一走,殿下当先放松了,”桓冀翻了一页书,啧啧道,“他们走的倒是快,微臣就是好奇,殿下去了一趟谢府,是怎么做到让谢家人火烧屁股似的跑出了建康。”
    鱼线深了深,楚姒起钓,一尾红鲤甩着尾巴被勾了上来,“不该问的还是不要问的好。”
    桓冀吃吃笑,“那微臣再跟殿下说个事。”
    楚姒将红鲤放进竹篓里,再度甩钩垂钓。
    桓冀哈一口冷气,笑道,“微臣在豫章郡那边的驻军传回消息,夏曲督遭齐人偷袭,受了重伤,已从豫章郡撤离,约莫过个十几日就能到洛阳与谢家会合。”
    楚姒心底发寒,道,“这么说,南部已经被你们温铁军悉数掌控了。”
    桓冀耸了耸肩膀,“不好听,微臣听令于陛下,南部自然是陛下的南部。”
    楚姒放下鱼竿,紧了紧身上的裘衣道,“本宫有些累了。”
    桓冀托着下巴看她,“殿下身姿柔弱,合该叫人好生呵护,您瞧微臣如何?”
    楚姒睨他,“不如何,桓将军过于威猛,本宫喜欢温柔小意的男人,最好是能任打任骂,本宫心情不好便想拿人解气,桓将军若能愿意被本宫打上两回,本宫或许能考虑考虑你。”
    桓冀显苦恼,“殿下真有这癖好?”
    楚姒挑唇,“谢家人跑的快吧。”
    桓冀点点头。
    楚姒侧头支着脸对他笑,“我捅了谢煜璟,估计离死不远了。”
    桓冀不寒而慑,“……没听说。”
    楚姒晃了晃手腕上金臂钏,“这你见过吧。”
    桓家从前也生活在洛阳,金臂钏这种女孩儿物事就算没见过也听过,桓冀拧住眉,“您捅了他,他还赠您金臂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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