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曾经就摆在他卧房的床头的画作,安东尼不止一次地设想过某一天它还会再次回到自己面前,但他却从未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更从未想到过,这幅画现在竟会在许熠嘉的手中。
    许久,安东尼原本有些凝滞的目光突然变得急切起来,一些荒诞无比的念头无论如何也在按捺不住。他猛地翻过画框,在史丹利和尼尔斯惊讶的目光中,粗鲁的一把将之拆开,手指甚至带上了难以察觉的微颤。
    史丹利和尼尔斯相互交换了一个惊疑的眼神,安东尼的行为实在有些异常,这种的失态与他永远泰然自若的样子简直是大相径庭,让在场唯一见证的两人惊诧莫名。
    然而此刻的安东尼却完全无暇顾及他们的想法,他的全部心神都已经被拆出的小画的裱纸背面,那个熟悉的签名给牢牢禁锢,只见那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华文,宋长辉。
    他抓着画纸,死死地盯着这个名字。
    这个自己寻找多时,却始终都毫无头绪的名字的主人。
    永远都冷静清醒的头脑此刻是一片纷乱,无数的疑问争相浮上心头:这幅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许熠嘉留下的箱子中?许熠嘉认识宋长辉?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安东尼眉头紧锁,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屋内剩余两人,“这幅画的作者是谁?”从他突然变得失态以后,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他的语气很冲,带着某种不容置喙的强烈气势,完全不似他往日彬彬有礼的模样。
    史丹利若有所思,并没有立即作答。
    但尼尔斯却并未多想,坦诚地道:“当然是熠嘉啊,这里的画作都是他的作品。”说着他抬手在地上摊开的众多物品中指了指,“熠嘉的养母是个十分出色水彩画家,熠嘉从小跟随他养母学习,这些年一刻也没有懈怠过,这些全都是他的习作,很美是不是?我之前拜托他送我一些,这些都是他拿过来让我们挑选的。”说着,尼尔斯从自己手边的画筒里取出几幅保存在里面的作品,全都是些极为精美的水彩小品,有风景,有建筑,也有人物,看得出作画者极有灵性,每一幅作品都十分传神,栩栩如生。
    尼尔斯看起来十分欣赏,拿在手中爱不释手,完全没有留意到安东尼此刻风雨欲来的神情,他的双目就犹如一汪冰雪融成的深潭,既深不见底又冰冷刺骨。
    安东尼看着眼前这一幅幅作品,每幅作品的笔触风格都十分一致,很明显可以看出都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然而事实上,即便根本不通过观察画技笔法来作判断,安东尼也非常清楚这几幅作品全都是由同一个作者所绘,因为它们全都将会在十八年后的一次大型拍卖活动上,以惊天高价拍出,以至轰动世人。
    而这个活动便是画作作者逝世一周年的悼念仪式。
    “所以,宋长辉这个名字……是化名?”安东尼轻轻摩挲着画作背面的签名。
    “是曾用名,”史丹利眯起眼睛细细打量安东尼的神情,但此时对方似乎已经恢复了以往的镇定,脸上再看不出什么端倪,他只得收回目光,淡淡地解释,“熠嘉以前的养父母给他取名长辉,宋是他养母的姓氏。不过熠嘉被收养之后,他和养父母一家人四处躲避战乱,一直也未来得及做户籍登记,所以就很少有人知道。”
    “……这样吗?”安东尼感觉胸口像是突然间生出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空洞,不断吸收着自己的所有情绪,他此时就仿佛被劈作了两半,一半依循着惯性应对着外界的种种,另一半则好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一般茫然地停留在原地无所适从。
    他将拆开的画作重新一点点仔细拼装回了原样,手指轻轻拂过浅棕色的木质外框,小心地将它重新放回到木箱当中。然后他直起身,就仿佛什么事也未发生过一样,泰然自若地和史丹利礼貌寒暄,结束了交谈,然后又向两人提出告辞,在史丹利送行中没露出半点异常地离开了社团教室。
    之后被西利欧驾车送回家的一路上,以及回到家中交代下属处理日常事务的时候,安东尼都显得十分的平静,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与往日有什么异常,就似乎这世界上根本没有谁能从他波澜不惊的外表下窥见他内心的情绪。
    年轻的面庞露出了灿烂明朗的笑容,让所有见到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受到他的感染,忍不住也跟随他会心一笑。
    然后那个黑发白衣,满身明媚的少年,突然便站在了一个高耸入云的高台之上,轻轻地跳跃着,猛然之间身影就突然在高台之上消失。随着一阵天旋地转般的失速,漆黑一片的大地之上,单薄的躯体下浸染出了一滩不断向外扩散的刺目的血泊。
    看着那个被鲜血浸染成血红的白衣,支离破碎的面庞,有一瞬间安东尼只觉得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化作了冰水,冻得他手足僵硬,周遭的一切都在不停远去,变得模糊,只剩下那触目惊心的血红,是他这一生之中见过的最深的恐怖景象。
    “呼,呼,呼……”
    粗重的呼吸声回荡在宽敞空旷的房间里,卧房中央的一张大床上,一个身影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安东尼浑身都被汗水浸透,心神似乎还未从刚刚的噩梦中苏缓过来,他心如擂鼓,额上还在不断地沁出冷汗。
    坐在床上深呼吸了几次,安东尼一把掀开了被褥,赤足踩在地板上,冰冷的感觉瞬间从脚底传遍整个身体,他却丝毫没有在意,站起身一路走到阳台的落地窗前。
    此时窗外的夜色并不宁静,漆黑的天幕下庭院中的树木被风吹得张牙舞爪,突如其来的一道刺目闪电划破了天际,惨白的电光透过落地长窗,一瞬间照亮了安东尼此刻冷寂的神情。
    ‘下雨了?’安东尼心中闪过有些恍惚的念头。
    果然,顷刻之间,如同倾泻一般的雨水,哗啦啦地从天空落下,整个庭院被雨幕遮挡得密不透风,再也看不清什么。
    安东尼终于回过神来,他低下头看向慢慢摊开的手掌心,那里传来一阵阵刺痒般的疼痛,就在刚刚的梦中他紧紧握住拳头时,掌心已被指甲划破,泛出了淡淡的血丝。
    在白天时尽力被压下的思绪,在夜深人静的此刻不断地在心间翻涌,再不容忽视。
    曾经那个女人也是跳楼死的,就在他还真实年幼的时候。
    他原以为这些事情自己早就忘了,可就在今天得知了一个让他无比荒唐的事实后,他却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回想起一些早就被他弃若敝履的陈年往事。
    宋长辉,是后土星系23世纪最伟大的作曲家和戏剧家,也是丹霞星文艺史上最杰出的艺术家之一,丹霞星文艺复兴最重要的发起人。他完善了现代音乐体裁基础的建立,所以也被人们誉为现代音乐的开创者和奠基人。
    在他死后的十余年里,他所流传下来的200余经典乐曲和音乐剧作品,被无数次的搬上各大媒体平台,被无数人争相传唱。
    与此同时,宋长辉是一个坚定的生民党人,他的一生都在致力于改善民生,提高无产业者的社会地位。他的所有作品都是反战,反霸权题材,鼓励底层民众追求民主,开化民智。也因为他的作品体现了自由平等的人文主义精神,唤醒了无数民众向往自由平等的精神追求,所以他和他一手创立的‘三足金乌’也被人们称之为‘后土星系的亘古长辉’,受到无数无产阶级的尊重以及爱戴。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被无数光环加身的伟大艺术家,他的私人生活却留下了无数的谜团。
    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来历,也无人知晓他出生何地,年岁几何,甚至因为他本人极少出现在公众场合,所以流传出的个人影像也寥寥无几。所有他的拥趸们仅能知道的就是,他在年幼时便因为战争失去了双亲,并且在其后的人生里终生未婚,始终孑然一身。
    而当他如同彗星一般横空出世,在留下了无数传奇的短短十三年之后,就在某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传出了他因不明原因坠楼身亡的消息,让无数为他而倾倒的拥护者们悲痛欲绝。
    由于死因成谜,所以在他死后不久,人们纷纷猜测他是因为公开宣传民主思想得罪了高层权贵,所以受到了政治加害等等的阴谋论甚嚣尘上,无数出身底层的普通民众为他走上街头,高举他的名牌,传唱他的作品,举行盛大的□□悼念活动,甚至一些激进者还试图冲击执法机关,抗击保守党政府,要求公开调查他的死亡真相。
    尤其是宋长辉在死前完成的最后一部作品《百年长夜》大型音乐剧上映之后,局面更是进展得一发不可收拾。这部《百年长夜》悲壮炽烈的情感表达方式描绘揭露了整个后土星平民在氏族阶级统治下的悲惨痛苦的生活境遇,引发了丹霞星无数普通民众的观看狂潮,也引发了无数民众对后土星平民的同情,以及对无休无止的战争的强烈反感。
    作品上映的当年,后土星和丹霞星就爆发了无数场反战民主的示威游行活动,不计其数的平民百姓涌上街头反对氏族阶级的□□,抗击保守党派的独断专行。
    使得以勃利党为首的诸多保守党派威信力大受打击,不得不在政经等各个领域收缩触角,并最终在益民党,生民党等新兴党派的联合狙击下,让出了第一党派的宝座,再不复当年的辉煌。
    可以说,宋长辉凭借一己之力开启了整个星系底层民众对于追求民主自由,抗击□□的政治行动,无数往日如同羊群一般温顺的民众被激怒,成为了山呼海啸般冲击着执政政权的暴民。
    也在这一刻,使得无产阶级第一次展露出了他们巨大的政治力量。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就是这样一个人,直到安东尼因故重生的那一天为止,宋长辉真正的死因都始终未能有一个盖棺定论的结果。
    宋长辉的死,成了他人生中最大的一个未解之谜,也使得他的整段传奇人生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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