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声悲鸣消逝,万籁寂静。
    高晚落地之时,南昱便知巨鹰已死。
    高晚双目血红,怒视着简万倾身边打滚的李陶童,举剑便刺。
    夕无剑飞出,击开了高晚手里的剑,南昱迎了上去,接住回到手中之剑,转头朝地上的简万倾刺去... ...
    “住手!”高晚疾喊一声,俯身挡住。
    南昱一顿,收手已来不及,往旁一撤,剑身还是划过高晚后背,拉出一道血口。
    “宗主住手!”身后有人急喊。
    南昱回头一看,是岳伍和广姬,还有浩浩荡荡闻讯赶来的一群人,其中包括北境宗主弘伏,还有新任南谷宗主——明朗。
    明朗意会不明的看了南昱一眼,便朝台念东厉声道:“台念东,李陶童,你二人无视宵禁,擅自带弟子外出滋事,已违反门规,速回去领罚!”
    南昱一愣,以为看错了人,明朗如今这气势不小啊!
    看他不苟言笑端着宗主的模样,和他爹明却竟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禁觉得好笑,可人家毕竟是宗主,端得应当应分,附耳台念东:“你们回去吧,别搅和进来,这是我与简万倾的私人恩怨。”
    话没说完,只听弘伏一声怒喝:“谁都别想走!”
    南昱心里一沉,见弘伏快步行至简万倾身边将他扶起,心想不妙。
    弘伏关怀备至的对简万倾说道:“孟章君受罪了,我请你前来本是相助除魔,没想到南谷心机叵测,竟将你射落在地。”
    南昱愣住,弘伏这谎话简直说来就来啊:“执明君,你不会脸红的吗?”
    弘伏懵了一下,看了南昱一眼:“你虽是后辈,鉴于南宗主身负灭魔使命,我暂且不与你计较。”转头向明朗说道:“贵宗李陶童无故射落孟章君,导致高晚灵兽丧命,明宗主可要给个交代?”
    南昱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明朗却说话了:“执明君要怎么交代?”
    不会吧明朗,你看不出对方是在鬼扯吗?
    “高晚,你说。”弘伏说道。
    高晚红着眼看着李陶童:“一命换一命,将你的月鹿召出来。”
    可惜除了台念东和南昱,双耳流血的众弟子现在还在耳鸣,恢复听力至少也得数日,李陶童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似乎从高晚千刀万剐的眼神中看到杀意,根据口型判断出“月鹿”二字,神色大变,控制不住声量大声喊道:“你做梦!”
    “高晚,够了!”岳伍走上前,附在高晚耳过去小声说道:“这些人的耳朵也伤的不轻,别再闹了!”
    “岳长老... ...”南昱听力非凡,搞不清楚岳伍此举是何意思:“管好自己的事。”
    如今的形势在场之人知之甚少,稍不留神便会入了弘伏的套,南昱算是看明白了,借着伐魔的名义搅乱这一趟浑水,大多数人不明就里,单纯的以为四宗空前团结,一直对外。
    可比起自己,简万倾之流更不希望伐魔成功,以北境浩浩荡荡前来的百人不难看出,他们早已摆好坐收渔利的姿态。
    此番浑水摸鱼,嫁祸冥王除掉西原宗主的行径虽然拙劣,却实用,紧接着便是南谷,至于东岭,那要看南昱与冥王夙的对战结果如何。
    简万倾想要天下,弘伏想一统四宗。二人的野心已不加掩藏,肆无忌惮空口白牙的随意污蔑,怕是只等着有人出错,再咬住不放。
    广姬怯怯的上前想拉回岳伍,岳伍挣脱,无视南昱的警示,定定的看着高晚:“我此行就是想将你带回去,高晚,与我回东岭吧,别的事,我会向宗主解释... ...”
    解释什么?南昱不悦,这岳伍口口声声唤自己宗主,可似乎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心思全在那高晚身上,抓着他的衣角目光切切。
    “岳师弟,”高晚深吸一口气道:“你我今日兄弟情分已尽,从此陌路,别再说了,我不会回去的。”手起剑落,割下长袍一角扔了出去。
    “师兄,他骗你的,你永远找不到她的。”岳伍当即慌神:“你母亲早已经死了... ...”
    “岳伍,别逼我杀你!”高晚怒道:“她还活着!我信孟章君。”
    南昱第一次见到岳伍动容,不知他为何如此执着于将高晚带走,话里意思猜了个大概,应是简万倾许诺了高晚什么事。
    “岳师兄,别管他了,他就算回了东岭,也不会招人待见。”广姬牵住岳伍衣袖说道。
    “小贱货,轮不到你插嘴!”高晚剑指广姬:“你们就算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再踏入东岭半步,叫许宋那个老巫婆看好路,最好别出现在我眼前,我会将她抽筋剥皮。”
    南昱一震,怎么又扯到许宋身上了,这高晚与许宋又是什么仇?
    虽然自己与她毫无情分,可被人如此咒骂生母,还是觉得不爽。
    “你以为大姑想见你?你跟百里氏狗贼狼狈为奸,残害同门,背叛东岭,还有脸骂人?”广姬吵起架来俨然一副女态。
    众人看着这东岭之人互揭老底,皆表情尴尬,不知如何劝阻,说不出什么感觉。
    “你说清楚,我高晚何时残害过同门,小贱人不要血口喷人。”高晚大声道。
    “你敢说姑姑不是你毒哑的?大姑不是你害瞎的?”广姬也不让步,叉着腰指着高晚的鼻子说道。
    “我呸!”高晚朝广姬吐了一口唾沫:“活该,瞎眼婆娘那是报应,瞎眼都算轻的了,就该烂肠烂肚。许姜怎么哑的,她说是我毒的?哈哈哈,可以,没问题,都算我头上,我高晚不惧!”
    南昱脑袋嗡的一声,一片混乱,辨不清这二人争吵的内容真伪。
    吵架声还在继续,俩人如同泼妇骂街,毫无形象,围观的人掩嘴偷笑,各怀心思。
    明朗示意了一下台念东,后者会意,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场中争吵之人身上,迅速闪身来到李陶童跟前,将她一拽。
    高晚反应过来时,台念东已架着李陶童消失在夜色中。高晚起身想追,被广姬一把拉住,恼羞成怒,举剑回刺:“贱人!”
    “广姬!”岳伍和南昱几乎同时喊出。
    南昱愤怒一脚踢向高晚,岳伍扶住胸口中剑缓缓倒下的广姬:“你挺住!”
    “岳师兄,我们回东岭吧!”广姬嘴角鲜血溢出:“这里好乱!”
    “好,我们回东岭,我们不管这些事了,师兄带你回东岭。”岳伍的眼泪先广姬一步掉下。
    “快闭眼,不要看他!”弘伏大声警示道。
    没有人听到弘伏说什么,就算听见了,也一时半会明白不了其中的意思,他的话更像一句提醒,吸引着众人的目光朝广姬望去。
    东岭有四怕:宗主沉思,花奚微笑,季空较真,广姬流泪... ...
    很多人将这个传闻当笑话来听,毫不在意,甚至有些好奇。
    传得最邪乎就是这广姬:身世成谜,只听说他是个遗腹子... ...母亲乃东岭一个女修,练得一身精湛的勾魂摄魄之术,可惜真心错付,惨遭抛弃,从此一蹶不振,终日以泪洗面,怨念横生,以六甲之身饮断肠毒自决。
    后人剖腹救出早产广姬,几乎夭折。
    广姬出生之时,啼哭之声甚为惨烈,闻者悲痛,见者落泪。如同遭受诅咒一般,自小也只能关在密室里养着,直到长大一些,懂事了,能控住自己情绪,才带出来修行。
    可因其天生带泪咒,不遭人待见,无人愿意接近。
    幸有许姜怜惜收留,暗中照顾,才得已在东岭立柱脚跟。
    早年间被其泪咒所伤之人避之不及,可这十余年来,是没人再见过广姬哭的。
    随着人们的视线望去,广姬眼泪滴落成线,滚落惨白清秀的脸庞... ...
    所见者如同心札芒刺,顿觉五内俱焚,肝肠寸断,悲从中来——前尘旧事历历在目,想起何处皆痛彻心扉。
    那些身世凄惨的自不必说,普通人想起的哪怕是儿时被揍、姐姐出嫁,远亲亡故等场景,如今想起来也觉委屈倍增,伤痛被无限放大。
    广姬的眼泪犹如一把开启伤心往事的钥匙,见着皆是沉浸其中,难以自拔,禁不住眼泪横流。
    轻者嚎啕大哭,一蹶不振。
    重者不堪悲痛,拔剑自刎... ...当场便倒下了几个。
    简万倾久伏在弘伏身上,始终没看广姬一眼,弘伏别过脸时与简万倾头部紧靠,端端生出一副暧昧之景来,看得南昱一震恶寒。
    广姬虽泪痕犹在,南昱竟然没有受任何影响,而岳伍一直注视广姬,表情严峻似乎更多的是关切和心疼,也不像其他人那般激动。
    南昱想着另有缘由,来到广姬身边:“姐姐,我算是见识到你的厉害了!你可得争气啊,你看,岳伍都被你弄哭了,先你一步哭的。”
    广姬突地一笑,嘴里鲜血涌出,含糊不清:“我只... ...我只给我在意的人偷喝过我的眼泪,所以你们别怕。岳师兄,你抱紧我,我怕冷!好冷!”
    南昱细看了一眼广姬伤势,中剑虽深,却非要害,广姬平日里虽一副女儿孱弱作态,可南昱知道他实际上身体比谁都结实,眼前这般奄奄一息眼看就不行的样子,怕是有几分做给岳伍看的。
    难为他苦苦恋慕岳伍多年,后者宛如一个木头,不为所动。
    眼下这情形,任凭多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动容。
    广姬秀眉紧扣,嘴角鲜血直溢,一双水汪汪的皓目楚楚可怜的望着岳伍,板正刚直的箕宿长老早已六神无主,将广姬打横抱起便走:“广姬不冷,师兄护着你,我们回去。”
    南昱有些没眼看,广姬身中一剑才换来岳伍另眼相待,也不容易,“啧啧”两声,广姐姐高明,请受小弟一拜!
    “师兄,早知道,我就... ...就穿那新做的绿锦衫了,我不想... ...穿着宗服...死了。”广姬戚戚然说道,又让岳伍流下一行热泪。
    南昱心想,你不会死的,岳伍关心则乱,没顾得上看你的伤势。
    “你不会死的,等你好了,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岳伍脚步匆匆,心急如焚,哪会注意广姬穿了什么,怜惜他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如此在意形象,果然是个不经事的孩子。
    “师兄喜欢吗?我穿宗服。”
    南昱对广姬死到临头,还有这份穿衣打扮的心思佩服得五体投地。
    岳伍茫然的点点头:“嗯。”
    嗯你个头啊!南昱心道,岳伍你完了。
    广姬咧嘴带着血痕的笑容凄凉而满足,终于头一歪,晕了过去。
    吓得岳伍脸色煞白,明朗见状掏出一枚药丸给广姬服下:“速随我回镇上!”朝南昱点了点头,带着岳伍朝赤石镇而去。
    那边的岳伍和明朗才走,这边南昱手里的夕无剑已经不偏不倚刺在高晚心口。
    “南宗主,你这是何意?”弘伏喊道。
    南昱冷笑一声:“你说呢?我为东岭讨回一剑,不应该吗?”
    高晚中剑之处同广姬无异,只见他竟毫无怒意,捂住潺潺流出的鲜血,定定的看着岳伍和广姬离去的方向,凝眉不知所想。
    弘伏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修士,叹了口气:“罢了,都回去吧!”扶起简万倾便要走,被南昱一剑横拦:“孟章君,我们的帐还没算吧!”
    “南昱,你休要欺人太甚!”简万倾自知已不是南昱对手,高晚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显然一不堪重用,好在有弘伏护持,气焰也高了几分:“你我之间来日再算。”
    “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孟章君不是要看看我修为是否长进么?不如我们就此分个高下!”南昱说道。
    旁边本是来看热闹的各门派修士,先是被高晚的苍鹰濒死一啼震得耳鸣不已,又被广姬泪咒一折腾,早已身心疲惫,万念俱灰。早就没了看热闹的心情,三三两两搀扶着离开,于是只剩下北境宗门的人。
    简万倾与弘伏交换了一下眼神,逐说道:“南宗主好狂妄的语气,就算你今日做了东岭之主,可在场的都是你的前辈,你如此挑衅,莫怪我们以大欺小。”
    南昱道:“来,欺一个看看!”
    简万倾噎住,这南昱是头脑简单还是真心不怕死,现在是什么状况他不知道吗?
    任凭南昱有天大的本事,龙吟剑在手,可北境数十人再加上简万倾,要杀了他也并非难事,既然如此,索性就了断了算了。
    简万倾一念起来,朝弘伏点了点头,转眼长剑在握,从巨鹰上摔下来所幸没有伤及筋骨,经过这一番闹腾,虽不至于恢复元气,可在弘伏的暗自协助下杀了南昱也容易。
    简万倾长剑刺出时,弘伏同时聚灵在手,俯身在地上划出符阵,南昱对这二人狼狈为奸心知肚明,可没想到弘伏的符阵之术如此了得,还没来得及将剑举起来,便已发现自己如置身牢笼,脚下生根一般挪动不了半步:“执明君,玩阴的?”
    “我早说过,孟章君如今是我北境座上之宾,南宗主想要伤他,我弘伏不会坐视不管。”弘伏说道。
    南昱冷笑了一声:“我就那么一试探,执明君就忙不迭的站队伍,不光孟章君非宗门之人,想必弘宗主如今也身在世内了吧!”
    弘伏脸色一变:“入世之人也有你你吧,齐王殿下!你一介皇族,操控宗门又是何居心?今日索性说个明白。”
    南昱没想到这弘伏胡搅蛮缠的功夫如此了得,想必靠嘴是说不通的,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如今的形势。
    南昱留意到不远处,那个暗中笑盈盈的双手抱胸看了许久之人,心里甚烦,若是真打起来,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出手。
    暗处的渔歌晚心思难测,虽效命于风之夕,可他对自己似乎也有所忌惮,所有人都怀疑自己真的会与风之夕兵戎相见,明却如此,渔歌晚也是。
    脚下窸窣作响,南昱低头一看,地里长出藤蔓,瞬间将阵法破了,而弘伏浑然不知,还在口念咒语盯着南昱。
    南昱回首见渔歌晚朝他一笑后,消失了。
    其余人见不到这阴人之影,也见不到阵法的异样,剑拔弩张的简万倾杀气难掩,见南昱困于阵中发愣,举剑前来。
    南昱飞身挥剑回挡时,惊得简万倾和弘伏齐齐一震,这阵法居然困不住他?
    弘伏擅长的是阵控,近身格斗,他绝非能与南昱抗衡。
    简万倾吃过南昱的亏,早已不知南昱如今修为高深到何种地步,连修真界第一阵法术都奈何不得的南昱,让他心生恐惧。
    南昱身形如影,剑气速疾,顷刻已到眼前,躲避之余只听一声呵斥:“都住手!”
    来人声音甚是熟悉,南昱回首一看,是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身后的明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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