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宫里就没这个公主似的,长街那边的月华宫修葺不算新,冷冷清清的连守门的人都没有,陆清竹想,莫非她刚才听见的哭声就是福荣公主发出的?
    金枝玉叶的公主,好端端的为何会在宫墙里哭泣,那声嘶力竭的哭声,仿佛包含了无数哀伤的情绪。
    福荣公主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人生,以至于在宫里几乎和透明人一般,被人遗忘,被人抛弃,郁郁寡欢。
    封景澜握着陆清竹的手,沉声道:“这些事你还是别打听了,对你没好处,往后也不要随意在别人面前提起福荣,父皇母后他们都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陆清竹秀眉轻蹙:“为什么?”
    “都说了别打听了,你还问为什么?”封景澜哭笑不得,伸手捏了捏她柔软的脸颊,嫩滑的肌肤自手心滑过,自是一番心神荡漾。
    陆清竹心知有些事不该打破砂锅问到底,可一旦有好奇的事摆在面前,心里就像挠痒痒似的,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真相,尤其是封景澜说话说一半,她就更加想了解了解那个神秘的福荣公主了。
    奈何封景澜岿然不动,对于陆清竹的威逼利诱无动于衷,陆清竹恨得要命,却无计可施,折腾了半晌他都不开口,只能作罢,暗道一定要个机会,打听清楚。
    太子妃满脸怒容地回了太子府,彼时封珏正在书房叫云齐写字。
    云齐快十岁了,身量窜的很快,来太子府几个月,更是长了一截。原本羸弱瘦小的孩子,也在优渥富贵的太子府里养好,唇红齿白,浓眉大眼,面容和太子越来越相似。
    云齐本也是个聪明的孩子,虽然长在乡下,却十分善于察言观色,偌大个太子府里,不喜欢他的人居多,唯有封珏这个哥哥不计前嫌,教他读书习字。
    封珏文采出众,自幼长在皇宫的长孙殿下,学识自然渊博,云齐只读过论语诗经,略微识得一些字。
    但小小少年,上进心强,为了能让别人容纳他这个身份尴尬的外来人,拼命的读书,一段时间过去倒有几分起色。
    封珏对此,也忍不住刮目相看,云齐比他想象中还要努力,还要聪明。
    进府这么久,四书五经,已经能够完全熟读,歪歪斜斜的字也慢慢有了流畅的笔锋。
    太子妃一听下人禀告长孙殿下在教二殿下读书,就忍不住头疼,面无表情的去了书房,站在门口喊了一声:“珏儿,你出来,母妃有话和你说!”
    云齐乍一听见嫡母的声音,吓的一激灵,手一颤,笔下的字便划了出去。
    “儿臣见过母妃。”云齐有些战战兢兢额的走过去,恭敬的行了礼。
    太子妃冷冷看了他一眼,对于这个半路出现的庶子没有什么好脸色,不闻不问已经是最大的容忍,除此之外,她连见也不想见到他,偏偏她的亲儿子,对云齐却百般友好。
    母子俩本该站在一起,沆瀣一气,如今封珏竟然为了个外人鞍前马后的,太子妃心里就更加不是滋味了。
    “你读你的书去吧。”太子妃到底还是保持着面上的涵养,当着封珏的面没有发火,等云齐小心翼翼的应下回到书桌前,太子妃才转身往外走。
    封珏叹息一声,抬脚跟了上去,心知躲不过,也就不再逃避了。
    太子妃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有奴婢乘上两杯热茶,她也不喝,直直地盯着封珏,声音冷淡:“珏儿,你还要我为你操心到何时?”
    封珏从善如流的告罪:“儿子不孝,请母妃恕罪!”
    “你……”太子妃仿佛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毫无波澜,一股火气从心里冒出来,一想到今日在顾大夫人面前的难堪,就控制不住的发了怒:“你究竟想要什么?我为了你的前程,你的将来计划了那么久!那英国公家的孙小姐多好一个姑娘,你为什么就看不上?每次提及婚事,你就开始逃避,你难道是有喜欢的女子了?”
    封珏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太子妃瞥着他的意味不明的神色,着急道:“你若是有中意的女子,大可以告诉我和你父王,便是家世低一些,也没关系,进了府抬做侧妃。往后等你娶了正妻,你喜欢谁,疼爱谁不由得你做主吗?为什么现在非要耗在这里,你岁数不小了,你父王像你这般大时,已经娶了妻,纳了妾了!”
    封珏眸光幽深,盯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半晌才开口:“儿臣没有喜欢的女子,母妃不必揣测儿臣心意,现在不想成亲,全因儿臣没有这个心思,九皇叔不也二十四了才成亲了吗,儿臣也能多等几年!”
    “你和你九皇叔比什么?”一听封珏提起封景澜,太子妃气不打一处来:“他是个闲散的王爷,身上没有挂一官半职,这辈子他都只是个富贵闲人。可珏儿,你和你九皇叔不一样,你是皇长孙,将来时太孙,日后你皇祖父百年归去,你父王登基你就是太子,就是储君,你肩负正统嫡出血脉的传承,万万不能意气用事啊!”
    封珏这个唯一的儿子,是太子妃一生的希望和寄托,之所以太子妃之位可以安然无恙的坐了二十年,完全是因为她生了一个尤其受皇上的疼爱器重的儿子,如若不然,她多年未育,没有一儿半女,早就不知道在哪处冷宫旧院待着了。
    “母妃……”封珏喃喃低语,本想说自己的心从来就不在储君之位上,可他面对太子妃殷殷的目光,却发现那些话一句都说不出来。那对太子妃来说,或许是太残忍了,他不知道要是太子妃知道了他的决定,会不会更加的生气。
    然而,他这一生随心所欲的时刻,实在太少了,那些禁锢在心里晦暗的想法,即将冲破牢笼,迫切的想要看看外面的碧水蓝天,无尽苍穹。
    他不想自己的一生,困顿在四四方方的皇城之中,做皇帝的压力那么大,他怕自己根本承受不住,面对别人唾弃失望的指责。
    尤其是他有如此不堪的内心,一个有断袖之癖的皇长孙,如果做得了君临天下的皇帝?
    “母妃,儿臣说过,愿意成亲的时候,肯定会成亲的。”然而这一日,或许会遥遥无期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随便娶一个女人,让她怀孕有了子嗣,太子妃就不会纠缠不休了。可他已经跳入火坑的人,何必再去破坏别人的幸福。
    明明那个姑娘可以有好的归宿,找到心爱的如意郎君,没必要为了他一个灰暗的将来,葬送自己的一生。
    他下不去手,也不忍心耽误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子。
    他以后若不做储君,太子妃依旧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不可撼动,将来新帝登基,她依旧是入主慈宁宫的母后皇太后,身份尊贵的,无与伦比!
    太子妃不理解封珏的做法,她唯一的执念就是儿子将来一定要做皇帝,嫡长孙的风头,不能让别人抢了:“珏儿,母妃不求你为皇室鞠躬尽瘁,可你能不能考虑母妃的感受,你要迟迟不成亲,惹得你皇祖父厌烦,我们母子该将如何自处?”
    “母妃,您别说了!”封珏脑海里杂乱无章,烦闷至极,语气也不自觉重了几分:“儿臣若是仓促成婚,随随便便娶了一个不喜欢的姑娘,才真的是害了人家!”
    封珏的态度第一次有些生硬强势,太子妃怔怔的看着他,有些难以置信,半晌,才红着眼,哽咽着说道:“好啊,你现在翅膀硬了,连母妃的话也不听了吗?”
    封珏揉着眉心:“母妃,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的意思就是愿意听我的话了?”太子妃眨了眨眼,将眼眶里的泪水逼回去,不容拒绝的说道:“你若不想你母妃早早的气死,你就听我的话,尽早成亲,不要让你皇祖父失望!”
    太子妃说罢,便起身离开,连反驳的机会都不曾留下。
    封珏眼中有汹涌的浪涛,盯着太子妃离开的方向怔然了许久,才勾了勾唇,露出一个落寞而又嘲讽的笑意。
    春闱考试的第一场顺利结束,三百考生的考卷由礼部和太子以及两位副考官批阅。为保证绝对的公平,所有答题的考卷皆以白纸糊名,是以,旁人只能看到考生的作答,而不知晓名字。
    常太傅是皇上的钦点的副考官,身负重任,尤其是颇为敏感的春闱考试,更是无法懈怠。
    陪同考生一起在贡院待了三日,再批阅考卷一日,已经上了年纪的常太傅精疲力尽的回了家。
    才进家门,常太傅就觉得气氛不大对,常玉神色微妙的迎过来,小声在常太傅耳边说道:“父亲,书房有贵客来了!”
    常玉自从被封景澜断了一条腿后,就一直闭门养伤,足足养了四个月,才能下地行走,不过动作却不能太大,一到阴冷的天气,骨头缝里就钻心的疼。
    一疼起来,他就想到那些耻辱的过往,恨得浑身都几乎燃烧起来。
    常太傅没有注意到常玉难看的脸色,只是分外好奇他口中来访的贵客:“贵客?哪位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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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4章 利诱
    常玉没直接开口,左右看了眼,道:“您去看了便知道了。”
    常太傅这才匆匆往书房去,一进门便见一身形高大的青年男子站在书架边,翻阅着一本书。
    书房里灯光晦暗摇曳,常太傅老眼昏花,却一眼就认清了来人的身份,吓得浑身激灵,忙不迭上前行礼:“王爷大驾光临寒舍,微臣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太傅大人近来忙于科考,真是辛苦了。”来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轮廓清晰,五官端正的俊脸。六王爷未及而立,外表看起来清俊儒雅,但常太傅久居朝堂,尤为明白这位王爷是如何的表里不一。
    常太傅默默咽下唾沫,压住心里的惶恐,这样出其不意的笑面虎,才最是让人心惊胆寒的。
    他不敢得罪六王爷,只能忍气吞声处处恭敬的陪笑,不动声色的问:“不知王爷漏夜前来,有何贵干?”
    “瞧太傅如临大敌的模样,可是本王吓着你了?”六王爷不在意的笑了笑,扔下手里的书,自顾自的在桌前坐下,顺便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太傅请坐,本王就和你叙叙旧罢了,不必紧张!”
    常太傅硬着头皮坐下:“是是是……”
    “幼时,太傅给皇兄授课的时候,本王和几个兄弟,不也旁听过吗,算起来,太傅你也是本王的授业恩师呢!”
    太子比几个弟弟都年长许多,因为是正宫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接受的待遇自然不同,三岁起,太子就有启蒙老师,十几岁册封储君后,老太傅年老致仕,常太傅便正式成为太子太傅。
    太子十几岁时,几个弟弟也跟着启蒙读书,皇上索性下旨,让常太傅一并教学,过了两年几位皇子去了国子监。
    六王爷要称常太傅一声老师,也并不是不可,不过,常太傅向来站在太子那边,对于六王爷近来蠢蠢欲动的手段也了解一二,这会儿他又没有惊动别人,悄悄来他的府邸。
    常太傅就暗道不妙,听着六王爷那些话,也只能心虚地扯出一个相当难看的笑容,擦了擦额头沁出的冷汗:“不敢、不敢当……”
    六王爷也不含糊,开门见山的说道:“太傅大人,本王今日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说罢,从怀里拿出一叠东西来,放到桌上,低声道:“这里是十万两银票,太傅大人若肯帮本王这个忙,这些银票,便是本王的谢礼!”
    常太傅略一瞥了一眼,顿时心跳如麻,银票上面明明白白的写了一万两,粗略估计是有十万两。
    常太傅心里更加惶恐不安了,实在不明白,六王爷突然大手笔拿这么多银票,是要叫他做什么。
    “王王王爷……您不必这般客气!有什么忙……您说,微臣必当鞠躬尽瘁……”
    六王爷见常太傅没动那些银票,也不生气,唇边浮现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缓缓开口:“本王想请太傅帮忙,除掉一个人!”
    杀人灭口?
    常太傅腿一软,险些从凳子上滑下去,惨白着脸,哆哆嗦嗦的说道:“王爷、王爷……微臣一个文官,实在没有杀人放火的本事……王爷恕罪!”
    “太傅误会了。”六王爷脸上的笑容逐渐放大,笑出了声,伸手拍了拍常太傅发抖的肩膀:“本王不是让你杀人,只是想让你在两个人的考卷上,轻轻动一动手,仅此而已!”
    常太傅着实没料到六王爷是这个意思,但科考非同小可,要是真动了什么手脚,那那人几年的准备就付之一炬了。
    常太傅心惊胆寒的问:“是谁?”
    六王爷一字一顿的说道:“高嘉行,陆长筠!”
    “高嘉行?他可是很有机会连中三元的!”常太傅脱口而出,大惊失色。
    六王爷神色不变,笑的意味深长:“是啊,所以要断了他的去路!”
    高嘉行是太子妃嫡亲的侄子,将来若是中了状元,在朝中领职,自然而然地就会成了太子的左膀右臂。
    所有的威胁要扼杀在萌芽状态,高嘉行是个很有实力的隐患,不能容忍太子在眼皮底下如虎添翼,逍遥快活。
    “那陆、陆长筠……”六王爷对太子内侄虎视眈眈也是正常,常太傅不明白,他为何对陆长筠还心存忌惮。
    六王爷目光如炬,晦涩一笑:“太傅难道忘记了,陆长筠的妹妹可是嫁给了老九!当初和令郎那些恩怨情仇,莫非太傅大人忘记了?”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当初常玉那档子事,实在太丢人现眼,常太傅和常夫人脸上挂不住,都尽量遮掩着。
    外人道听途说,多半是认为常玉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封景澜,才会被发怒的九王爷,断了一条腿。
    常太傅为官几十载,好歹在诸位同僚里也算有几分地位,没想到这么大的岁数了,还因为不省心的儿子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看笑话。
    所以乍一听六王爷说起这事,常太傅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尴尬的无处遁形:“逆子一时鬼迷心窍,让王爷见笑了……”
    “情之所至,也是人之常情。”六王爷的手指轻轻的敲打在楠木桌面上,漫不经心地说道:“太傅大人可以好好考虑一番,令郎的一条腿,不能白白折了不是?”
    常太傅抹着冷汗,那一下一下的声音,仿佛是敲在了心口上,整个人都随之颤栗。
    “太傅大人廉洁奉公,两袖清风,如今儿子女儿都到了婚配的年岁,手头必然紧张,这十万两太傅请收下。”六王爷站起身,准备往外走:“良禽择木而栖,太子给不了的,本王都能给!”
    常太傅一怔,眼睁睁的看着六王爷消失在夜色中,等常玉过来唤了他几声,这才如梦初醒。
    “父亲,六王爷和您说什么了?”
    常太傅摇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声气,两手背在身后步履沉重地走了。
    陆长筠考完第一场后,有两日时间温书,休养生息。
    陆清竹担心他压力过大,特意回去看了看,好在陆长筠状态不错,休息两日后,便又是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的俊俏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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