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还不知道邪神信仰的事情。”
    出入镇子的路被大军封锁,所有企图突围的人脑袋落地,圣女吟唱着恢弘的诗篇,火焰焚烧一切,把尸体都烤到焦黑,内脏被挂在铁丝网上,财物被掠夺一空,神像的眼睛里滴下受害者的血泪。
    “他们以异端信仰为由,进行了屠杀。”
    “异端”只是一个借口,也许有也许没有,但教廷也不是为了这个,他们占领了肥沃了土地。苜蓿想要找到幸存者,但这都是徒劳,没有东西能活下来。
    苜蓿能够理解遏制瘟疫而采取的杀戮行为,但不能接受以“异端”为借口而干的掠夺勾当。
    将罪恶赋予正义是更大的罪恶。
    “回溯。”
    教廷出现的速度超乎想象,镇长明白被发现异教会是什么后果,他很快在他们到来之前销毁了所有的木雕神像和祭坛,烧掉了即将发往王都的信件。
    在审查一番之后没有异样,镇长以为万事大吉,却没有料到军队杀了回来,这次,无一幸免。
    亡灵在啸叫,她还能想到昔日的繁华与平和,但转瞬之间就化为乌有,苜蓿的朋友还在最后一刻等着魔女归来,但希望永远不会来,漫漫长夜将永远笼罩香草镇。
    火焰熄灭之后,他们也不曾安宁,被抛弃的邪神从木雕里脱离出来,从尸体里汲取能量,消失在灰烬之中。
    她听到了最后的挽歌,沉重的情绪压垮了苜蓿。
    “今在,昔在,永在。”
    悲哀与怨念如有实体,点点萤火脱离了腐朽的身体,漂浮在空中,与即将熄灭的火光呼应,化作了她手中的亡灵之书。
    “原来如此,”香草看到苜蓿把亡灵之书摊开放在了桌上,悲伤与哀恸的阴云笼罩在书上,“一直以为只有去过彼岸的人才有机会使用这种魔法。”
    苜蓿没有回答,她把火钳伸进书页之间,摸索着什么,最后夹出一块燃烧着绿色火焰的石头。
    苜蓿追逐着教廷的脚步,她捧着亡灵之书,没有丝毫获得力量的喜悦,她明白教廷人员也有自己的故事,但总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
    她一直纠结着,下不去手,直到她看到领队的神父和另一位掌权者谈话。
    她听到了“猎龙”。
    那位掌权者身份不明,她不敢贸然出手,但在愤怒的驱使下,苜蓿失去了理智。
    等谈话结束,她尾随神父。
    等她反应过来时,魔法余波未散,神父一脸惊恐,他的身旁已经没有活人了,血液蜿蜒地流到他的脚下,逝者走得很安详,但他恐怕运气不怎么好,神父没有神职的骄傲,反倒像狗一样跪在苜蓿脚下,痛哭流涕。
    “我……愿意追随您的信仰……!”
    事情至此,苜蓿反倒没了意思。
    她收回了亡灵之书。
    “滚。”
    对方大喜过望,以为捡了一条狗命,忙不迭地跑出去。
    “跑什么呢?”
    苜蓿阴涔涔地笑着,抓着胳膊把他拽了回来。
    “不用亡灵之书,我也能杀了你。”
    她说到做到,当下踩在脚踝上,扭断了一条胳膊,把那块东西扔出去老远。
    狗东西畜生一样惨叫着求饶,裸露的骨头沾满了泥土。
    苜蓿撕下了他的头,终于安静了。
    她喘着气,看向身后。
    ——还有一位掌权者。
    神父和他交谈之后,先带走了属下。
    那时她已经隐隐觉得不安,但是……
    掌权者给苜蓿的感觉很不好。
    她藏在角落里,布置好了法阵,先下手为强,使用了除血魔法外的所有能力。
    当他踏入攻击范围的一瞬,夹杂着火焰的陨石连同闪电以雷霆之势落下,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炸裂成尖锐的晶状体,水晶般透明的物质被狂风割裂成碎片,地面也如水一般荡漾,亡灵的尖叫响彻天际,魔力的不断注入让那一片区域被肆虐的元素充满。
    没有什么东西能存活。
    至少苜蓿是在这么想的。
    她喘着气,元素渐渐归于平和。
    但那人并没有受到致命伤,说是致命伤实在太勉强了,苜蓿甚至没有造成像样的伤害,褪去外面的伪装,他的衣物上赫然装饰着八芒星。
    大意了。
    六翼在身后展开,他的面容美到令人惊叹,是河岸的水仙,是山谷中的回音,凡人的语言是对他的亵渎,狭长的金眸中没有爱和恨,只有虚无的蔑视,他甚至没有正眼看苜蓿一眼。
    仅仅是一瞥就让沾满鲜血的魔女感到战栗。
    “我……才没有怕你!”苜蓿本想凝聚元素,但她意识到自己做不到一点。
    他的表情是平和的,甚至可以说是茫然,可其中却有不可言说的威严与傲气。
    苜蓿发动了不属于任何一种元素的亡灵之书,但当碧绿的荧光闪过时,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懊悔。
    他仅仅是微微挥动了羽翼,便有狂风大作。
    亡灵消失了。
    但苜蓿身形一歪,半跪在地上,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苜蓿,满眼悲悯。
    在这种情况下,不断渗出的血反倒是小事,她执拗地盯着他,绝不肯示弱,直到视野也变作一片金黄。
    他没有召唤任何元素,那永恒流动的圣洁金光似乎来自于本身,他就是耀光的代行人。
    “那是我离神最近的一次。”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苜蓿已经不太清楚了,但等她一瘸一拐地往回走时,她意识到所有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她满身的杀意被洗涤殆尽,如果不是看到远处神父肿胀的头,这一切就仿佛一场梦。
    她漆黑的眼睛变成的清透的琥珀色,就连头发也不再是纯粹的黑色。
    苜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圣光的魔法开始在血液中奔涌,她终于获得自己梦寐以求的能力——却是以这种方式,她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就从眼瞳里流了下来:“我偏不让你如意。”
    “然后呢?”香草问她。
    “然后啊。”苜蓿的重点并不在回答,她把夹取的石头放在一旁,撩起自己的衣物,露出平坦的小腹和略带肉感的大腿。
    香草忙不迭地转过身去,但眼前一幕仍然映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从大腿内侧到小腹,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六芒禁魔阵,和这密度相比,胸口那枚装模作样的东西简直不值一提。
    她固定好衣物,以免滑落,然后夹取还在燃烧的石块,贴在肌肤上,每一个阵法的消除都带来流血和痛苦,但相对应的,元素开始汇集。
    很容易从人群中鉴别魔女。
    苜蓿花费了漫长的时间和精力来布下工程浩大的禁魔组,但效果也是显着的,她看上去只是一个小有天赋的学徒罢了。
    在彻底抛弃自己的本名之后,苜蓿漫无目的地游走,然后前往蔷薇书院就读。
    她再没回过香草镇,在经历了浩劫之后,教廷不知出于何种考量,也没有再派人员进行管理,四方井入驻,外来者在废墟上野蛮生长,最终使香草镇成为一个不归属于任何地方的节点。
    苜蓿的远方亲戚借着苜蓿曾经的工作,带着下仆马生来到了香草镇,修缮了苜蓿曾经的居所——那曾被改造成祭祀异神的场所,但还未完工,就被摧毁,仅有立柱保留下来,四方井在这里做着皮肉生意,她就售卖点药剂,生意很不错。但好景不长,在那个肮脏昏暗的环境中,她的健康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她留下了马生,自己回到了狸尾豆山谷,但那里清纯的空气也没能治好她,在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写信给苜蓿,希望她能照看这里的生意。
    “不过呢,”苜蓿浑身绷紧,拿着火钳的手在颤抖,“等我到这儿的时候马生并不在,他也许是死了,也许携款潜逃,谁知道呢——我倒是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
    “那位亲戚,死于污染吗?”
    苜蓿没有正面回答,“这原来是我的住处……未经允许而擅自闯入,都会被惩罚。”
    终于结束了。
    苜蓿伸了个懒腰:“我的魔力,又回来了。只要等伤口愈合——”
    “啊对了,”她转头看向香草,“说了这么多,虽然当初的镇民应该都已经死光了,但在之后,有些事情我很在意,来都来了,我也想做个了断。”
    她双手抱拳朝苜蓿鞠了一躬:“不用太过……在意我的选择。”
    香草明白了。他知道苜蓿一定对事实进行了改编,故意或是无意,真相未必是她描述的那样——虽然大致的方向应该没错,苜蓿很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省略了她与邪神之间的纠葛,还有太多的细节未被呈现,但只要她不与那东西达成一致——
    最好让苜蓿独处一段时间,香草离开了宅邸。
    香草还想去四方井看看,虽然不能干涉现世——就算能,四方井也不会放他进去。
    但眼下没有事情可做,好几天,他都在街上游走。
    此时,恰好梵伊洛桑正朝四方井的方向走来,出于朴素的正义感,他拦住了对方。
    “四方井最近不太安全。”
    他是这么说的,可梵伊洛桑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他,香草长叹一声,没有办法。
    但梵伊洛桑停下了脚步,精准地朝着香草所在的方位笑了一下。
    香草意识到不对,刚要掷出卡牌,他先一步采取了措施,梵伊洛桑的身体在日光之下像黄油一般融化了,先是白皙的皮肤淅淅沥沥地流下,然后是更为结实一点的粘稠肌肉和膏状的骨骼,他保持着微笑的狰狞姿态,消失了。
    “苜蓿!”
    他慌忙赶回去,却发现那幢带有四根立柱的房子凭空消失了。
    再说苜蓿,香草离开之后,她不紧不慢地处理了剩下了符文,抬手看着在指间跃动的元素。
    就在那时,布置在门口的结界传来了震动。
    理所当然地,苜蓿放下了手头上的工作,从角落里叫出了正处于亢奋状态的虫母夏洛,不顾反对,把他们统统用传输法阵送走:“别回来了。”
    也许是苜蓿反应过度,她从正门出去,出门之后却发现一切如常,结界并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反倒是身后的门缓缓关上了。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握住门把手。
    “真快啊。”
    她推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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