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头确实见过顾轻,但一问三不知。
    众人只得跟着他去寻师兄,徐老头带着女婿住在镇上一间破庙里,几人见到昏迷不醒的师兄时,都吓了一跳。
    师兄本就是白骨人面,一身枯骨硬得刀枪不入,不知被什么砍断了双腿。
    上邪快步上前,掀开衣摆看了看伤势,眼神一暗,“不是砍的。”
    白染拧眉瞧着,“确实。”
    伤口上糊住了一层黑红色的东西,就像烧着的香烛,似乎还在燃着……
    徐老头仿佛想起什么,脸色煞白,惊骇道:“是火!鬼都地下的烈火,一点火星落到身上,会慢慢地把整个人都烧没,我看到好几个人都是被这么一点点烧死的!”
    上邪施法抑制住伤口处的烧灼,白染以续骨再生术为其接上双腿,医治这点伤口竟让两人大汗淋漓。
    他们之前虽然被困在过熔炉中,但没被炉火烧伤过,如今治伤方知万劫炉火的厉害,若是烈火焚身,怕是金刚之身也会化为血水。
    好在师兄没过多久渐渐清醒过来,只是脸色煞白,眉头紧锁,明显是被噩梦惊醒的,大呼道:“商儿!师弟!!”
    上邪一把按住他,防止他乱挣扎,“到底出了什么事?”
    师兄见到熟悉的面容,顿时松了口气,“越人姑娘……是你,太好了……”
    他神色忽然一变,急道:“快,快去救师弟,他为了救我被困住了!!”
    上邪心头一跳,“原祈鬼都?”
    师兄:“没错。”
    白染:“如今鬼都四周皆是火海,一旦靠近便会掀起滔天火浪,进入不易。”
    师兄:“我知道一条地面没坍塌的小路,我可以带你们去。”
    白染:“你的伤……”
    师兄:“我没事,商儿也被困在鬼都中,我要去救她……你们需要我的,箫唤尘控制了鬼都城内所有的白骨人面,数量庞大,带上我,我一定能帮上点忙。”
    白染看向上邪,后者默认地点了点头。
    出发之前,上邪叮嘱了司徒几人,跟着可以,稍有危险,必须拔腿就跑。
    火海东南方向确实有一条没塌的路,细长的石柱高出火海数百丈,支撑起一条“天路”,且狭窄到仅有一掌宽,一人勉勉强强能过,跟走独木桥差不多,蜿蜒曲折。
    司徒清时畏高,好几次险些从石路上跌下去,幸亏长思和长亭一前一后扶住。
    他们离鬼都越近,便能隐约看到城池上空笼罩一层红色的血雾,又像是某种阵法映照所致。
    路上,上邪担忧地问师兄,“鬼都城中发生了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那日雷劫后我一开始没注意到鬼都城的地下已被炉火侵蚀,只是觉得天气炎热异常,我这种不死不活的东西尚能受得住,可商儿不行,原想送她离开鬼都到外面住,但一出城门才发现四周已被火海包围。也是在那天,我遇到了师弟……他拿着鲛人珠过来找我,让我帮他把眼睛按上,说不然打起架来容易吃亏。”
    “打架?”
    “是,他上次来找我的时候,一身伤和血,胳膊和腿都断了,我从未见他那般狼狈。”
    司徒在后头气愤道:“定是箫唤尘伤得顾轻仙君,只有他有这个能耐,必然是欺负顾轻仙君看不见,使诈伤了他,卑鄙!无耻!!”
    师兄眉头皱得死死的,“确实,我刚帮师弟复明双眼,箫唤尘便追来了……对了,越人姑娘,你还记得当初我们在鬼都城内发现的那些奇怪的阵法图腾吗?就是白袍人,不,你师尊画的那些。师弟与箫唤尘交手时,阵法突然启动了,师弟被困住,拼劲力气才送我出来。”
    上邪眼皮一跳,拳头微微握紧。
    恰逢此时已临近鬼都城下,城墙上一记龙骨鞭挥来,红衣侧身一躲,抬眼望去,挑眉道:“越不臣?”
    真是祸害遗千年,这家伙居然还没死!
    越不臣披着脏兮兮的麻布袋,半遮住脸,但依然能看清脸上狰狞扭曲的笑容,尤其是那双像夜狼般散发着贪婪戾气的眼睛,太好认了。
    他再度挥鞭,疯狂咆哮道:“上邪,你去死吧!”
    红衣极快地飞身上了城墙,照着他的脸踹了一脚,狠狠揍了一顿,用捆仙绳绑了个结结实实。
    这种没事找死、送人头的废物点心,她很乐意收拾。
    剩下的人纷纷飞身而上,司徒一凑上前,上邪就把捆仙绳的另一头塞到他手里,漫不经心道:“溜着玩吧!”
    司徒懵逼地瞅了瞅手里的绳子,又看了看越不臣。
    只听那人吼叫道:“上邪,你当老子是狗吗?老子是龙,天界的九殿下,真龙之身!未来的天地之主!!”
    上邪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两眼,“你还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弑天之战中越氏早已被推翻,如今的帝君是华止。”
    越不臣目光一瞬呆滞,愈发狰狞地嚎道:“是你,是你,都是因为你……”
    他疯狂地扭动,满嘴喷吐沫地咆哮。
    上邪只是淡漠地瞧着他,“你不觉得你如今的样子很可怜吗?”
    越不臣愣了一下,两眼迷茫,就像一个为糖果执着一生的孩子,发现他可望不可即的糖果是个笑话,不得不说,可怜两字戳中了越不臣此生最大的痛点,他所有的光辉骄傲最后竟以这样两字收场。
    那人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可怜,可怜啊,我可怜……对,老子混到今时今日的下场是拜你们所赐,但你们也一样,你、华止,尤其是顾轻,都不会有好下场!”
    红衣皱眉,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你知道顾轻在哪儿?”
    “你没看见他现在的样子,真可怜,比我还可怜,哈哈哈哈哈……他快死了,上邪,顾轻快死了……好可怜啊……”
    她目光一狠,手下力气大得可怕,“别废话,他在哪儿?”
    ……
    原祈鬼都城中有一座女娲祠,当年上邪和华止被国中百姓硬逼着在此处三拜成亲,一人一妖,喜结连理,是举国笑柄,只是昔年香火鼎盛的地方早已破败凋零,只剩下女娲石像独立在祠中,一如既往的神色恬淡,怜叹世俗。
    上邪算是轻车熟路,带头从后门潜入,躲在石像后听到一个低沉熟悉的嗓音。
    “轻儿,听话,杀了她,杀了她……”
    箫唤尘!
    上邪探出头去看,只见一袭白衣被囚禁在血红色的阵法中,两块分裂的天机罗盘悬浮在半空投下金光,紧紧束缚阵中人。
    她看清顾轻的模样,瞳孔一缩,白衣染红了一片又一片,胸口有一处血窟窿,血点滴流下在脚底汇集成一滩,那人满头青丝变为白发,像个提线傀儡般站在阵中央,毫无生气。
    一个冰冷恨极的声音响起,“他为什么还没死?”
    箫唤尘答道:“我也奇怪。不过他是褚师,想想也就不会奇怪了,当初他被囚禁在天地炉鼎中,千万年都熬过来了,这点折磨算什么。”
    沈遗风怒道:“可他现在只不过是个入了魔的仙君,连神都不算,元神在罗盘迷局中次次被穿心为何不死?”
    上邪听到师尊的声音,整个人一僵。
    箫唤尘一笑,“别急嘛,反正他又不会还手,多杀几次,总会死的。”
    红衣欲现身,却被白染紧紧拉住。
    “谁?”
    沈遗风厉色皱眉,剑气一时在祠中激荡。
    上邪以为藏不下去了,正准备现身,余光却瞥到了藏在房梁上的鬼帝和元城二人,六目相对。
    鬼帝:“???”
    元城:“???”
    上邪:“???”
    没想到在这儿聚齐了。
    鬼帝朝她递了个不要轻举妄动的眼神,然后和元城飞身而下,一左一右对上了沈遗风,将人引出去了女娲祠。
    箫唤尘也本欲追出去,却在跨出门槛时脚步一顿,回眸笑看女娲石像,“出来吧。”
    上邪不再躲,缓步从石像后走出,红衣艳烈如火,眉间的神格忽隐忽现,手中的天罚卷着雷霆,杀意已现。
    她示意白染几人按兵不动,同时目光却若有若无地落到顾轻身上。
    箫唤尘望着她,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你果然总能让本座惊喜,居然还是神明之身,自愿放弃神名,与天为敌,天道都未曾放弃你。”
    上邪不说话,冷冷看着他。
    “本座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你,也是这般模样,众神殿前红衣灿如朝阳,太惊艳了!一身坦荡的浩然之气,明眸皎洁如星月,是那些凡人俗神远远比不上的,就像是这世间正道,仿佛永远干净,初心不改……可惜,你为何还没入魔?天道对你的折磨不够吗?褚师害你害得还不够吗?”
    “我为何要入魔?”
    “你不怨吗?不恨吗?”
    上邪冷笑一声,“我这个人不长记性,痛过就忘了,觉得没错的事情,下次还会犯。”
    箫唤尘整张脸都在抽搐,似是在笑,又似是气得发抖,“好啊!你这样的人才是最是有意思,比轻儿还有意思。”
    “前世你与他是好友,今生你与他是父子,你的情谊便如此不值钱吗?”
    “好友?父子?只要能参悟大道,舒儿我都能狠心舍去,更何况褚师!他也不过是我用来探寻天机罗盘下落的一枚棋子!”
    红衣不再和他废话,这种人眼里心里只有自己。
    她掌中天罚化剑,飞快地举剑朝他劈去,箫唤尘做格挡之势,没想到上邪中途剑锋一转,劈向困住顾轻的阵法。
    这一击她用了十成的功力,未成想被阵法反弹,悉数打在自己身上。
    “阿姐!”
    鲲飞身冲出,一把接住了她。
    上邪以剑支地,单膝跪在地上,一口血吐在地上,一手紧紧拉住欲上前打架的鲲。
    箫唤尘悠然笑道:“没用的,这阵法一旦启动,我都破不开,更别说你了。”
    他缓缓看向顾轻,阵中白衣心头上的血窟窿似乎又扩大了一分,血流不止,笑容更盛,“八百零一次,他死在你剑下八百零一次了。”
    上邪皱眉,“你说什么?”
    箫唤尘:“天机罗盘能照清世间所有人的心魔,而顾轻在天机罗盘看到了千千万万的你,他的心魔全是你。多可笑啊!他洗去一身凶煞之气,做了世间最清心寡欲的人,九天之上高不可攀的仙君啊!痴情起来竟比任何人都要命,哈哈哈哈哈……我告诉他,这是大道,杀了就能勘破,杀了做人上之人,凌驾于三界众生之上,可他不肯听话,元神在罗盘的轮回迷局中一次次被你杀死,却不肯还手。”
    上邪心中一慌,拳头紧握,指尖掐进肉里,骂道:“你这个疯子!”
    说完,再度挥剑砍向阵法。
    “疯子?这阵法是你是师尊做的,顾轻每死一次,他的修为便会被天机罗盘吸走一分用做阵眼,开启九游离合大阵。”
    沈遗风没逮住鬼帝和元城,回来时正巧听见这句话,大喝道:“闭嘴!”
    上邪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声音都在发颤,“师尊,这是你做的?”
    “阿邪,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我应该在哪儿?被你引到南荒去吗?师尊!你到底想做什么?”
    “为师当然是想救你,只要复原天机罗盘,合二为一,便能把你的命数改回来,再不济,顾轻死了,你也可以解脱。”
    上邪用一种极为陌生的眼神看着他,凉声道:“解脱?你分明是想要顾轻的命!”
    一时间鬼都天昏地暗,头顶传来轰隆的声音,躲在女娲石像后的司徒透过祠堂顶的破洞,朝天空看去,惊诧道:“那是什么东西?”
    长思亦是望过去,傻不拉几地挠头,“瞧着好眼熟!”
    只听箫唤尘幽幽道:“他何止想要顾轻的命,他在原祈鬼都和仙界都布下了九游离合大阵,一个阵法正画,一个阵法反画,两者相吸相引,整个天庭都会被拖下九天,落到这鬼都的百里炉火中,烧个精光。以所有修仙者血祭,必能复原天机罗盘。”
    女娲像后的长亭突然明白过来,眼睛瞪大,“那是仙界!仙界在下沉!!”
    司徒差点蹦起来,“什么玩意?”
    长思脸都木了,“我操!我操!!我也是操了!!!”
    白染拧眉,喊道:“你们几个快离开这里!”
    司徒:“师傅……”
    白染:“快走!一旦天庭塌下来,鬼都必无法幸免。”
    岂止是鬼都,万劫炉火能燃世间一切,天界若是落入这火海中,必连渣都不剩。
    师兄望向阵眼中的白衣,目光闪过一抹坚定,似乎下了什么决心,道:“你们快走,商儿应该还藏在客栈里,你们帮我把她也带走!”
    司徒:“你要做什么?”
    另一边,顾轻的状况很不好,周身的血气都被天机罗盘吸走,上邪正像个疯子般一剑剑砍向阵法,但一次次被反噬弹开。
    沈遗风看不下去了,挥剑拦上,“阿邪,你疯了吗?是他骗你,偷了你的命,害你一次次惨死,你还有救他?”
    上邪看着阵法中愈发虚弱的顾轻,按住如刀绞的心口,眼眶莫名红润,哑声道:“师尊,我可以逼着自己和他一刀两断,逼着自己不再见他,但我有心,会疼……”
    沈遗风一怔。
    上邪苦笑低眉,“他把自己刻进了我骨血里,无心时爱得依旧,有心时只会更疼,放不下终是放不下。”
    她放不下何止前尘往事,还有顾轻这个人。
    沈遗风一刹那周身戾气暴膨,额间青筋暴起,“都是他蛊惑你,我替你杀了他。”
    上邪:“不要!”
    白染抛出手中的拂尘,化为银丝牢笼暂时囚住沈遗风,对师兄道:“快!”
    师兄快速说道:“越人姑娘,我有个办法,能暂时在阵法中打开一个口子,若你能入阵唤醒师弟,也许就可破阵……”
    上邪果断道:“我去!”
    箫唤尘眉头一皱,意欲出手。
    幸亏鬼帝和元城杀了回马枪,两人前脚入祠堂听到对话,后脚就朝箫唤尘攻去。
    鬼帝边打边对上邪道:“交给我,做你的事情去。”
    头顶的天庭正在加速下沉,刻不容缓,怕是连个入阵的时间都不够了。
    鲲也算看明白了,咬牙道:“阿姐,上面交给我,你若真放不下他,就去救他吧!”
    说完,化为金光飞上苍穹,于半空显出原身,一只遮天蔽日的鹏鸟以背托住了整个天庭。
    师兄急忙解释,“但这样也很危险,一旦你的元神也陷入天机罗盘出不来,你两人皆会成为阵眼,修为血气耗尽而死。”
    上邪吼道:“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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