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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仙子
    梁竹音见阿蕴神色哀泣,必是想到诬告之下被斩首的家人和在掖庭病逝的母亲。及笄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而她身边却没有家人陪伴。想到此,有些懊悔方才对她那般态度。
    她轻抚着阿蕴的背柔声说道:“姐姐会一直陪伴着你,你的家人此时也会在天上看着你,她们希望你这一生平安顺遂,你不会让她们失望的 ,对么?”
    阿蕴小嘴儿撇着,抽抽噎噎地颔首。
    郑盈和一名宫女见寿星久不回席,只得前来将她搀扶了回去。
    梁竹音靠坐在秋千上,望着宫阙之上的悬挂的那一轮皎洁的圆月,也不知信远行是否收到了恩人的回信,收到了又能如何……那封信三年后才能看到。
    她鼻子一酸,执起箫缓缓吹起一曲《鬲溪梅令》,试图从箫声中寄托着满腔的心事。如今一扇宫门隔绝了一切,与外界如同相隔两世,此时就算有双翅膀,恐怕也飞不出这重重宫阙。
    萧绎棠循声而至,见到的是杏花疏影里那身姿娉婷的身影。她斜靠在秋千上手执玉箫,发间的流苏随着晃动微微闪烁着星芒。那熟悉的眉眼,白皙的玉颈,肩若削成,一身粉衣长及曳地,在溶溶月色中,犹如月宫仙子下凡那般的虚幻缥缈。
    果然是她。
    萧绎棠蹙眉听着这首寄托着缠绵相思之意的曲子,面容逐渐清寒至极。他不愿被人发现行踪,本想转身离开,可那箫音却像是施了法力般令他脚下生根,一番挣扎之后,只得遵循自己内心,走至古树后单臂支撑着树干,面无表情地垂眸倾听着,试图中箫音中探究千变万化的她。
    随着一曲缓缓结束,便未再有曲声传来。
    萧绎棠压下想要探得一番的念头,打算回丽正殿继续批改奏疏。一名疑似奸细的四品官之女,并不配他如此大费周章地查询关于她的一切。
    他刚迈出一步,便见到一名举止鬼祟的宫女从小路走出,东张西望地四处查看着。他慢慢退回至方才的位置,透过树叶的缝隙见那名宫女快步走进了命妇院的大门。
    萧绎棠眉间渐渐狠戾,轻轻吹响了口哨。
    一名暗卫悄无声息地跪在他面前等待下令。
    他隐含怒气的声音低低响起:“跟随目标,迅速回禀。”
    *
    梁竹音刚要盥洗便听到了熟悉的叩门声,瞬间所剩的一丝酒意也醒了。
    这次面见她的是第一次威胁她的宫女。
    “太子昨夜有无宠幸莹莹?”宫女冷着脸单刀直入般的质问。
    梁竹音顺势装作醉酒,脚下不稳地扶上宫女的肩,将她吓了一跳。
    “我……也不知,太子又……不让我在旁边看着。”她双颊嫣红,眼神迷离,端起茶盏摇摇晃晃地指着宫女打趣道:“难不成,姐姐你也希望受到太子殿下的……宠幸?”
    宫女一脸嫌弃地训斥她:“我没时间跟你闲扯,快说!”
    梁竹音一个趔趄,装作不小心将茶泼在她的宫装上,赶忙慌乱地拿起桌上的抹布,站立不稳地为她擦拭着衣裙:“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没烫……坏吧,哦,这是……凉茶呀。”
    “你!”宫女气的扬手要打她,却听到梁竹音说:“殿下说……”
    “说什么?”她不由自主往前迈了一步,上扬的手也下意识的慢慢放下。
    梁竹音转身扶住桌角,低着头掩去了眸中的讽刺,喏喏说道:“说……这等姿色也往东宫送,只能先凑合用了。”她没想到那人竟然跟进的这般及时,想必太子昨夜有没有临幸那名女子,对于她们来说十分重要。
    而后,她将昨夜太子传了酪浆,以及潜退宫人避重就轻说了,自然不会提到出宫一事。
    她依旧在赌,赌那人不知萧绎棠暗中进行的一切计划。她甚至期待萧绎棠若有足够的能力与那人抗衡,那么她便可以结束两面观望的现状,即便到时她和盘托出后依旧遭到惩罚,她也认了,总比终日里担惊受怕随时会被揭穿的强。
    且看萧绎棠是否能将韩延放倒,这是她最低的底线。若是连这件事都无法解决,那么,为了裴家与梁家几百口人,她也只好继续咬牙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只是如今那人来的那般频繁,她着实招架起来越发困难。为今之计,只能祈求萧绎棠不要太快将莹莹赶出东宫,好留给她一些汇报的内容和观望的机会。
    宫女见她醉成了烂泥,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也的确听王德海提过传了酪浆,多少证实了她所言不虚,便冷笑一声:“今日便放过你,等你清醒了给我好好回想这两日还有未交待的细节,下次一并上报。”话毕,打开门左顾右盼后,趁着夜色匆匆离去。
    梁竹音这才扶桌而起,揉了揉饮酒后略微有些疼痛的头,自嘲在狐狸面前当差,不知不觉中竟然学会了做戏,这个习惯并不好,却也不失为保护自己的一个法子。
    她插好门,盥洗后躺在床榻上,心中莫名期待萧绎棠能够得偿所愿,轻叹一声摸着木盒强迫自己入睡。
    *
    国师明远已在丽正殿等候萧绎棠多时。
    他听得众人参拜,见头戴金冠,一身玄衣的萧绎棠冷着脸迈入殿内,忙起身拱手:“臣参见太子殿下。”
    萧绎棠见到明远,面色柔和了许多,赶忙上前几步虚扶,“师父您昨日刚回京,想必还未得以好生休息,这样晚了前来可有要紧事?”
    明远从袖中拿出一封信笺交给他,说道:“我此番秘密前去定西,除了收集韩延克扣军粮的证据,还发现定西爆发的疫情,远远不止节度使奏疏上的那般简单,详细情况已全部记录在此。今日我去面见陛下时,听得皇后求了陛下命宣王前去定西巡查。此事你怎么看?”
    萧绎棠将桌几上刚写完的奏疏双手奉至明远面前,“前日里收到您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密报,徒儿阅后便已有了对策。此奏折还需找个妥帖之人上奏父皇,由他人之口说出,意义则不同。”
    明远起身接过,一目十行的看完后,欣慰地赞道:“前几日太极殿内长了芝草,以此引出败亡兆相,陛下势必极为重视。顺势建议东宫亲临灾区,才彰显皇恩浩荡,妖孽自然不敢再作祟。妙极,真是妙极。陛下及其信奉天道之说,定然会深信不疑。如此以来,不但名正言顺,也洗去了与宣王抢功的嫌疑。”
    萧绎棠亲手斟了一杯茶敬上,“师父谬赞,徒儿这点修行依旧不够瞧的,只是就此事刚好钻了空子而已。”
    明远爽朗一笑,摆摆手回应:“九载前将你从掖庭带出宫,终究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大齐的国运终将会在殿下手中得以繁荣昌盛。而我只是顺应天意,做了应做的事情而已。”他抚须沉吟道:“只不过,凶星如今依旧处在紫微位,殿下前路任重而道远。”
    萧绎棠并不畏惧,眸中坚定而果敢,他郑重一揖:“既然听从师命回宫,就已做好了与仇人抗衡的准备。”
    明远听得他这番话连连颔首,想起一事,抚须问道:“殿下,臣听恒儿说起你属意沈氏女,但是却突然被钦天监认定八字不合,这其中有无蹊跷?”
    萧绎棠心中一动,以师父的心智与成算,不消多想便能将一切看透。他为了拖延思考说辞的时间,顺手拿起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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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出巡
    萧绎棠就沈氏从名单中去除一事,淡淡回应道:“并无,兴许是敌人见沈大儒身份特殊,亦不在朝为官,便没有可限制的法子,借助钦天监之口省去了许多事。”他见明远仍旧在思索着,赶忙笑着说道:“师父莫要担心,一切皆在徒儿控制之内。”
    明远虽然心生疑窦,见他笃定无事,便也不好再言语试探。他想起魏綦送美,思来想去还是颇隐晦地提醒了句,“虽说殿下将魏綦的人收入东宫,是为安抚陛下,但还是要多加提防才是。”
    萧绎棠应是,淡然说道:“这名女子,我出巡时也会带在身边,不会再令她有回宫的机会。”
    明远随即明了,将奏疏放入袖中,与萧绎棠见礼后退出了崇文殿。他迈出殿门时,瞧了一眼敛衽行礼的梁竹音,若有所思般的微微颔首,径自离去了。
    *
    两日后,永熙帝改命萧绎棠前去巡查定西,居然比他预计的还提早了几日。下了朝参,萧绎棠亲自扶着永熙帝登上御辇,目的是懒得与那帮趋炎附势的臣子们寒暄。
    “父皇,儿臣这次巡查定会将差事办好,您要注意身体,勿要担忧儿臣。”
    永熙帝登上御辇,转身拍了拍他,“太子仁孝,朕命云麾将军亲点三千兵马随你而行,若有急需处理之事你便径自做主,三品官员以下若查到隐瞒战况谎报军情,可就地正法。早去早回,多带几名伺候之人前去,朕也放心。”
    “是,儿臣遵命。”
    萧绎棠知晓这次之行势必不能轻车简从。定西郡不仅驻扎大小官员上百名,还有河东郡的守兵。天子的半幅仪仗能帮他解决很多潜在的威胁,父皇赋予他的权利越多,行事起来便越顺利。
    临行之前还有许多事要布置,他匆匆回到崇文殿后指着小路子说道:“让玉瑾速速拟定一份随行名单,”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交由我审核。”
    小路子应诺:“奴婢唤梁大人前来侍候殿下,这就去命妇院传旨。”
    他匆匆去了梁竹音的住所,却扑了个空。一路问询之下终于在玉瑾这里找到了梁竹音,只得先将旨意传了,好心提醒道:“尚宫大人,时间紧迫,殿下等着审阅名单。”
    他这才看向梁竹音,“梁大人,我尚有未完的差事,您先去丽正殿伺候着,殿下现在身边没个近身的人。”殿下命他汇报莹莹的情况,左右那酪浆灌下去,每日皆是昏睡的样子,如今顺路正好前去瞧瞧。
    玉瑾肃立听旨后,命梁竹音速速回去当值,“代我禀告殿下,名单拟定完即刻送去。”
    梁竹音原本是来送抄写的宫规,听闻萧绎棠要出巡,想着若是名单里没有她,那么胁迫她的人也无可奈何,别的不说,至少能放松月余。她试探着问玉瑾:“姑姑,如今我才被殿下训斥,此次出巡能不能……”
    “你必须去。殿下外出办差本就辛苦,怎能少了身边近臣。”玉瑾打断了梁竹音的话,见她眼中的光亮渐渐淡去,知晓猜中了她的心事。放眼东宫上百名宫女,恐怕只她一人不愿亲近太子殿下,最初觉得她最适宜担任司寝,如今却令人有了另一重担忧。为今之计只得视而不见,逼迫着她去适应现状。
    梁竹音见玉瑾面色坚决,只得请辞后前去丽正殿当差。
    白日里还好一些,但凡晚间当值,她势必会在萧绎棠回宫前将差事安置妥当,趁着宫女内监服侍他盥洗后清理净房的空档,迅速为他宽衣,之后便自觉到廊下等上半个时辰,尽可能避免与他接触的机会,若无宣召,便是又顺利熬过了一日。
    此时,她迈入正殿时睃了一眼铜漏,见也过了午休的时辰,索性站立在寝殿门口,想着听到召唤再进去也不迟。因着实不愿见到狐狸,在别人眼里那张脸简直可以迷倒众生,在她看来却犹如面傩一般。
    想到出巡她便忍不住蹙起眉头,在宫里至少是固定时间上值,出去之后哪还分什么上值时间……她不自觉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今你当值,越发添了毛病,还要三催四请?”
    萧绎棠负手站在她不远处,瞪视她许久了。自方才殿内唤人,便无人应答。他忍着怒气走至门口,就看到她蹙着眉,抠着手指站在那神游太虚。
    梁竹音正愤懑不已,突然噩梦般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吓得她捂着胸口瞪大了眼睛与他对视三秒,才想起慌忙下跪解释:“臣想着殿下出巡,应当准备那些衣物与必备的物件儿。”
    她瞪大圆圆的眼睛呆愣的样子,萧绎棠从未见过。见她失态,他嗤鼻一笑:“你的确是应该好好想想。”他出巡当日满朝文武送行,必着衮冕,到达定西后要换公服见大小官员,旁的不说,金玉革带、蹀躞带以及佩,绶这些司珍负责的事务,若她办砸了,又给了他整治她的理由。
    他乜了梁竹音一眼,向内殿走去,“你过来。”与人站在门口说话的习惯,那是下人才有的行为。
    “诺。”梁竹音懊恼地闭了闭眼,好容易走一回神儿,还让他发现了,真是天要亡她。
    “可会骑马?”萧胤棠想起那日握住她的手时,仿佛触摸到了虎口处的一层薄茧,试探着问道。
    梁竹音心中一跳,她会骑马之事,只有表哥以及宣平伯府少数下人知晓,萧绎棠又是如何得知的。当初她咬着牙克服恐惧,央求表哥教她骑术,皆因恩人在信中提到他酷爱马球与蹴鞠。
    她想了想,避重就轻地回道:“臣会一些,但是许久未骑。”
    “若我猜,你不但骑术精湛且会马球呢,你到底还隐瞒了多少事?”随着一阵迦南香气而来,萧绎棠的声音再次从她的耳边飘来。
    梁竹音惊慌地觑了他一眼,只得避重就轻地说道:“马球会打,也的确技艺不精。之所以没敢如实相告,是怕技艺太差,登不上台面。”她感觉自己无所遁形,为何这种私密之事他都会知晓,一定是哪里有问题,她越想越惊慌,甚至觉得他是不是早已知道了她就是那传递消息之人。
    萧绎棠见她惊慌失措,嗤笑一声:“此次出巡,你备上两套骑服。去吧,好生准备着,别再让我寻出错处治你的罪。”他走至窗前,负手而立。
    此次前往定西,与返回河东郡的魏綦同行两日。若携带莹莹同去,以示亲近的同时,让魏綦认为他办差还要美人在侧,得以放松警惕之心。除了暗卫,莹莹身边也要时刻安排一名女子处理紧急状况,梁竹音则是最好的选择。
    梁竹音恭谨应诺。
    她打算回去等随侍名单出来,再酌情准备萧绎棠的物品。这次出巡是张馡复出的机会,不管再怎样惩罚,既然没说更换司珍,那么迟早还是要回来上值的,她猜想玉瑾定会就此事请萧绎棠的示下。
    果不其然,玉瑾单独觐见后奉上名单,萧绎棠粗略看了一眼,指着上面的名字说道:“女官不必全部带去,只留司寝一人即可。”
    “殿下此次出巡,势必要参加大小庆典与宴饮。司膳暂且不提,司珍与司衣需要准备的物件儿不在少数,臣唯恐全部交由梁竹音,慌乱中导致殿下失仪。”她总是要为这孩子说几句力所能及的公道话。
    萧绎棠想了想,“那便一切从简罢,你命人提前将朝服与公服各备两套,其他只带方便出行的衣饰即可。”他无不嘲笑道:“若这样再侍候不周,那便是痴愚。”
    他想起方才的计划,顺便命道:“你亲自告知她,此行她还有个任务就是照看好莹莹,若出了差错,唯她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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