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颌线紧了紧,在梁竹音快步走来之前拾起了伞。
    梁竹音一怔,就这般站在雨中看着他。
    萧绎棠蹙眉,冷声斥责:“还愣着做什么?”
    梁竹音只得快步走向他,却见他将伞完全举在自己头顶,在走回丽正殿的这段路上,全程一字未说。
    *
    翌日一早,萧绎棠临行之前将一枚令牌交给了小路子,“我不在的这段时日内,若她有事,你携此物出宫去找国师。”
    小路子双手接过,强颜欢笑道:“殿下放心,奴婢定然会将梁大人保护好。”
    看着他骑上了马,在东宫禁卫军的簇拥下向阙楼方向骑行而去。
    待梁竹音抱着期望,提前半个时辰前来上值时,看着摊开的锦衾和空无一人的寝殿,这才意识到他已经离开。
    从她上值以来,还未与他分开过。
    如今他走了,一种陌生的落空感迅速在心底蔓延着。
    这一日,她不但亲自整理床榻,还将寝殿里里外外收拾一遍。
    看着摆设如常的寝殿,她却不愿再在此处逗留哪怕一刻,快速逃离了丽正殿。
    将自己整日埋在名册内,每日午休时,总是会站在裴玠用膳的必经之地等他,为的就是询问有没有最新的战报。
    谁知,一转眼过去了半月,依旧没有萧绎棠的消息。
    裴玠将母亲为她做的点心盒子递了过去,“瞧你,整个人都瘦脱了相,若祖母与母亲见着了,还不知要多心疼。”
    梁竹音默默接过,焦急地问道:“表哥,眼瞧着过去了那么久,是不是战报经由兵部直接送往了陛下那里,所以詹事院就不会再收到任何消息了?”
    裴玠见她这几日唯一和他谈论的话题,始终是这一个,喉结动了动,还是告诉了她。
    “即便兵部收到通知,詹事院也会同时下发,不会遗漏。”
    梁竹音一脸落寞,默默颔首,“多谢表哥,我回了,明日见。”
    到了晚间,一名东宫传驿官找到了她,拱手道:“可是梁大人?”
    梁竹音放下笔起身道:“正是,请问有何贵干?”
    传驿官从怀中拿出一个竹筒,“定西八百里急报,指名您收,请您查验。”
    她一脸欢喜接过,下意识想着是他写来的么,还不忘询问传驿官,“请问您,若我想回信,可否通过您传递?”
    传驿官拱手道:“卫大人在公文中有交代,若您有需要,可将信笺交给臣,由臣来安排。”
    梁竹音打开火漆封印后发现字迹陌生,匆匆看向署名,见是卫恒,失望之下还是将信中内容速速看完,唤住传驿官,“麻烦这位大人稍等我片刻,我要回信。”
    她拈起狼毫,速速蘸墨,在信纸上回复道:“卫大人交代的事请放心。殿下旧疾尚未痊愈,若有条件,麻烦继续熬药监督他服用。又写了一张萧绎棠日常服用药物的方子附在其中。”用火漆封好后交给了传驿官。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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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桑朵
    梁竹音看着走至门口传驿官, 还是唤住了他:“这位大人,劳烦您将方才的信笺归还,我重写一封。”
    除了回复, 她只附加了一句, 太医听闻殿下服药中断, 要求时刻注意为殿下增添衣物, 不可再着凉。
    并未再附上药方。
    方才是她一时情急,思虑不周。
    以萧绎棠的性子, 他是去救人,所以根本不会关注自己的身体状况。
    如今只得将希望寄托在卫恒身上,尽可能多照顾他一些。
    至于为何以太医的名义,她苦涩一笑,既然下定决心拒绝了他, 那便事事尽可能小心避讳罢。
    她将卫恒亲笔手书仍在了风炉里,看着它迅速被火舌吞噬, 化成了灰烬,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至少,得知他目前无虞,多少也安慰一些。
    *
    转眼间, 又过去了五日。
    自萧绎棠离京后, 皇后并未命人前来布置任务,据说每日斋戒,为阵亡将士诵经。
    朝中立刻有人上奏疏,颂扬皇后娘娘慈德昭彰, 福泽万民。陛下只得解除了她的禁足。
    凉州刺史等人迅速被判斩立决, 男丁发配边疆,女眷充入掖庭。如此之迅速, 倒像是急于抹平逐渐浮出水面的真相。
    想必在陛下心中,魏綦与几名州官的分量,不可同日而语罢。
    梁竹音接到大理寺的派贴,要求她前去核对罪眷人数,其实就是走个过场,需要她签字画押而已。
    在詹事院领了鱼符后,第一次独自骑马前去大理寺办差。
    路过信远行时,梁竹音“吁”了一声,拉住缰绳下了马,看了看自己一身官服,站在店铺前驻足片刻。
    彼时前来拿信,皆是带着帷帽,且两月一次,不知这次会不会被人认出。
    想着已然过去了那么久,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踏入这里,她深呼了一口气,迈入店内询道:“掌柜可在?”
    一位书生模样的人见她身着官服,不敢怠慢,赶忙起身拱手道:“我家掌柜不再店内,不知大人有何贵干?”
    梁竹音“哦”了一声,“有封来自雲州的信被退回,我想了解下到底为何。”
    书生略一沉吟,“可是上月发生的事?若我没记错,自雲州退回的就那一封。”
    “先生,您可知退回事由?”梁竹音见他记得,不由得激动起来。
    书生努力回忆道:“好似收信之人,几月前还在雲州的分行等候多时,像是有急事就离开了。之后再无人前去收信,于是这封信就被退了回来。”他一笑,“因是老主顾,这退信的费用也就未在提及。”
    梁竹音喃喃道:“急事……”
    从未听恩人提起过他的家事,难道是这段时日,家中出了什么事……
    她思忖着走了出去,这才想起忘了致谢,赶忙转身道谢后,骑上马向大理寺疾驰而去。
    书生本想着邀功,见她并未接话,忍不住与门口搬运信箱的小厮说着闲话,“这封雲州的信往来了两三载,如今突然中断,雲州那边的信使就少了一笔稳定的进项。”
    小厮突然想起一事,说了句奇怪了,“上次有一位郎君,前来询问寄往雲州的寄信人是谁。”他低声说道:“信行的规矩你懂,不能随意将客人的信息透露出去,结果那位郎君出手便是两金,咱家老板你还不知晓么,立刻收了金子就告诉了人家。”
    书生咂咂舌,“何人如此出手大方?”
    小厮摇摇头,“看穿着打扮像是世家郎君,哦对了,他的马看上去膘肥体壮,马臀处好像还有一枚白色圆形印记……”
    站在巷子里的裴玠刚要离去,继续暗中保护梁竹音,听得最后一句,竟然犹如一盆冰水迎头浇下。
    他脑中迅速思忖着。
    只有东宫禁卫军的马匹,才会有白色圆形印记。
    记得恩师曾说,太子殿下回宫以前曾在嵩阳书院生活。
    那嵩阳书院,就坐落在雲州。
    早该想到是他……
    没想到担忧表妹一人出来办差不安全,却无意中听到如此让人震惊之事。
    裴玠靠在墙边,缓缓摇了摇头。
    小厮的话依旧在耳边回响,通信两三载,怪不得她不肯道出实情。
    她以裴珂的名讳与太子通信,想必太子也未告知她真实身份罢。断了通信是因为太子入宫,而后大姐姐病逝。
    脑中回想起那日两人在府中的情形,太子对表妹的情谊昭然若揭。
    若表妹知晓今日之事,那他这一世,便再无机会与她举案齐眉了。
    巨大的悲哀之下,他竟然抑制不住地嗤笑起来。
    真是天意弄人。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了裴府,马匹都忘在了街边。
    *
    萧绎棠在卫恒等人的簇拥下,连续驰骋七日,换了三次马匹,到达云中城后才得以略作休整。
    他们并未选择前去定西,而是选择前去东羌谈判。
    收到前线战报,忠勇侯已退至陇右道,安西都护府已派兵增援,留给他的时间只剩下五日。
    这一路他反复思忖,吐谷浑为何敢在这个时机选择与大齐交恶。
    眼瞧着舅父上阵,有些人终究是坐不住了。
    几月前的那场定西一战,本就疑点颇多,不排除魏綦勾结外贼。如今这场突袭颇有针对性,对方熟悉舅父用兵,可见狗急跳墙,欲用这场战役试图遮盖上次的罪证。
    为今之计,只得与强大的友邻联手,若是顺利活捉吐谷浑的摄政王,既可以为舅父洗脱战败,又能坐实魏綦的罪名,逼迫父皇下旨降罪,一举两得。
    萧绎棠拖着疲惫的身躯躺在云中城的驿站内。
    虽然困倦,但是需要部署的事情太多,眼瞧着窗纸逐渐显白,他却始终无法入睡。
    今日还要与那东羌可汗谈判,他翻身不断调整姿势,试图让自己哪怕入睡一个时辰也是好的。
    此时,交领内掉出一条月白色的细带,他凝视片刻后,却终究没有将它拿出,而是选择将手掌覆在中衣之外,阖目而眠。
    翌日一早,为表诚意,他只携带了百人轻骑在接应人的带领下,前去东羌大帐。
    一行人迎着烈日,疾驰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越过金山,终于在日落之时见到了远处的木制望楼和数十座圆顶帐篷。
    远处的矮山坡上,均有东羌的士兵手持弯刀放哨,接应人与站岗的士兵说着铁勒语。
    不多一会儿,一名编发辫,头戴皮质抹额,身着轻羊皮服侍的年轻人,骑着汗血宝马前来,生疏的行了一个拱手礼:“阿史那丹参见大齐皇太子殿下。”
    萧绎棠见他浓眉深目,面庞宽阔,听得身旁的接应人介绍,“这位是大皇子阿史那丹。”遂还礼,“有劳接应。”
    在他的带领下,骑马踏上一条宽阔且铺满石子的路,向那最大的穹庐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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