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听了他们的来意,从身后的柜中取了卷册出来,翻了翻。
    “你们家亲戚叫什么名字?”
    “叫熊柱子,你是我亲兄弟。以前住在涿州二郎河附近的蒙牛屯,涿州打仗之后,便来了北边。”
    他说话的时候,那年轻的文书便拿着根木炭笔在布帛册。
    不,不,好像不是布帛,是比布帛还要薄的什么,上面满满地写着字。
    熊大伯没上学学塾,所以看到能读写的兵丁格外羡慕。
    边军的兵可真厉害,还会写字……这在他们老家,可是只有世家子弟才能学的玩意呢。
    要是他家的娃也能有这样的本事就好了。
    一开始只是隐约的羡慕,可随着投亲之旅的展开,这种羡慕逐渐膨胀,最终变成无法控制的渴望。
    熊家人这才发现,原来传说中偏僻荒凉的边城,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不亚于中原的繁华模样。
    整齐的水泥房,衣着简单却质地厚实的普通人,壮实活泼的男娃女娃,以及空气中隐约弥漫的饭菜香。
    乱世之中,这哪里还是什么苦寒贫瘠之地?这分明就是世外乐土!是即便在繁华似锦的中原,庶民们也不曾享受过的自由之地!
    “爹,二叔家住的也太好了,比咱老家还宽绰。”
    熊二山小声嘀咕道。
    熊大伯没说话,担心说不羡慕那可是假的。
    自家兄弟老实憨厚,混得也不甚出息,没想到老了老了竟然土鳖翻身,看这小院收拾得多齐整?!
    熊二叔听说自家兄长才来投亲,早早便带着家人在门口等候。
    能在乱世中与大哥一家重逢,熊二叔是打心眼里高兴。刚好最近边军开放了流民落户政策,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家大兄,盼望着之前托人送出去的消息兄弟一家能收到,没想到竟然梦想成真了。
    看着自家男人,高高兴兴的跟兄弟在外边叙话,熊大娘带着几个媳妇走到后厨。
    虽说来者是客,可操持一家子的午饭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儿,熊家都是勤快人,不可能放着妯娌婶娘自个忙活。
    “呦,环娘都长这么大了,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熊大娘看向在厨房里忙碌的侄女儿。
    “可是定亲了?”
    “没呢,不急。”
    熊二婶笑着回道。
    “吓!咋不急哩?”
    熊大娘被吓了一跳。
    “及笄的年纪,现在就得相看,不然好的可都没了。”
    熊大娘还是个热心肠,张嘴就把事情揽在身上。
    “你等着,等大娘安顿好了,大娘帮你张罗张罗,我们这一路过来的有好几个好的小子,又勤快又懂事,将来能有出息!”
    这话环娘不好回答,做人娘亲的熊二婶先是谢过大嫂,然后如实地说了环娘的情况。
    “现在在定安城里学本事呢,将来要去医馆上工,现在她也没心思相看。”
    “啥?环娘上学了?可是会读书识字?”
    熊银环很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一旁的熊二婶略骄傲。
    “读书识字自然要会的。大嫂啊不瞒你说,我都没想到咱家这个丫头这么聪明,她们是和学坊里的小郎君一并考的旬考,环娘得了第一名!”
    熊大娘捂住嘴,看向熊银环的眼神立刻变得不一样。
    第一名?!那不就是文曲星啦!
    环娘有这本事,生成女娃真是可惜了!
    “不可惜不可惜!女娃也一样能有出息!”
    熊二婶哪能看不出大嫂的心思。
    “咱们边城没那么多劳什子的规矩,女娃只要聪明勤快,一样也能有出路!大嫂你住久了就明白了!”
    啧啧,这就“咱们边城”了,明明也就早过来半年多的光景。
    熊大娘看着脸冒红光的弟妹,看着整齐宽敞的小院,看着眼前的二侄女,心中也对未来生出了几分期待。
    也许,这里真的不一样。
    第250章
    三月初一, 大地回春,正明帝刚刚任命的骠骑大将军虞正耒骑马立在城头,面沉似水地看着远处逐渐逼近的胡骑大军。
    他的兄长虞正乣在浞州之战中被胡人突袭, 被俘后直接砍头示众。尸体被切碎喂了豺狼,头颅则是在浞州城足足挂了十天, 以示对东西二帝的挑衅。
    这事被虞家引为奇耻大辱。
    虞正乣出身虞家嫡系, 少年时代便有文武全才之名,如今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 浞州一战教他领兵, 正明帝司马良是寄予厚望的。
    结果万万没想到, 大战正酣之际忽然冲出了胡人,伪将石崇德虽然也命殒此战,但人家至少是死在战场上。虞正乣战败没有自裁, 被俘后还被百般折辱,这就是在扇虞家和正明帝的脸面。
    正明帝大怒,但又不好真的下旨斥责虞家。解藤、解泽先后殉国, 解家赔了五万精兵在同淄城,元气大伤, 现在虞家在朝中一门独大, 他不得不考虑对方的想法。
    于是,面对逐渐逼近的西胡大军, 正明帝只得捏着鼻子强颜欢笑,把虞家嫡次子虞正耒升为骠骑大将军, 守卫旧京门户东莱城。
    虞正耒也是员猛将, 一上任便操练全军,把个东莱的城防搞得有声有色,大有拒胡人于城下的意思。
    而个中的缘由, 其实正明朝上下都心中有数。自从同淄沦陷之后,胡人便如入无人之地,连下永山关、铎阳镇两个战略要冲,更是趁着河道冰冻西渡金波河,占据了河西城。
    河西城以西便是东莱,东莱若是守不住,旧京危矣。
    正明朝不是没想过求和。早在胡人占领铎阳的时候,朝中就曾经有人主张派出特使,想要与领兵的左谷蠡王以河为界,纳岁供保平安。
    这事司马良是不同意的,他自觉身为司马皇室的纯正后裔,没理由给个蛮夷买命前,当初业朝的开国祖宗,那可是驱逐胡骑至漠北草原,这个脸他司马良还是要的。
    但,司马良要的脸,正明朝的世家并不想给。无论是解家还是虞家,这些在正明朝呼风唤雨的世家郎君,自觉家族已然经不起消耗,能用钱买到的喘息之机,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如果和胡人较死力,倒也未必没有一线生机。只是这样一来,家族又要平白填入更多的人命和银钱,由此导致实力衰减根本不值得。
    别忘了,东边的贺岳家和石家,还在看他们的热闹呢。
    司马良挨不住解虞两家联合施压,再不情愿也得派密使前去河滩。
    不过这样的示好行为并没有得到回应。正明帝的使者连左谷蠡王的面都没见到,就直接被砍了脑袋,尸体倒是没扔,原封不动地送回了旧京。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得知消息的正明帝当场就掀了桌子,气红了眼瞪着堂下如鹌鹑一样的朝臣。
    “朕说什么来着?!”
    “胡虏来意不善,你等便是要跪,人家也未必给你屈膝的机会!”
    “如今朕与众卿皆是要背水一战,若东莱城破便再无退路,一起引颈就戮吧!”
    此一番话掷地有声,听得众人皆是脸色惨白。
    他们忽然意识到,胡人并不是东山王,不会顾及业朝的体统而对他们另眼相待。
    胡人要的并不是个尚能运作的业朝,而是一片无主地。所以大可毫无顾忌地使用绝对武力碾压众生,即便遍地焦土、基业尽毁也无所畏。到时候也不用区分什么士庶之别,全部充作奴隶和仆役最好。
    在遭到了现实的鞭打后,正明朝的世家终于醒悟过来,开始积极展开自救。
    虞正耒摆出备战的姿态,旧京中的世家再无保留,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各府都把自家的兵士集结起来,将旧京及周围几座卫城严防死守,密不透风。
    只是再精心的准备,终究还是要在战时一见高下。
    当金波河上冰封彻底消失,一直蛰伏在河西城的胡骑也终于有了动静。
    二月底,左谷蠡王集结大军,从河西城出发,一路策马疾驰,剑指东莱城!
    只是东莱城墙高河深,想要攻破也不是那样容易的事。
    虞正耒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是个沉得住气的,任凭城下的胡骑如何挑衅,他就是闭门不出,半点不受激。
    这种局势让左谷蠡王十分挠头。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句话是火雷圣巫教给他的,意喻打仗的时候要重士气,尽量一次完成,不然粮草和人员的消耗对于攻城一方十分不利。
    为了调动情绪,攻城一方多会挑衅,在城下邀战,什么难听骂什么,引诱守军出城。
    一旦出城交战,便可并借机消耗守军人员物资,消磨对方意志。
    左谷蠡王也是这样做的。
    他先是用同淄一战中掠来百姓做诱饵,要挟虞正耒出城一战。
    结果邀战未果,胡骑便当着守军的面,将这些百姓一个一个斩去四肢,鲜血几乎泼满了东莱城下,人却一时半刻不会马上死亡,凄厉的惨叫响彻战场。
    然而守将虞正耒依旧无动于衷。
    不管城下的胡骑怎么折腾,他就是不上当,气得左谷蠡王接连砸了两个杯子,嘴上都起了火泡。
    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自家拉得过长的给养很容易会被切断,到时候说不定反倒是他拉出来的人马要被包圆。
    要知道,封家的黑甲军正在赶往旧京的路上,他必须抢在封恺之前拿下东莱城,攻入旧京!
    “告诉苏布剌,让他和前锋营准备好,把攻城的宝贝拉上去,今夜必须破城!”
    亲卫神情一凛,立刻单膝应诺,出去传话不提。
    左谷蠡王说的“宝贝”,是火雷圣巫制作给他的秘密武器,是不想轻易动用的家底。
    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不想动也得动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边军已经在路上。
    又是一日夕阳西下,骂了一日的胡骑再度无果而返,背影颇有些无精打采的意思。
    虞正耒松了一口气。
    旧京有消息传来,封家的黑甲军已经从定安城出发,五日之内便能赶到东莱城。
    只要再坚持五天,一切都可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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