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懂是不懂,但老道的天分却是异常高。不愧是常年观星看云的天文研究员,老道很快就搞懂了能量转化和做功的道理,在纳达、鱼忻还一脸懵逼的时候,老道已经能够举一反三的聊势能和动能之间的转化了。
    “啊,不就是你们搞的那个水磨嘛!把水用坝困住,让流水变得湍急,冲刷水磨的力道也就又大又快,这次是换蒸汽了吗?!”
    老道摸了摸胡子,一边走一边和宁锯子嘀咕。
    “但这天地之气无形,可不如流水那样好归置,咱们还得想想办法。”
    办法,宁锯子自然是想好的。
    他在白鹭口的临时实验室里放了两个手办,都是拜托木工班的弟子用木料造的,一个是完整的蒸汽机设计模型,另外一个则是横切剖面,用来展示蒸汽机的内部结构。
    模型由两部分组成,锅炉和和汽缸,都是按照常规比例缩小,一旦确定设计没有缺陷,马上就能投入生产制造。
    造汽缸不算难,毕竟之前在天铁坑的时候,天匠人纳达在宁非的指导下锻造过热气球的燃烧器,其中的某些设计与蒸汽机颇有些异曲同工的意思。
    再加上目前墨宗铁匠坊的锻造实力大大增强,材料和工艺暂时都可以用人力弥补,真正的难度还是在锅炉这边。
    锅炉锅炉,顾名思义,便是要分成“锅”和“炉”两部分。“锅”是容纳水和蒸汽的受压部件,可以对水进行加热、汽化和汽水分离。“炉”则是进行燃烧的场所,基础构造需要炉膛和放热烟道。锅与炉进行着热量转换,本质就是一种能量的转换设备。
    因为技术条件的制约,宁非最后选定,还是锅炉发展的入门版——常压锅炉。
    高压锅炉不是不好,但对于炉体锻造要求极高,一个不小心就要发生锅炉爆炸,宁锯子被六代目常山搞出的实验事故吓怕了,宁可牺牲一些转化效率也不要出生命问题。
    但说是入门版,也到不用真从史上第一个锅炉开始发展,在技术条件许可的情况,宁非还是做了尽可能的改进。
    比如他摒弃了瓦特版的初级蒸汽机,采用了立式火管锅炉,并在锅炉底部放置了燃煤投送口,用以节省锅炉手填煤的体力。
    冷凝器和行星齿轮自然必不可少,这可是瓦特先生整套蒸汽机的核心配置。蒸汽和蒸汽阀组成的装置导入上方的垂直汽缸内,推动活塞做往复运动,实现真正的机械化运行。
    这样的设计,宁非自己觉得是没有问题的,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就是常压锅炉输出不够,根本带不起他的小火车。
    “总之,先做出来试试看吧!”
    宁锯子摸了摸鼻子,喃喃地说道。
    放大到正常比例的蒸汽机制造,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遇到的第一个难题便是汽缸的熔铸。
    墨宗的铁匠坊现在已经可以熔铸线膛炮,采用沙模一体浇筑的炮身经过东莱城攻防两次大战,似乎已经经受住考验,成为相对成熟的技术。
    但宁非知道,这还是远远不够的。
    线膛炮采用□□,口径目前做的都不算大,虽然成功率很高是没错啦,可换成熔铸汽缸,这个尺寸只能叫做玩具模型。宁锯子原本就在担心汽缸输出功率不足,结果现在受到口径和尺寸的限制,简直是一开头就陷入绝境。
    “不然我们先造一个小的看看……”
    三水道人绕着宁非的模型转了三圈。
    “以老道看,这个大小,要真能有你讲的那样神奇,完全可以替代九凌城现在用的水力纺纱机。”
    这话倒是没错,纺纱机原本就做得轻便,小型蒸汽机带动是没问题的。
    问题在于宁非并不想要造蒸汽织布机。九凌城的女性解放运动刚刚兴起,他借引的由头便是劳动力匮乏,原本被束缚在家中的女性需要走出来加入社会生产。
    一旦技术改进生产力,现有为女性创造的工作岗位便会被更高效率的蒸汽机所取代,到时候失去工作的女人多半还是要回归家务中,这样一来,他之前的努力就算是白费了。
    在女性教育和工作意识成为社会普遍共识前,宁非并不想要推动机械成为人力的替代品,他现在需要这些劳动密集型的工作岗位。
    不过这些话,自然是不能对老道说的。
    纵然老道乃是方外之人,无儿无女,但却不代表他没有立场。
    如果老道知道他有意控制技术革新的速度,只为逼迫社会接受女性走出家门,这个惊世骇俗的念头多半会把人吓走。
    见他沉默不语,老道还以为他心生气馁,连忙安慰道。
    “事要一步步干嘛,谁还能一口就吃个胖子!”
    “你看老道我,从七八岁开始看云观星,三十年过去也就悟了囫囵,你年纪轻轻已经能想出这样精密的玩意,已经非常了不起啦!”
    “你觉得不够大,大不了咱们就造大些呗!先造出来一个再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造出来才知真假优劣!”
    他这样说,宁非倒也打起了精神。
    他这个人,从来都不是会轻易放弃的性子,若是这样也做不了科研,谁搞个项目还没有走错路的时候?!
    于是,蒸汽机小分队开始轰轰烈烈干了起来。
    便像老道说得那样,一体成型的汽缸太小,那便铸造大直径汽缸后打磨。不过这样一来,活塞与汽缸之间的密封便成了大问题,活塞与内膛的偏差宁非无法容忍。
    精加工的差距需要时间弥补,想一口吃个胖子是不可能的。
    这个领悟,身为加工者的天匠人纳达最是体会深刻,他几乎尝试了脑中可以想到的所有工艺,包括宁非和老道的奇思异想,但依旧无法解决游隙过大的问题。
    “不行,就塞点东西堵上吧!”
    纳达蹲坐在地上,摸了一把头上的热汗。
    春寒料峭,几人蹲在临时搭建的铁炉旁,只个把时辰便汗浸满身,但却没人愿意离开。
    “塞东西……”
    老道又开始揪胡子。
    “这里面烧的可是滚水,皮子进去就给煮得软烂,防不住啊!”
    三人正发愁,忽见鱼忻领着一个兵丁走进院子。
    “矩子,九凌湖那边传来密信,是从封大公子那边送来的。”
    “哦?”
    听他这样说,宁非立刻起身。
    他最近和封恺各忙各的,只知道他带着线膛炮去驰援西河王,据说效果很不错。
    宁非以为是捷报,等打开了信件的火封,只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
    封恺在信上说了好几件事,除了首先一行的报平安之外,还简单通报了近期中原局势的发展。
    黑甲军成功守住了东莱城,全歼胡人八万大军。盘踞在旧京的左谷蠡王似乎放弃夺回东莱城的打算,他杀了正明帝司马良并追随他的几个世家,薛氏一族也因为不明原因被灭门。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左谷蠡王也罕达开始稳固旧京的城防,分出一部分兵马继续南下,先是取道牛湾攻破虞、解两族坞堡,而后挥师南下,将南召纳入势力范围。
    至此,胡人距离延寿郡王的地盘只隔了一座白龙山,延寿郡王危矣。
    而在东部,光统帝司马烨悍然出兵阊洲、衡寿一线。宁非记得封恺原本是准备拿下东莱城后,以东莱城为据点向阊洲推进。现在司马烨忽然暴起发难,封家反而不好继续霸占地盘。
    毕竟,阊洲和衡寿已经落入胡人之手,司马烨代表业朝皇族,他收复失地理所应当,名正言顺。
    因为计划被打乱,暮野兄还在信中表达了一番愤懑,难得见他这样中二的少年气,宁锯子忍不住笑眯了眼。
    他这边看得欢乐,远在千里之外的鼎丰城中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司马烨要收复阊洲、衡寿两城,城中各大世家均需备战,这让原本就饱受压榨的高门大姓越发不好过日子。
    一轮又一轮的缴粮交布,抽丁服役,多厚的家底都有消耗完的一日,如今司马烨的心腹图元安挥师西进,这可是个军伍出身的孤臣,发起狠来谁的面子都不买的!
    眼看着日渐干瘪的家库,众世家都是忧心忡忡。
    司马良已经死了,面子上似乎是他们站队成功,可这一路走来,高门大姓似乎也没享得从龙之功的便宜,反而银钱和实力都大大缩水。
    这要是看不出司马烨有意在削弱世家,那这些世家主便白混了大半辈子。
    如今阊洲衡寿要打仗。
    打胜了,薛家留下来的矿和铁坊便都归了司马烨,但军需物资却要他们出,还不知要赔进去多少家底,是比稳赔不赚的买卖。
    而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如果胡骑杀掉了延寿郡王,那司马烨变成了业朝唯一的继承人,成为全天下的皇帝。
    到了那个时候,以司马良的骄横,寻个由头将世家灭族都是理所当然,没见这几月已然有小世家被问罪了么!
    这是试探!这是杀鸡儆猴!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第262章
    一记飞骑打马入城, 径直奔向皇宫,疾驰的马蹄声惊醒了沉睡中的鼎丰城。
    骑手还没到宫门前,城中的世家便收到了消息, 图元安率兵在阊洲城外与胡骑大战,胡人从城上投掷遇火即燃的油瓶, 前锋军毫无准备, 损失惨重。
    “哈,这就叫不自量力!”
    彭家主嗤笑一声, 与面前围坐的几位世家族长交换了一个眼神, 都在对方眼中找到了幸灾乐祸。
    对于一个以抠门省钱为爱好的吝啬鬼来说, 天下没什么比赚钱更重要的事。光统帝这一年来已经寻由头加了十八次战事税赋,在加上为了保住良妃分位而不得不献入宫中的西海布,这些都让彭家主日日夜夜没办法安眠。
    他现在越想越觉得送女入宫是件亏本的买卖, 三丫头在宫中守着个名号,半点实惠没看到,反倒成了一个吞钱的无底洞。五丫头跟着司马烨鬼混, 眼看着连个名分都捞不着,那花楼的女魁还收取买曲银钱呢, 自家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早知道这样, 不若当初嫁一个去边城。现在人家封家可发达了,不但占了乌知河, 还把白鹭口把持得严严实实,开田晒盐, 那得多大的利!
    一想到这些, 彭家主就难受得睡不着。再加上之前皇帝因为攻打阊洲而强迫众世家捐赠军资,彭家主已经多日没睡个好觉了,原本就不算浓密的头发越发稀疏, 眼见着人苍老了不少。
    听说战事受阻,他觉得十分解气。
    “本来就是瞎折腾,固守鼎丰城不好吗?!一日之内便能到码头,顺流而下入海,胡人上哪儿去抓人?”
    贺岳家主先开口道。
    他亲兄弟贺岳景升因为白鹭口一战成了废人,贺岳家的船队也损失惨重。结果事发以后,皇帝非但没有给予补偿,反而借此在贺岳船坊掺钉子,这样贺岳一族出离愤怒。
    只是愤怒归愤怒,伤了元气的贺岳家也不敢和皇帝硬扛,生怕司马烨混劲一上来,直接找个由头把自家折腾一番,平白让石家捡了便宜。
    这口气就这样一直憋到今天,等到司马烨“倒行逆施”,成了所有世家的公敌,才敢出口。
    世家做到这个份上,贺岳家主都觉得自己窝囊。无奈仙匀船队全数折损,这对贺岳家来说可不是小伤,如今天下的世道又风云变幻,缺了底气的人便只能蛰伏。
    “但若图元安真的兵败,那阊洲城的胡人多半要趁势东进,咱们这里怕是要危矣。”
    石家主不无忧心道。
    光统一朝中,唯有石家的地盘最靠西。虽然不与衡寿、阊洲接壤,但若是胡骑打过来,石家肯定首当其冲,不容的他不着急。
    听他这样说,贺岳家主冷笑一声。
    “石兄可真是多虑了。”
    “图元安拿不拿得下阊洲,你石家的壑阳都是朝廷的防守重地,鼎丰城的门户,绝对不可有差池,切莫把两事混为一谈。”
    “龙泉剑坊和阊洲矿好是好,但和我们有甚关系呢?司马烨现在就狂妄至斯,若真有了铁坊供应刀枪,怕不是要将我等世家大族全数剿灭!”
    这话颇有些大逆不道了,听得石家主微微皱眉。
    可在场几人却并没有避讳他的意思。石家又不是傻子,这段时日也被压榨了几层皮不说,石家主的妻族便是因为倒卖米粮被下了大狱。据说石家主亲自入宫求情司马烨都没给面子,一样砍了他小舅子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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