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法显到了喜马拉雅山脉的另一边,为了在更短的时间内抄撰更多的经文,法显在抄的时候并未作翻译,带回来的稿件全是梵文。
    这时候的梵文还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会的人不多,更何况翻译。
    谢知非通过寇谦之有幸见过法显已翻译完成的佛经,从那些被翻译的佛经内容来看,西行的法显必然接触过极其严格的僧规戒律。
    那些被法显抄撰回来的经书里,必有谢知非需要的东西。
    谢知非不怕梵文!
    只是北魏朝廷这里虽然收录有法显抄攥回来的经书,然而作为法显带回来还未被翻译的经书稿件,这东西绝对是宝贝,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看。
    谢知非要看,有两条路。
    一是成为天下闻名的佛门大德,而禅宗修行方式与当今主流相勃,若要走这条路,谢知非不等个二三十年等到禅宗做大是别想了。
    二是拿到拓跋焘的通行证,这才是最快也是最恰当的方法。通过这个方法,谢知非不但可以看到法显的稿件,还有一定的几率让少林在日后的灭佛中侥幸脱身。
    抱着这样的想法,谢知非终于等到了拓跋焘召见的那天。
    北魏信佛,连皇宫的建筑业带着几分佛韵。
    金顶朱门,庄重肃然。
    檐上飞龙,活灵活现,几yù腾飞而去。并蒂莲雕,天花乱坠,一派安静祥和。
    拓跋焘在书房不远的一处房间里召见了谢知非。
    北魏三代帝王均是在这里召见的高僧大德,金碧相she,锦绣jiāo辉,莲形香炉,檀烟缭绕。
    年轻的拓跋焘龙马jīng神,见侍卫领着一白衣僧人进来,乍一见只觉僧人年轻,再一打量不免想到手下同他讲的趣事。
    这么一想,拓跋焘话语隐隐有笑:道实大师,请坐。
    谢知非回礼坐下:陛下。
    平日里召见佛门高德均是上了五十岁的老僧,猛的见到这么一个年轻的佛门高僧,拓跋焘心中先入为主便多了两分喜欢。
    说话的时候虽少敬意,却更多随和:我常听高僧讲佛,均说若要修佛,必坐禅观定、渐进禅法、渐修菩提,不知大师为何不提倡禅坐。
    反对禅坐是对禅宗最大的误解!
    若谢知非反对禅坐,怎可能自己一坐便是一个月,只为了等一朵花开花落,见一次河水结冰。
    谢知非反对的,是许多人毫无意义的禅坐。
    谢知非笑了笑:陛下怕是误会了,贫僧并非反对禅坐,而是反对常坐。常坐拘身等同掘地望天、缘木求鱼一般,虽是苦行,然难成所求,于修佛何益。
    血气方刚、喜动不喜静的拓跋焘眼睛一亮,只觉这道实和尚颇为对自己的口味。
    为了展现自己信佛,拓跋焘偶尔也会修佛,只是他平日里最烦坐禅,苦坐一个时辰口说gān了也没平心静气半分,心里反倒是更烦。
    听到谢知非这么说,拓跋焘顿觉自己之前坐禅那就是受苦,还是没用的苦:那道实大师以为,我等该如何修佛?
    屋中檀香袅袅,屋外风雪依旧。
    屋内有炉火温暖如chūn,站在门口的侍卫只自己背面过夏身前过冬。
    只听得白衣僧人清冷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分明淡淡的没有半分感qíng,然而在屋外的人听了却觉几分暖意。
    明明是平日里大家都在做的事,偏偏在这人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却不会让人有疑惑。
    这是修行,属于禅宗的修行!
    禅宗修佛不是念经,而是修心。
    心在佛在,心闭佛离。
    谢知非对拓跋焘淡淡道:方外脱于红尘,佛自苦中生,修佛需道。
    饥则吃饭、困则打眠、寒则向火、热则乘凉可会禅道,青青翠竹郁郁huáng花可察禅味,行住坐卧日常生活可验禅悦,生命无常万物生发可悟禅境。
    自己的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若心中有佛,机缘至,顿悟既成佛?
    从白衣僧人口中说出的修行方法简单而复杂,简单的是将修佛化繁为简,无需刻意便能修佛;复杂的是佛缘看不见摸不着,或许一生不得见。
    这是极其矛盾的修行方法,人人可修却少有人得,堪称是革新的修行。
    虽然古怪得似乎毫无道理,然而不可否认,对于拓跋焘这样无法做到时刻礼佛、坐禅去掉半条命的人来说,谢知非说这方法委实吸引人。
    而北魏像拓跋焘这样坐禅做得同要老命的人,还不少
    比如说守在门外的侍卫们。
    听到这里,拓跋焘觉得自己非常心动,原本只是走个形式的问佛在这一刻,拓跋焘找到兴趣继续深入:如常人般便可修佛证道?
    门外的侍卫赶紧打起jīng神,生怕听漏了道实大师的话。
    坐禅真的很无聊啊,不但无聊还特别痛苦,不然他们也不会舍得花那么多的钱捐功德!
    片刻的时间,属于道实大师清冷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世间有两岸,一处是彼岸一处是此岸,中间隔着无边苦海。
    顿了顿,见拓跋焘听得兴致盎然,谢知非又接着道:此岸自我等出生以来便不存在,入了苦海,世间一言一行,万般皆苦,然我等不入苦海又如何脱离苦海到达彼岸。
    秋风至,青糙枯;
    冬风chuī,枯糙折。
    待得chūn晖洒人间,翠色青芽遍大地。
    所谓轮回,便是如此。
    生生不息,有始有终。
    见拓跋焘懵懂若明,谢知非对还有疑惑的拓跋焘解释道:拿起放下,出世入世,首尾相接才是我佛家因果轮回。
    拓跋焘瞬间懂。
    大师不愧是大师,即便年纪小,能自成一派可见其天资不凡,对佛的理解也很深。
    看这话说得,简直是太有道理了!
    因果么,自然要善始善终。
    为何要修佛,因为他们苦啊!
    如果没体验到苦,说明他们还不苦,还需要在尘世摸爬滚打。
    拓跋焘觉得他现在就是如此,他当真不觉自己苦啊,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还没感受到苦海,需要在苦海里再泡泡才行。
    比如说打隔壁的大夏,踹朝廷不听话的臣子,再做个几十年皇帝!
    此时的拓跋焘意气风发,只觉自己在苦海泡个天荒地老也不是问题。
    那曾经用来问过寇谦之的话,此时又被拓跋焘用来询问谢知非:人生短暂天地永恒,道家可练金丹长生不老,佛门可有长生之法?
    谁说的道家的金丹长生不老?
    九转金丹吃多了即便不会死翘翘,也脱离不了瘫痪和疯掉。
    谢知非安静的看着拓跋焘:你当你吃的是太上老君练的不成!
    即便谢知非手中有长生不老的药方,然而炼丹材料是蟠桃、人参果什么的,照着这药方练,还没练成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比实实在在有的药方,谢知非明知的选择了虚拟的jīng神世界:佛无时间无空间,成佛便于宇宙恒在。
    拓跋焘继续追问:如何成佛?
    谢知非:
    见白衣僧人沉默不语,拓跋焘知晓这事有戏:还请大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无论大师说什么,朕绝不怪罪。
    既然陛下如此想知道,那贫僧便直言以告。
    谢知非双手合十,缓缓道来,有恒常在的大道似蕴含其中:万物如梦如幻,一切皆为虚妄,忘却qíngyù、放下执念、超脱自我,不在此方、不念红尘、了无牵挂便得成佛契机。
    了无牵挂才得到成佛的契机?
    这下,沉默的变成了拓跋焘:
    按照大师这个意思,岂不是等他获得长生不老的时候,除了长生不老什么都不在意了。
    皇位不在意,权利不在意,他如今看中的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
    拓跋焘:那他的人生就算能活亿万万年又有什么乐趣?
    一时间,拓跋焘一腔热血退得gāngān净净。
    待从长生不老的渴望中退出来,再来看眼前的白衣僧人,那种无yù无求淡薄世间的缥缈,到是非常像了僧人口中的成佛之韵。
    拓跋焘只听得白衣僧人静溢无尘的声音在耳边飘过,陛下已有放不下的执念,若真心能放下便得成佛契机。
    一声叹息,白衣僧人那双清澈的眼眸与拓跋焘对撞在一起,里面是dòng察世qíng之后的明了,那是燃烧之后的隐藏生机的净土,让人无所遁形。
    这便是像
    拓跋焘整个人被慑住了,白衣僧人这模样同他初见寇谦之时一样,他竟仿佛在这人身上看到了天地之理。
    连白衣僧人说出的话,师傅也牵动着四周的大道契机:陛下当真放得下这万里江山,求证果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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