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自己被揉了揉脑袋。
    果然,他其实是喜欢猫的。
    模糊地睁开眼看了一下,灯光只余下书桌上的台灯和壁炉的火光。房间里都是他熟悉的味道木材燃烧的味道,楚松落惯用的香水EdG的淡淡的薄荷与果木的香气,还有那种微妙的皮肤散发的味道,仿佛冬日清晨踏在积雪上很细小的那一声的感觉,带给他一种很轻快的安适感。
    于是他不再抵抗睡意,渐渐沉入黑暗。沉睡中,回忆一幕幕浮现在梦里。
    江怀信自小就无法理解所谓的感qíng。
    好在他很聪明,甚至说正因为无法理解,他才能够冷静旁观,细致地模仿。
    但他仍然无法及时准确地理解他人想要传递的qíng绪那些复杂的心思被言语的虚构包装,因而变得不可捉摸,记忆里来来往往的大人们面容模糊,声音嗡然如群蝇。
    他无法对他们的一切产生任何qíng绪。
    无趣。
    咬指甲。
    数着秒针移动的嗒的一声。
    闭上眼睛测量自己的体感时间与真实时间的差异。
    分辨味道。
    观察不同光线下同一种颜色的变化。
    抑或只是单纯地发呆。
    这并非出于好奇,只是找一些事qíng,用以度过漫长的时间。
    无趣。
    无趣产生于对厌倦得太快的日常的漠不关心。漠不关心是会吞噬态度的怪物,将无趣传染到了整个可见的世界里。
    突然冲进大门的一群举枪的人也是无趣的。
    决定了将自己托付给朋友之后自尽的父亲的眼泪也是无趣的。
    宝贝,爸爸爱你。
    到底什么是爱?
    大人往往回答不出小孩子的问题时,常会这么说。
    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好吧。嗒、嗒、嗒、嗒,数着秒针的转动等待长大。
    穿着皮鞋的大人们从房间里陆陆续续走出,经过自己身旁。最后的那个人是叫楚寒吗?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顿了一顿,又迅速地离开了。他想表达什么?阻塞在空气里的qíng绪无法抵达他,所以江怀信不能产生任何回馈。没有刺激,也没有反应,只有秒针转动的声音。
    嗒、嗒、嗒。
    房间里又有人出来了,一个跟他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子,视线扫到他的时候停滞了下来。
    啪。
    秒针停止转动。
    丰富的qíng绪仿佛贴着皮肤传达过来
    江怀信迅速地把已经储存好的定义跟感受到的qíng绪一一对照,贴上标签。
    犹疑的、确信的、抗拒的、茫然的、愧疚的
    这是为什么?
    互相矛盾的混乱的qíng绪,皮肤发出的味道,黝黑的眼眸里的光芒,还有他的声音。
    你好,我叫楚松落。他顿了一下,从今天起,是你的哥哥。
    有趣。
    江怀信开始探究他的一切比起自身,他的世界以楚松落为中心。
    愧疚的理由是自己父亲的背叛吗?
    痛苦来源于亲手杀死自己的爱犬了吗?
    他近乎贪婪地渴求获得楚松落的一切信息,想尽办法猜测他的态度qíng绪。
    他经历严苛的训练,抽长身形,变声,恢复稳定的更低沉的声线,骨骼开始变得像成年人,换了发型,开始用香水,西装又要重新量尺码了然后变得越来越沉默,并且愈发对和自己的相处感到烦躁。
    仿佛发现了一座宝藏,更美妙的是宝藏不断成长,变得更加丰富、更加惑人。
    这是对于江怀信来说唯一能称得上有趣的事qíng了。
    他厌恶自己的笑容这一条尚没有找到理由。
    他恨楚寒,这是突如其来的几日消沉之后的转变。这也是江怀信还没有探寻明白的qíng绪。
    他对自己有反应,这让他觉得烦躁。
    不过令人扫兴的是,楚松落可不止对他有反应这让江怀信清晰地意识到这宝藏有可能离他远去。这种想法实在令他恼怒。况且,楚松落有反应时的qíng绪会让他也忍不住觉得燥热这燥热也变得愈发真实
    真实?
    蓦然从梦中惊醒,骨骼中涨满了某种即将炸裂开来一般的力量。江怀信跳下沙发,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多,再看看楚松落正在浴室里,水声哗哗作响,雾气蒸腾,根本看不见里面。但现在更重要的是伴随着愈加灼热的燥热感,他忽然就明白了我要变回人类了。
    猫的本能帮助他跳起来扒开门把手,撞开门,一溜烟窜到走廊尽头的门口,如法pào制打开门,就铺在地毯上变回了自己原来的样子只是不着寸缕。楚松落不在的房间又变得极为无趣,江怀信倚着门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去找了衣服穿上然后下楼转到花园里,果然在楚松落的阳台底下发现了自己的衣服掉在糙丛里。
    其实,并不是不能告诉楚松落,江怀信就是猫咪吾辈。
    但似乎是第一次,江怀信真切地感觉到了不安这种qíng绪。
    如果告诉他,却不能得到他的信任,从而被远远推开呢?
    江怀信知道他在计划些什么他恨楚寒,也不耐烦上面的几个哥哥,正在谋划着取代楚寒的位置。可是江怀信了解楚松落,楚松落对他的qíng绪却大半是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感的,只有愧疚勉qiáng让他会完全被冰冷的神色隔绝开来。
    还是先不要告诉他的好。
    吾辈还能舔一舔他的手指呢。
    ***
    下午宋真真还是提前一个小时到达了楚家。她打算如果能解释清楚就赶紧赶回去继续兼职。可是她现在在楚家的书房里,面对着她不敢想象价位的斯坦威三角琴,尴尬地道:呃可是我真的需要去做兼职呀?
    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的楚松落仍然带着冷冷的感觉,却仿佛没那么冰了。他半倚在窗台上,你喜欢钢琴?
    宋真真有点不好意思,老实地承认:是的。
    楚松落说:那么,就在这里弹琴。我付你工资,多少都行。
    宋真真简直觉得自己幻听了,诶?
    这是有钱人的恶趣味吗?不过想到妈妈那么辛苦,还有学费生活费,宋真真忍不住动了一下喉咙,她不太好意思地提价,我带小朋友唱歌是两小时一百五,您给我这个价就行
    她还是很心虚的。尽管她当年练琴的时候,也是总被老师夸有天赋的,只是后来妈妈实在负担钢琴的价格,她才中途放弃了。后来她常常拿着教材上的谱子,对着画在纸上的键盘敲手指所以如果说她不喜欢琴,自然是谎话。更何况她还很喜欢钱,也很需要钱。只是她毕竟不是科班出身,也肯定自己的琴技并不值几个钱。
    或许他会不会是喜欢我?
    宋真真偷偷瞥了楚松落一眼,觉得如果这是真的,那倒是很幸运。她自小不得不比别人考虑很多现实的事qíng,想到妈妈的身体,自然觉得结婚也是家境背景好一点才能来得及提供大笔医疗费。况且这个人要比一般想象里的有钱阶级好看得多,看样子作风也并没有差。
    变成自己曾厌恶的样子宋真真已经度过了无数次自我谴责。
    不过,其实也没有差那么多啦,她宽慰自己。
    她依然富有同qíng心,看电影能哭得稀里哗啦,并不介意帮助别人,还喜欢萌萌的小动物。只是关于未来
    现实一点嘛。
    爱qíng什么的怎么可能存在。
    宋真真冲楚松落微笑了一下,您看怎么样?
    楚松落仿佛斟酌了一下,说道:由你选择。只要你来就好。
    宋真真于是把包放到地上,刚刚坐到椅子上,就听见叩叩两声敲门,示意屋内的人自己来了。
    她回头,看到了那天钻在工具间里偷偷见到的江怀信。
    微笑着的、却掩藏不住怒意的,江怀信。
    我想这位宋小姐应该有一个清晰的自我认识。他用着温柔的江怀信绝不可能有的语气,微笑着说:想方设法混进楚家,又来勾搭我哥哥?希望你能少一些这样不切实际的妄想。
    原来遮掩qíng绪,是这样的意思。
    想要掐灭一切威胁,却唯恐自己看起来面目丑恶,所以再三jīng心伪装。
    ***
    好奇。渴求。不安。愤怒。嫉妒。自私。
    要把这些qíng绪一一教给他,好让他混合搅拌,体会到何谓爱。
    那是一种有趣的、破坏理智的混乱。
    第50章吾辈是猫
    我认清我自己?
    宋真真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江怀信在说些什么,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忍不住冷笑一声:是,我很清楚我和两位太不一样。你们是家境优渥的大少爷,人中龙凤;我呢,又穷酸又小气,整天计较一点小钱她原本因为捎上无关的楚松落而有点内疚,但越说越生气,想到躺在医院里的妈妈,气得声音都颤抖起来,好歹我是知道尊重别人的,邀请别人赴约要先问预定,了解别人要通过慢慢jiāo朋友而不是随便调查别人!
    之前对江怀信的同qíng和好感全部被踩到脚下。
    宋真真觉得自己又冲动又幼稚明明她就是趁势同意的,却不肯这样被打压着自尊承认。她看了一眼楚松落,却发现他的并不似生气,只是微微蹙眉。她咬着嘴唇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才勉qiáng镇静地道:既然如此,那我还是回去做我原来的工作,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她转身就要走,却被楚松落一把拉住手腕。
    不用在意他的话。
    宋真真知道迁怒不对,却还是忍不住有点怨他,挑眉瞪他:我可没兴趣参与兄弟斗争!
    与他无关。楚松落低声说,但让我多看你一会。
    哈?
    宋真真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场面是怎么回事,她的手就被凶戾地扯着离开了楚松落手中。江怀信假模假样地微笑:宋小姐要走,不如早点离开。需要我送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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