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方观澄本学期的最后一节课结束,两人走在校园里最熟悉的那条路。依旧是她在里侧他在外侧,男人撑伞,女人带笑。忽然他把伞拿的低了些,在她披着的长发上面蹭了蹭,阿阴满脸不解。
    直到挪开伞的时候,起了静电的头发立起来,再垂下去,“黏糊糊”的贴在脸上。
    “……你幼不幼稚,方观澄。”
    “我是在惩罚你。”
    “嗯?”她忙着摆弄自己的头发,偏偏今天没有背包,还要攥着手里的书。
    “刚才院长问我什么时候办婚礼,你……”
    阿阴不再弄头发,蹭近了对他眨眼,檀香气重的压人。“我随时可以。”
    “……”他轻轻扯着她手臂向前走,“阿阴还真是一点都不矜持。”
    那时阿阴怎么也想不到,她自认为这不过是一场自己单方面的苦苦追求,却以那样浪漫的尾声收场。
    盛夏艳阳将要摧垮人最后心理防线之时,下了场大雨。
    方观澄在阿阴的书店里看了一下午的书,太阳落山片刻清凉,两人出门觅食,那日是阿阴最爱的阴天。
    吃过晚饭顺便在街边散步消食,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点砸落,她还在笑盈盈地接着。
    “我喜欢雨天,回想起来今年春天都没怎么下雨。”
    “先躲一躲,别淋生病了。”
    “没……”本想说没事,想到方观澄是个普通人,他倒是容易生病。“那我们找家店坐……啊……”
    说话间雨点变成了瓢泼大雨,两人一路未触碰到的手就这样牵上,主要是他拉着她,跑进了一家店前。看不到牌匾,从门外看进去,灯光有些昏暗,还有各种的酒摆放在架子上。进去后才发现,说是清吧不太确切,更像是个中式小酒馆,仿古的圆桌座椅,正中央是简易的台子,上面有显示屏停留在空白,蓝澄澄的一片。
    应该是因为时间尚早,里面只坐了不几桌,小声碎碎交谈,偶尔台上有人唱半首不完整的歌。暗黄色调的室内,大片晦暗,实在是暧昧。又有窗外骤雨拍打着玻璃和墙壁的声音传入耳边,催的你心焦焦,我心也躁躁。
    他翻了翻酒单,本来习惯性的在洋酒那页找,想了想还是翻页,最后点了桃花酿。依旧是仿古的酒壶,同色系的酒盅上面还题着看不大清晰的草书,阿阴仔细看了看,任他倒上两杯,杯子里放了片花瓣漂浮起来。
    她才说:“杯壁写的是‘桃花蘸水’。”
    眼下可不就是桃花蘸水,看来他点对了。
    这里气氛太好,大概是为了节约空间,都是单独的椅子围桌而放,位置分割的不太明显。两人挨着坐,摆脱了日日用餐那般面对面而坐,贴近许多。他闻得到她身上的檀香,她看得到他眼睛里的光,一切都算得上是个恰到好处。
    酒很甜,度数不高,但入喉温热。台上的唱歌声依旧时而起,时而歇,目之所及的事物都按着自己的不规律而微动。
    两人坐在窗边,她头发被雨淋过,软趴趴地贴在头顶,不似男人的短发湿着也看不出来什么。虽然在方观澄心里,她的美貌不减分毫。
    阿阴撑着脸看远处正在弹着吉他唱歌的年轻男孩,是一首她没听过的歌,确切的说,阿阴并没有听过几首当代歌曲,手机里的听歌软件只下载了《千年之恋》。她眼下不过觉得,和方观澄一起,就这样静静地不做声,怎样都是好。
    原来“此心安处是吾乡”不过这般感觉。
    他盯着她认真的侧脸出神,无声调暗了手机亮度,再点开微信,屏幕上按了几下后锁屏,手机重新放进口袋。接着阿阴余光看到桌子上自己的手机亮了,打开微信,先看到的是发消息的人,一个“观”字。紧接着就看到外面显示的转账记录,她立刻点进去,发现是方观澄给她转了二十万。
    她对这个数字很敏感,当年韩听竺二十万拍下《永澄》,如今她二十万卖《永澄》。转头对上他玩味的笑,阿阴却是满心不解,细数心底还有些莫名的惊慌,惊慌缘由不得而知。
    她绷着脸,沉默不语。台上的男孩唱了一段就不再唱,仿佛只是找找感觉开开嗓子,拿着吉他下来,坐在了隔壁桌。方观澄侧身借过来,随意拨弄了两下,竟然开始弹唱。阿阴不知,刚刚那个男孩唱的是张宇的情歌——《月亮惹的祸》,没有原唱那种浓烈迸发的爱意,算得上是柔情版。
    她不敢想,方观澄更柔。
    他声音本就足够和煦,不像韩听竺那般经历了太多的苦染上难以摒除的冷与狠,观澄仍旧是那个十九岁的观澄,是人生最好时刻的观澄。
    “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
    那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
    才会在刹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
    我承认都是誓言惹的祸
    偏偏似糖如蜜说来最动人
    再怎么心如钢铁也成绕指柔”
    我喜欢把一些情形下的情感涌动,归结为旁因在作用,不是因为懦弱,而是这情未免太厚重纯深又太吞噬我心。于我来说,说不出口“今夜月色真美,你好温柔”的肉麻话,可我说“都怪月色太美,你也好温柔”。
    借口是找不完的,如同对你的爱,也是绵绵无垠的。
    从方观澄撩拨琴弦时,阿阴总觉得濒临枯竭的心也鲜活了。
    第一世是她纠缠勾引他,执念化作爱,到最后爱而不得,爱的苦痛;第二世又是她利用他千年的守望,十年两相误,最后再失所爱,追悔莫及。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为方观澄三言两语而窝在沙发里脸红,又或是攥着安全带莫名心虚,那种感觉实则叫心动。
    而这一刻,双颊很热,心也仿佛在被炙烤,她就算不知道这首歌的名字,也听得懂他唱的这几句歌词。
    方观澄把吉他还回去低声道谢,再回头看眼前愣神的女人。她头发已经趋直,被雨水打的有些落魄,可在他眼里写满楚楚可怜。今日穿黑色吊带裙,胸前露了些风光,他足够成熟,丝毫不在意,座椅旁边还搭着她的开衫外套。
    两人离的很近,方观澄伸手抚摸她后脑勺,没再挪开,触手有些潮湿。
    “阿阴这是傻掉了?”
    她难看地扁了扁嘴,却是在强忍哭意,“你什么意思啊方观澄?唱几句歌就……唔……”
    话说不完了,因为被他吞了下去。脑后男人的手向前一带,他歪头与她唇瓣相交,正好阿阴张着嘴,染上了桃花酿气味的舌,挑弄她也同样味道的舌,酒气叠加,醉醺醺的感觉更重。
    阿阴心跳加速,甚至要诊断自己被雨淋的发烧,双颊热度不降反涨。庆幸她记得闭眼,细长双臂情动地挂在他肩颈。旁边离得不远的酒客听得到方观澄歌声而望过来,还有隔壁桌的年轻男孩故意发出呼声……
    她一千多岁,从没有这么高调的时刻,要怪方观澄,三十多岁不年轻了,还这么骚包。吻到即将窒息,像是两心相通一般同时分开,谁早一秒或是晚一秒都是对浪漫亵渎,彼此呼吸浓重。
    阿阴扯着他的手覆在自己脸上,从未觉得竟然有比她凉的肌肤,他的手掌被空调吹的很是清凉。一窗之隔的雨小了些,可拍打声依旧急促,她质问:“你什么意思?莫名其妙地给我转钱……”
    方观澄却看到她刚吃完饭补涂的正红色口红已经花了,忍不住皱眉,指着自己的嘴,“你什么意思?我现在还能看?”
    阿阴这才凑近捧他的脸,双唇热吻后有些湿润,口红淡淡地蹭在了唇线以外,实在是放荡荒唐。她笑着用手指给他抿掉,“你自己主动亲上来的,不要推卸责任。”
    “是我主动。”他承认的坦荡,手搭在她腰间,“阿阴猜猜是什么意思。”
    她摇头,认真擦干净最后一块,靠在椅背上痴望他,“我不猜。”
    一壶桃花酿倒干净,方观澄那么修长的手,两指拿住小酒杯,同阿阴的碰了碰,“木雕我买,便宜我占,今后就任你时时讨要回去。”
    细数起来,那算得上是阿阴一千多年生命里最浪漫的夜。她分毫眼泪未曾落下,最动容的时刻还被方观澄吻了回去。诚然她曾经为他有过过往情史而伤痛,可现如今谁不想说一句“这是最好的安排”。
    真情难遇,应当自珍。
    情启雨停,要彼此十指相扣回去取车,一路上做不守交通规则的那对,始终不曾分开。
    这次,一起去的是阿阴的家。两人窝在沙发里,空调再低两度也要搂的亲密。她缠着问,蹭的他都要起火,按住了怀里的人缓缓开口。
    “第一次在书店见到你,就不觉得反感,更何况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动。但是我活了三十多年,总归是不年轻了,你不一样。我要花一些时间去确定,我们彼此都是认真。心动太难,更何况你想让它不是短暂的、一时的。”
    “至于今晚,我只是想,这么久你始终追的这么紧,一定会累吧。过程中你带给我心动过很多次,我应该有所回馈。可能原本没有打算在今天,也不是这样的过程,只能说太巧和刚好,就像歌里唱的。”
    那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他说这句。
    阿阴明明笑眯了眼,还要促狭地说:“方老师,今夜阴雨天,看不到月亮呀。”
    他揽了揽怀里的人,头埋在颈间,“是吗?我就觉得有些早,它是知道自己做错事情藏起来了吧。”
    “你这是什么奇怪道理……”
    男人的手揪住了她胸前v字的裙领,“月亮都藏起来了,它怎么还不知道藏一藏?”
    “……”被他指尖带过激了片酥麻,她把人按住,“今晚留下来,好不好?”
    他拒绝不了地点头,还要提出附加条件:“但是不可以做别的。”
    阿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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