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道上,驰骋而来的风在玻璃窗上张牙舞爪,叫嚣着想闯进车里。
    “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坐在副驾驶的成父问成弈。
    “嗯?”成弈也知道自己压不住耳根发红,直接承认:“对啊,你怎么知道?”
    “看出来了。“成父搓搓手心。绝非空穴来风,只是老友看到成弈和蔡恒远date,随口念给他听听罢了。脸上被岁月雕刻的皱纹和暗沉开始舒张和褪去,“刚交往的?”
    成弈将温度调高,后车窗上的雾气又盖上新的一轮,“你这看的也太准了。”
    从身边闪过的,是被不断被抛弃的草和树,累积成堆的盲山。
    “什么工作?有准备带回家看看吗?”做父亲的也会和母亲一样,操同样的心。
    “你别急,我上周才开始,得先处一处才行。”成弈感觉车里升起的温度绕的自己的全身上下都痒痒的,“你可以猜猜他的工作。”
    “同行?”成父开始探个究竟,他只想知道,什么样的人入了成弈的眼,那样是否能入自己的眼。
    他知道成弈的眼光,很高,她有时候甚至自恃孤高了一点,会将人拒之以外。做父亲的,此事此刻,开始悟道点龙应台那句几分: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
    “不是。”成弈努嘴摇摇头闷笑,“我这行很累的,不能两个人一起植发吧。你再猜?”
    “肯定不是教师、公务员类的。”成父继续分析,“律师吧,金融这块的估计可能性更大。”
    成弈听得饶有兴趣:“怎么讲?”
    “你性子有点急,喜欢新鲜的东西,但是不按常规出牌,这点随我;有时候又软贴贴的,跟你妈一个样。不过软到深处还是非常有脾气,又驾得住人,这点就是你自己。所以找另一半的时候,先会定位这个人在你心中是否高大,生活各方面能否带着你向前,很重要的一点,是否在意细节。那句话怎么说,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应该说的就是这种人?”
    成父重重地点了点手指,自言自语:“不过你现在对体制有误解,其实你还是应该多看看体制内的小伙子。”
    成弈倒没听进去体制有好多好,只听说“细节”二字的时,眼下的朦胧和眼角的酸涨,随着汽车的小小颠簸,一浪盖过一浪。
    此刻,他们正在进入隧道。在远光灯的注目下,缓慢地迎接着新的出口和光亮。
    “你说的其实都有道理。”成弈不停点头晃着自己快要溢出的情绪,“性格对标职业,但不百分之百契合。你为什么不猜猜医生?”
    “医生啊?”
    这时的灯光,有点像圣诞节家里唯一的一棵圣诞树在送着温馨又遥远的祝福,“医生好啊,哪个医院哪个科室的?”
    “牙医,有自己的诊所。”前面就是出口,却很煞眼,她放慢了接近出口时的速度,只等着慢慢来适应走到新出口的感觉,“是台湾人,但祖籍在这里。”
    “有问题吗?”成父急切问她。
    “没问题吧,至少我觉得没太大问题。”
    车子入山后迎接了第一场风。
    四月里,没有尘嚣的世界正在上演着蜕变大戏,什么颜色都有,杜鹃花的桃粉,蕨类的暗墨,破竹的新翠,落叶的枯黄。生如夏花绚烂,死如秋叶静美,不限于在四季。新旧交替时时刻刻,都隐匿在时光里,赶赴上演。微微降下窗户后,急速钻进一股新气,洗的人全身上下都是舒爽清醒,莫名觉得所有的门窗都应该大开。
    成弈看着路边指示前方有观景露台。
    在层层迭迭的山峦前,人学会了放低自我。风声,就是这万山万物生长的声音。
    “爸爸,你说风为什么这么厉害?能从海上起,能从林间过,能从雨中穿,还能住进我们的眼里?”
    “恰好钻了个空子。”
    “那刚好是,能谈的来而已。”
    播放器出了个小岔子,张悬在唱:你拥抱的并不总是也拥抱你。
    *
    成弈和蔡恒远的感情,来的凑巧。
    生日快乐都是堆满他人祝福的沉迷时刻,大多数人都是阳历这天才送到。她过阴历生日,蔡恒远令人意外赶到,算是戳上了一个小细节。
    令人不意外的是,她也收到了黄艾嘉的礼物。花花草草总是会随着时节展露生命不同的姿态,但礼盒里每总有一个固定项目不变,手写的“happy  new  year”。
    认定是纸短情长的那个人,一定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
    橙色的购物袋直接搁放在消音地毯上,小马宝莉的蛋糕真的是太招惹人眼球了,可根本就没人陪她吹蜡烛。如何是好?灰溜溜地放进冰箱里,只等晚上下班的时候带回家一个人象征性搞搞节日浪漫。可是她不得不承认,一起打包来的1000g香薰蜡烛,实在是有分量,黑色琥珀虽然不应夏季,但听说全球只有2位匠人每日限量产出,立刻不因为时节而嫌弃。喜欢这种惊喜,爱这种俗气。
    可你也得承认,踩在凑巧的时间落凑巧点的人,就有那么回,也能进入你的眼睛。
    她自从短视频项目开通以来,每日基本会和新的团队差不多搞到晚上十一点,工作日五天,差不多四天都是这样,周末更是轮着抽空来单休。大到外部门的对接,小到杠精网友的胡扯,她面面俱到。回家再对接工作,眼一睁开一闭,又是一天。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即如此,又何须喟叹。她倒觉得还唯一的好处是,不会像去年刚接手那般,整夜大片失眠,只是偶尔从梦中浅惊。都说慧者多患,所以她只能认怂,是个劳者。
    她刚打好卡从玻璃门出来还在定滴滴的位置时,蔡恒远很巧很美好地出现在她的眼里。夜里办公楼的灯光刚好,电梯门打开的时间凑巧,他面着她的状态也很迷人。
    她在准备发展这段关系之前,有想过,要不要和对方商量,或许我们可以先尝试以恋人的关系相处,上下班拥抱亲吻甚至更进一步都可以,如果都觉得彼此还不错,就在确定恋人的身份。到底是,她无法做恋爱小天才,只是个平淡无奇的人罢了,终究选择了先确定身份,她再叁确定这样会一步一步来,能弥补空缺的安稳感。
    蔡恒远在打招呼之前,眼光先放在她手里拎着的大袋小包。已经有人先于他送到了,所以还是那日车上的那男子吗?或许不是,追她的人还有,很多吧?
    拿着取舍权的那方,真是残忍又高明。
    “Hello。”成弈不是傻子,看到对方落在自己身外之物的不自在,主动拿乔自己,“这周领了bonus,趁着生日先剁手了,我平时没有这样的开销的。”
    说着让袋子带着装好的情绪一起晃了晃,蛋糕的说辞她已经想好了,主动抢先破冰,“你怎么知道我的阴历生日?”
    她的表情是害羞的,眼神是属于此刻的,语气里尽是满厢的暧昧。
    “那你猜?”蔡恒远提的蛋糕盒子靠近她一步,手里还有一只山茶花的礼袋。“其实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赶上了。”
    “里面是什么?”
    “丹宁2.55。”
    “哇,你好像真的很懂我的样子?”成弈努了努嘴巴,从电梯窗上瞧见自己,还好架着大框眼镜还能盖住很多东西。“不行,必须讲怎么知道的。”
    “走吧,边下楼边讲。”
    “还记得看《白蛇》那次不,你那天买杯子在绑定会员信息时,桃桃说你身份证好看,我也一起看。我只是记下了核心部分,回去自己对的阴历,因为我也过阴历嘛。”
    电梯间的温度刚好,成弈看着映出的两人,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差不多的身高,差不多的着装风格,差不多的肤色,差哪里?成弈觉得自己的面相看上去比较凶,不太适合蔡恒远这种乖乖崽崽的面相。俗称,显老。即便是蔡恒远以前夸过她骨相好,她也耿耿于怀。
    仰着头望着他点了点:“哦,原来如此。你国中的时候到底谈了几个女朋友?那你生日什么时候?”又带着撒娇语气嘟囔着:“我今天没开车。”
    “都到这点了我肯定会送你啊。”蔡恒远微微低头看她,露出难得的坏笑:“我生日啊,等你自己发现呗。一个号称被我取了慧根的人。”
    蔡恒远承认,自己是个视觉动物。他除了酒吧跳舞那次成弈是浓妆,其他时候基本都是淡妆要不就是所谓的裸妆,说不上成弈比其他人多了哪些东西,似乎就是普通人中骨架更好,五官更大气,整个人不笑的时候看着比较疲倦,但冷清的很灵气。
    “我自己的蛋糕怎么办?我同事送的。”她等蔡恒远已经上了驾驶座,自己站在副驾驶门口问着不痛不痒的意见。
    “要不我拿你的那个回我家吧?”蔡恒远对她招招手示意坐上来。
    “我不行的,我铁公鸡一毛不拔的。”她跳进车里,系上安全带前,戳了戳蔡恒远的手臂,“谢谢你哦。”
    “谢什么谢,好客气。”蔡恒远没有打算发动引擎,“今天吃面线和红蛋了吗?”
    “长寿面和圆蛋吗?”成弈想到成母昨晚也提醒了,她答应的服服帖帖,但早上赶班时候直接丢得一干二净。“好像,没有。”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啊。”蔡恒远手本来是搭在方向盘上的,此时直接玩笑地拍了拍她的小臂,一边笑一边解释,“走吧,门口便利店吃点,马上生日都要过完了。”
    成弈跟着他进了711,他走到收银台问服务员现在还能煮面线吗,服务员摇摇头说不行了。又看了一眼关东煮处,还有鸡蛋,成弈说,其实泡面也行的,就是个形式而已。他倒是不服气地笑了,酒窝跟关东煮一般,有了柴米油盐的味道。
    “我知道了,那你先找个位置。”
    成弈在橱窗玻璃的倒影里看到他和服务员交头接耳着,双腿踩在椅架上,就几分钟而已,百无聊赖中开始转着圈圈。
    还有30分钟就要结束这一天时,蔡恒远端着个便当碗坐到她面前。
    “有《711之恋》的感觉吗?”蔡恒远给她抽出一次性卫生筷,攥在她手里。
    她眼里是一碗热腾腾起来的面条,错落有致地规整在碗里,边上圆蛋还撒着两叁颗小葱花,闻着就知道,油辣子和老花醋的味道刚好。
    他突然提了痞子蔡的故事。你看,这就恰好走到了成弈心边。
    “你突然说痞子蔡,我感觉和你好不搭。”她伸着筷子入碗,把面和均匀,但迟迟没有下第一夹,“你给那小哥说了什么,他就给你煮了。”
    “赶快吃了。”蔡恒远坐在她左手边,右手撑着看了窗外,又被点通一般,那双天生操动冷器的手指着车,“要不把蛋糕也趁着吃了吧?”
    “啊?”成弈夹的面条又滑回碗里,“不要这么正经吧?感觉有点浪费了。”
    “这算什么正经?”蔡恒远起身对着她笑了一下,“嘟嘟和丁丁要是也在,那还算正经。”
    “那拆你送的那个。”成弈夹着面条吹了一口气,小小晃头,“我不管,我就要吃你送的那个。”
    蔡恒远从后座提着蛋糕出来时,成弈隔着橱窗向他招手,顺手从包里摸出了大火机,擦除暧昧的火光。
    蛋糕盒子四四方方搁在桌上,红色的丝绒结由成弈解开。粉色的巧克力片像栅栏一般围着六寸的松软,棉花糖就像附了誓言的色子被摆在赌徒和赌徒的面前,若再成熟一点,就不会靠着筹码来取决自己的未来。蔡恒远一边装扮着蛋糕上的小饰物一边不落下成弈:“等等。”
    跳舞的卡通小纸人被他轻轻插在棉花糖中,后面好还有一条彩色的小旗。成弈终于想起来这是什么了,“糖果跳舞家”。她感觉自己的周身被这袭来的粉蜜气息,渲的一尘不染。
    蔡恒远很正式。成弈甚至觉得这样的正式超出了自己理想的进度。
    “那晚上我看见你跳舞了,很想多看你一眼。可惜的是,那天之后隔了好久才看到你。”
    “当时在YOYO的朋友圈里面多看了你一眼和丁丁的合照,所以就记住了你的脸。哪知道能不能碰上,却没想到真的就碰上了。”
    “帮你做手术的时候,看你时不时发愣,我猜你是个很迷糊的人。所以将你的牙齿偷偷藏了起来,谁知道你当时真没反应过来。我在想,留着吧,有机会拆线的话,再给你。”
    “你来拆线,带走了牙齿。其实我挺后悔的,再拖你一下总是有见面的机会。你说YOYO的时候,我知道我们可能会成为普普通通的朋友。”
    “成弈,我不想继续做普通朋友了。我想升个级,可以吗?”
    蛋糕没来得及点蜡烛,真是万幸,不然等完接下来的话,棉花糖会跟着火光浪费掉最后的尊严。
    “你等等,让我想想,我要怎么回答你。”
    “其实我是一个外热内冷的人,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单一。我的小心思很多,我的情绪也阴晴不定,我脑子有时很直,我不喜欢别人过分窥探我的生活,我喜欢爱恋时的距离感和空间感,也喜欢沉觅时的放纵感和黏腻感。”
    “我是故意放你这么久的,你传给我的短信,我也会留心叁分。我很贱对不对,所以你得看清楚了。”
    “我不知道你除了见色起来,还对我哪里上了心,其实此事此刻纠结这些好像都不太重要了。”
    “但是很感谢今晚你能来为我庆祝生日,真的很感谢。”
    她看着橱窗外的玻璃上,收银台小哥正在看着他们。
    快到十二点了,夜里下班的人又变得多起来。他们想停下来吗?想,但因为很多自然的需求,就自然地停下来了。走到保鲜柜前拿个叁明治填肚子,冰箱里取出一罐可乐续费快乐,酒架子上还有本地和进口的小酒能揭盖就喝,货架上快临期的麦丽素正在买一赠一,个人护理处计生用品真的挺畅销。
    门就这样一推一拉,风就若无其事般趁着机会进来,溜到他们这里,悄悄坐在成弈旁边。风中有讨论方案时的意见不一,有计程车上问着几时到家的温声细语,有还在地铁口拿着传单吆喝的中介小哥的隐隐叹息,有一头挣扎在甲方和家庭之间摇摆不定的无名火气。还有什么?其实属于这里的夜场生活,本质是宁静安详又和谐,还有对生命肃然起敬的那股搏动不甘气息。
    “我不喜欢玩游戏,只有烂到爆炸的斗地主手气,但希望每次都是大王小王4个2AKQ的炸弹水平。其实我知道,就算我拿到了,也会得意忘形,一副好牌会在我手里蠢到失形。”她捻起一块粉色的棉花糖送到蔡恒远的嘴边,“level  up,蔡医生,试一试吧,我可能不是个称职乖巧按常理出牌的女朋友,所以你要准备好,接纳我。”
    “生日快乐。”
    蔡恒远的酒窝延伸到她手里的棉花糖,她狡黠的避开送到了自己嘴里。
    不是所有的粉色都是水蜜桃味。
    她好像在祝贺一个刚拿到大满贯比赛的小孩儿,不能给太深的拥抱,又不能少了认可的鼓掌。她虚靠在蔡恒远的怀中,下巴不带任何负担地点在一片自认为能依靠的肩上。蔡恒远身上有一股冷清的橙花味道,又是木香的沉稳,成弈酸着鼻尖狠狠吸了一口。
    低下眼睛,努力眨了几次,就当自己刚被感动到。
    带了情绪的碗里,面已经糊成一团,圆蛋只吃了一半,葱花呢,被辣子油浸的奄奄一息。十二点的钟声在嘴里融化过,刚刚过去的那餐,酸甜,都是味觉。可惜了,辣是一种痛觉。
    路灯下,车后座蛋糕盒子里的小马宝莉有点失落,它太孤单太可怜,浓浓的水蜜桃,化开了痛楚。
    《生日快乐》刘若英
    对不起,今天没有碰面,明天一定来!
    丧心病狂!那个1000g的香薰,是帕尔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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