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餐厅外头就是天鹅湖,几只白天鹅里夹杂着一只黑天鹅,那黑天鹅却没被排斥,反而与一只白天鹅亲亲密密挨在一起,细长的颈子互相蹭着。
    闻晏看得有趣,琢磨着自己家要不要也养两只。
    而秦优聊着聊着,就伸手到自己随身的芥子袋中拿东西。这芥子袋做成了手包的模样,里头却藏纳万物,空间比一个图书馆还大。
    她伸手拽了一个又一个出来,却迟迟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怒从心起,直接把包倒了过来,哗啦啦滚出一堆东西。
    好在他们身边有障眼法,也不担心隔壁桌的客人发现,只是倒出来的东西太多,哗啦啦铺了一桌。
    其中一幅画轴就这样咕噜咕噜滚到了桌上,画上的细绳在撞击下散开了,唰得一下展开了。
    闻晏本来是在帮秦优拦截东西的,可他漫不经心地瞥了那画像一眼,视线就凝住了。
    只见那画上是个年轻的仙君,白衣胜雪,眉目如画,清贵而高雅,他身后是一片竹林,千枝万叶,绿意悠然。
    这是晏归的画像,与闻晏的脸几乎是别无二致。
    闻晏:“…………”
    之前不知道晏归的时候,他日子过得挺太平的。
    可自从知道了晏归这个人,晏归就似乎无时无刻不出现在他生活里。
    这该说啥呢,难道这就是所谓前任的阴影吗?
    可他心里吐槽归吐槽,视线却无法从画像上挪开。
    他像是被吸引了一样,心里情不自禁地升腾起一股渴望,手指慢慢地抚上了那仙君的眉眼……
    而秦优还没注意到。
    她好不容易拿到了姐妹说的那个十字架,正在跟电话那边说道:“哦对,在我这儿,急着要吗?那我待会想办法给你送回去。”
    而等她挂完电话,闻晏已经对着那画卷琢磨许久了。
    秦优正想问闻晏看什么呢,视线往桌上一落,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卧槽她什么时候把晏归的画像给放芥子袋中了!!
    但是现在再收回来也来不及了。
    她的手在空中无处安放地乱抓了一会儿,又只能委委屈屈地缩了回来,一掌拍在额头上,恨不得拍死自己。
    闻晏已经里里外外把这画卷研究了个透,只是没有再伸手触碰,他忍不住问秦优:“这画上的是晏归吧,是谁画的?”
    秦优苦着脸,心里愈发后悔自己手贱,却又不得不回答:“容逍画的。”
    闻晏了然。
    他见到这画像的第一眼,其实就猜到了是容逍。
    “那他什么时候跟容逍遇见的?”
    “应该是二十岁的时候。”秦优声音越发小,如蚊子哼哼。
    那跟自己与容逍相遇的时间差别也不大,闻晏想道,他又看了看画卷上仙君,虽然长得相像,但也许是因为位高权重,这晏归看着要比他稳重很多。
    也是,这么年轻就被尊为仙君,肩上的担子只怕是重于泰山,由不得他随意嬉笑。
    闻晏忍不住又问:“……那他去世的时候,又是几岁?”
    秦优沉默了片刻。
    她顿了顿,才回道:“二十四。”
    才二十四岁,怎么也算是英年早逝。
    闻晏心里不知道怎的有点可惜。
    要是让他再这世间多停留几年,也不知道该是怎样的光景。
    闻晏没再多问。
    但他却没有把画卷还给秦优,而是难得冒昧问:“能不能把这个画像借我一会儿?”
    秦优:“…………”
    秦优端着冰淇淋,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这这这,现任主动索要前任的画像,怎么听都像是容逍小命危矣的前兆。
    虽然她跟容逍见面就要斗一斗,也不能这么把容逍往火坑里推啊!
    闻晏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笑了笑,“我不会拿回去折腾容逍的,我就是有点好奇,拿回去看看。后天就还你。”
    秦优纠结再三,还是答应了。
    倒不是她不珍惜晏归的这样旧物,而是她觉得以闻晏的心性,不可能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们两人吃完冰淇淋就回去了,秦优没跟去容逍那儿。
    她回到家后,火烧眉毛一样把关于晏归的旧物都又收纳了一遍,生怕再有遗漏。
    当年容逍失去记忆以后,她怕他对晏归的东西不上心,就通通揽了过来,所以如今与晏归有关的东西,反而是她和苏孟这里最全。
    但是收着收着,她就有点愣神。
    晏归当初作为一峰之主,留下的遗物颇为丰厚,连同寻日里爱用的香囊信纸等等,都被她保存着,慢慢地就塞满了一整个储藏室。
    如今她望着这满室的旧物,不知不觉就回想起旧日的时光。
    那时候山河安稳,岁月宁静,她跟苏孟刚刚定情,容逍跟晏归也私下拜过了天地。他们四个人一起游城内的春兴湖,看岸边的姑娘巧笑倩兮,河上飘着盏盏河灯,小贩们穿梭在游人中,卖冰镇过的果酿。
    一切都还很好,他们谁都没有分离,更没有生死两隔。
    秦优手中的动作不知不觉就慢了下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空荡。
    她想,容逍忘了也是好事。
    既然没有记忆,就不会痛苦。
    既然不会痛苦,就可以一心一意地爱着闻晏。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这间储藏室,暗门轻轻合上,把这三千年前的光阴一起封藏起来。
    而在不远处,容逍的宅子里。
    闻晏一个人坐在书房里,面前就摊着那张画卷。
    他吃过晚饭就借口要学习躲进了书房,门外加了几层屏障,不让丝毫动静泄露出去。
    他已经盯了这画卷半小时了,却迟迟没能下定决心伸出手触碰。
    今天下午,秦优光顾着跟朋友讲话没有注意到,在这个画卷触碰到闻晏的刹那,就有淡淡的金色雾气从画上涌出来,不受控制地往他指尖汇去。
    闻晏震惊地移开了手,脱离了与画卷的接触,那金色雾气才慢慢消失,画像又回归平静。
    但仅仅是一刹那,闻晏也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从画中传来,熟悉到……仿佛就属于他。
    所以闻晏才会强人所难地跟秦优请求,把这个画像借给他。
    闻晏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头一回觉得有点棘手。
    他之前非常笃定地觉得这晏归跟自己肯定没什么关系,毕竟容逍都说了,那晏归魂飞魄散没有转世了。
    可是今天触碰到这画卷的时候,他却不敢那么笃定了。
    因为他在与画像接触的刹那,看见了一些模糊的记忆………
    闻晏又盯了那画像好一会儿,本着早死早超生的心态,慢吞吞地把手覆盖了上去。
    在他指尖触碰到画像的刹那,一层淡淡的金色细雾就从画像上飘起,慢慢地,溪水一样柔和地汇聚到了闻晏身体里。
    更多的记忆涌入了闻晏的脑海,却都只是碎片而已,如散落满地的珍珠,被人强行扯下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记忆。
    但这已经足以让闻晏窥见一个人与一个妖,在三千年前的相恋。
    他靠在椅子上,脖颈承受不住一样往后仰,细白的颈上绷出了青筋。
    那些记忆好像就是他的,又好像与他隔了一层,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闪现。
    他望见了容逍。
    他看见容逍在花丛中吻他,一身红衣如火,眼睛比星辰更为璀璨。
    他还看见牵着他的手走在灯会上,跟他一起放下一盏河灯。
    还有晨光中,容逍拿着木梳帮他梳理一头长发,微笑着吻他的发梢……
    每一点每一滴,都是容逍。
    是笑着的,温柔望着他的容逍,是会肆意索要他亲吻的容逍。
    是与他夫妻对拜,永结同心的容逍。
    闻晏不知不觉便笑了起来。
    他想,容逍这时候是不是很幸福,与晏归在一起的时候,他似乎并没有被辜负,也是被珍爱的。
    这多少让他觉得有些安慰。
    但他刚这么想,这河流般的碎片记忆就淌到了尽头。
    也不知道这是何年与何月。
    还是那个拜过天地的庭院里,又是冬天,草木萧索,星光黯淡。
    而容逍站在树下望着他,眼眶微红,神色惨淡。
    他听见容逍说,“反正对你来说,宗门和天下都比我重要,我又算得上什么。我可以只要你一个人,你却永远不会只属于我。”
    闻晏还从没有听过容逍如此心碎的声音,就好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到如今这地步,被一个人类拿捏在手掌心。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闻晏重重倒在椅子上,而那副画像是骤然失去了一抹生气,不再如之前那样灵动,而是变成了一件普通的死物。
    书房里十分安静,只有时针嘀嗒嘀嗒走动的声音。
    闻晏抬头一看,才发现时间仅过去十分钟而已。
    可他却像是做了一出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就是晏归。
    他不是在看电影,不是以旁观者的视角,他是切切实实地在用晏归的眼睛望着这一切,他在用晏归的身体感受容逍抱住他的手臂有多用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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