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只是牺牲品。
    瑶姬叹了一口气,化出水灵之相,充沛的水灵自她体内喷薄而出,水灵四散奔涌着席卷向南疆密林,清洗一切邪祟,涤荡一切污秽。
    水灵覆盖之处,黑色雾气尽数退去。
    瘟疫散去,诅咒却还在。瘟疫迟早会卷土重来。
    恶灵同瑶姬遥遥相望。它们离不开祭台,瑶姬也不欲立刻用神力了结它们。
    然而诅咒要消失,只有两种可能,一为所咒之事已达成,既已达成,诅咒便也不必存在;二便是产生诅咒的恶灵不再有怨气和恶念,恶灵得以解脱,诅咒便也消失不见。
    瑶姬听得懂它们的怨言。
    它们说:“你是我们的神,为何来得那么迟?”
    它们活着的时候对她有所求,求神救他们,结果神没有来,现在它们已是恶灵,神出现来对付它们了。
    现在的它们,已经不需要假惺惺的神了,它们只想要毁灭一切,从毁灭这片土地开始。
    另一边,蚩尤承袭王爵,从世子晋升为穆王。宋遥为了避开人质的命运,接受了新任穆王的调遣,南下替他练兵。
    新任穆王是真龙之身的传言在王都悄悄流传,天子侧目太子忌惮,穆王以身心受创为由闭门谢客深居简出,不敢招摇过市。
    天子派了一波又一波太医去给穆王诊治,带回来的消息都是穆王确实旧伤未愈又兼一直以来相依为命的祖母骤然过世心中难过,素来硬朗的身子倒下后竟有了缠绵病榻的趋势。
    “那穆王何时能好?”
    “回陛下,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臣也说不好。”
    天子挥了挥手,令太医退下。
    那真龙之身的传言他也听说了一些,不过是升斗小民的胡言乱语,穆王府的兵权已收回,新任穆王识相得很,唯天子马首是瞻,未敢有什么异议。似乎死了祖母,这位已失怙恃的年轻人已经没有了争权夺势的野心。
    当然也只是似乎而已,天子这样想着。古往今来多少乱臣贼子在谋朝篡位之前,都有一副忠君爱国的面孔。
    太子同样觉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穆王府多年经营,其权势并不是一朝就能瓦解的,对其不能不防。
    凡间最尊贵的父子还在猜疑穆王府,穆王却正窝在穆王府后院拿着各地传来的密报细细研读。
    南方有瘟疫,西北之地有山匪,各地都不太平。
    便是王都,最近也不甚太平。他想起那条自穆王府飞出来的金龙,脸色便沉了下来,他讨厌事情不受他掌控的感觉。关于金龙,其实第二日天子便派了国师垂询,道骨仙风的国师大人也未瞧出什么来,只是在穆王府内看了一回风水,道那镜湖于穆王有碍,穆王因此湖才久病不愈,需找人把湖填了才好。
    国师既然如此说,穆王便也只笑了笑,着人填湖。
    看来天子还是忌讳那真龙之言。若不是那真龙乃是他亲眼所见,他几乎要以为那所谓真龙之言是有人故意放出风来害他来了。
    小涟看着面前那湖慢慢被填平,心中微微怅然。
    她已化为真龙,那养鲤鱼的湖泊,也化作了尘土,她未去沧海,而这镜湖,终也不是她的归处。
    穆王一时神思飞远,不久目光又落在眼前的密保之上。
    瘟疫和匪患,天子会如何处置他呢?
    若让他剿匪,势必要还他兵权,这想来不是天子的第一选择。
    至于瘟疫……穆王屈指敲了敲几案,想起宋遥的南下之行。她如今正在尧城,在当地发现了瘟疫,赶紧发了信给他。
    尧城地方官还想着瞒报瘟疫,只当作一般时疫处理,到真正报到天子面前,怕还是需要好几天。穆王立刻回信要求宋遥原地休整,再不能往前走了,只怕越到南方瘟疫越是重。却也不能往后退,最差的结果,很可能她自己都已经染了瘟疫,他不能冒险叫她回王都,只能让她耗在尧城。
    刑天心急如焚,宋遥毕竟是他师妹,离开清风寨的时候,他答应寨主和师父会照看好她的。
    穆王府同清风寨结盟,宋遥是幌子,刑天才是真正的话事人。所以穆王支走了宋遥,却把刑天留在了王都。
    “宋遥是我表妹,我不会不管她。”穆王安抚他。
    刑天愣了愣,抬起头道:“王爷可是想好了?”
    穆王施施然道:“该是我去,由不得我不去。”
    随后,穆王向天子上了一道谢恩的奏表,说经国师提点,已填了于他命格有碍的妖湖,如今自己身体已是大好。
    五日之后,天子下诏,嘉奖安抚了穆王几句便话锋一转言穆王上承天恩,特封其为护国大将军,命其前往南方瘟疫受灾区祛除瘟疫,代天子抚民。随着诏书下来的还有一堆赏赐和十名宫廷御医。
    如今他倒又是将军了,可惜,这护国大将军只是虚衔,不领兵马,却还要去瘟疫肆虐之地抚民。
    穆王看着这被发配来的十名御医,想着天子总算还不至于让他一个武夫单枪匹马去平息瘟疫。
    三日后,穆王府中门大开,穆王带了大队车马浩浩荡荡离开王都。
    出城门时他未曾回头看,也明白此去是再也回不了头了。
    第92章
    尧城在南境北端, 疫情还不算是最严重的,饶是如此,城中医馆也已人满为患。因着南方隐隐传来的瘟疫消息, 城中人心惶惶, 有病没病的都去医馆抓药防治了。
    宋遥便宿在城中一家客栈里,此时手中正剥着长生果,桌上已堆了一堆果壳, 果壳旁是王都来的信。
    那信宋遥就瞅了一眼,随即“嘁”了一声就丢在一旁, 不再管它。
    穆王让她原地休整, 她却不能也不愿坐以待毙。再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穆王的兵法看来是白学了。她想着这些,当下拍了拍沾满手指的果衣, 一撩袍便大步离去。
    宋遥自小胆大包天,此番更是直接决定继续南下, 穆王的暗兵留在嚣城, 她此行目的地便是嚣城, 嚣城在南境中部, 而尧城百姓皆传言疫病是自南方传来,她便更想去南方看看。心中下了决断,她便也不走大道了, 直接弃了马匹走了山路。
    是以, 刑天他们赶到尧城,却是扑了一个空,并未见到宋遥。尧城当地官员却是准备了大量美酒佳肴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客。护国大将军据说有真龙护体,人人都想着能亲近一二好沾沾喜气, 哪怕这位大将军拉长着脸,众人也纷纷上前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大将军的冷屁股。
    蚩尤留下与当地官员虚与委蛇,刑天却早就顺着宋遥留下的暗号一路追向南方。
    穆王这回离开王都是把全部家当带出来的,小涟便也充作侍女跟着穆王混在宴席之上。她如今是真龙之身,低眉敛目也自有神光环绕。有不长眼的官员趁着酒意想调戏一二,被穆王不冷不热地刺了一句,当下酒便醒了一半。一旁诸人见了,都道这小女子于大将军怕是不一般。
    听说这位护国大将军有一位被封为郡主的表妹,看样子这气韵不凡的侍女很可能是大将军的表妹。据说有些个千金小姐就是有易装之癖,喜爱装作平民下人,享受这份与平日不同的新鲜劲。
    真正的郡主在与尧城相邻的梁城溜达,这里的疫情比尧城更严重一些,瘟疫初发不过是寻常腹泻之症,待到后来高热不退,上吐下泻,直至发疹死去,十分凄惨。这里死亡的人比尧城更多,每日拉到城外埋的尸体有两大车,但疫情相对比较稳定,既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得更差,众生便都这么熬着。
    似乎也没有旁的办法。人间的草药于瘟疫并没什么大的效用,不过也是聊胜于无,权当安慰,药铺里也尽皆是买药人,连着山上的采药人也发了几笔横财。
    宋遥八字轻,小时候经常梦见鬼怪而夜哭,待长大后却几乎是百病不侵。故而于这瘟疫她也不甚害怕,她甚至想,她的身体如果连瘟疫都不怕,那她该是怎样厉害的大妖怪啊。
    不过厉害总是好事。
    她不怕自己厉害,就怕自己不够厉害。她是个有梦想的人,她自有记忆以来便想当鲜衣怒马的大将军,救世的大英雄。故而便一直往南走,想看看瘟疫的真面目,看看她自己有多厉害。
    梁诚的南边是宁城,那里瘟疫已经控制得差不多了,死的人一日比一日少,她在宁城中溜达了一圈,在涂水畔的药庐旁见到了白衣的医者。
    那甚至看起来都不像是位医者,更像是名文弱书生,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药庐旁煎煮着草药,草药清苦的气息弥漫笼罩住整个涂水之滨。
    贫弱的老少妇孺在药庐前排着队,另一头,白衣的医者从炉子上把煎煮好的汤药盛出来端给面前排队的人。
    真真是门庭若市。
    宋遥心中“啧”了一声,施施然排在领药队伍之末,预备一探究竟。奈何轮到她领药的时候,那医者却摇着头叹了口气,道:“此药是予身中疫病的妇孺所用,阁下年纪轻轻身强力壮且并未染上疠疾,不需此药,还是把它留给需要的人吧。”
    宋遥玩味道:“你怎知我不需要此药?便是此时疠疾不发,也难保疠疾不在我体内蛰伏,伺机而动。”
    医者便道:“我是大夫,自然知晓阁下并未染病,且观你眉目神清便知你身体强健自来不易染病,又怎会缺我这一碗药,还是把它留给等着它救命的人吧。”
    宋遥眉头一剔,问道:“你的意思是这药于这疠疾有奇效?既如此,为何不组织人手一起熬制这汤药,总好过你一个人在这里忙前忙后?”
    那医者蹙眉,觉得面前问题一个接一个,怕不是来捣乱的,便直道:“阁下还请回,眼下这厢正忙,怕是招待不周。”宋遥只觉得他身法奇快,也不见有什么花样,便当先越过她把手中汤药给了排在她之后的贫弱小女孩手上。
    方才因宋遥打岔耽误这许多功夫,换旁人或许早已有非议不忿,但这小女孩稚嫩怯懦,未有怨言,只懵懂地接过那汤药,鞠了一躬便捧着汤药走向了一边。
    涂水之滨的汤药在太阳落山之后便没有了。
    未排上队的患者便失落地离开了药庐,宋遥守株待兔一下午,以为自己终于能问个清楚,却见药庐息了火,那白衣的医者背着草篓走了出来。
    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只见那医者身影一晃,已错步往前走,宋遥立即跟着,却始终被他甩下三丈远,到最后不知怎么的,还是跟丢了人。
    看来是遇上高手了。
    第二天,太阳重新升起,涂水之滨的药庐重又煎煮起了草药,药庐前的长队复又排了起来。宋遥远远观望了一天,原想直接过去砸场,瞅了瞅那逶迤不绝的队伍,终还是放弃了这一念头,想着等他发完药再说。
    然而第二回 还是同先前那回一样,那医者身法寻常却快的可怕,她还是跟丢了人。
    待到第三天,宋遥还未等到太阳完全升起,先等来了刑天来与她汇合。
    她如此这般同刑天讲了一遍,最后斩钉截铁道:“那人奇怪得很,我们今晚再跟他一次,若还是失手……我便也无话可说了。”
    她自来自负轻功独步,未成想今日在此遇上了如此强劲的对手。
    然而这回却未等来那医者回到药庐,他未在宁城出现,那药庐亦没了烟火气,那等着领药的长队便也不复存在了。
    宋遥无法,只得同刑天两人一起在宁城等护国大将军的大部队过来汇合。
    而后穆王带着一堆人马,扬着旌旗,打出护国大将军的名号,浩浩汤汤来到了宁城。两厢汇合,在宁城休整了一天,便又向据说疫情更加严重的稽城而去。
    宋遥同穆王说了那白衣医者之事,穆王不置可否,倒是责备她不听命令,擅自行动,说是要罚五鞭,因众人求情,道暂且记下,以后若再犯,一并惩处。
    护国大将军这一路南下抚民,每到一地,便受当地官员款待,官员的孝敬亦皆笑纳,并未接触当地百姓,倒不像是来抚民的,像是来游山玩水的。
    穆王轻袍缓带,雅量高致,还有闲心找人对弈。宋遥却不吃这一套,她发现自己同穆王这个人不太对付,便眼不见为净,扮作护卫模样,同刑天一道作开路先锋,远远的把穆王的车马甩在后面。
    穆王不以为意,继续同幕僚下棋。
    瑶姬在密林中行走,山间雾气沾湿了她的头发,然而鲛绡织就的衣裳却无风自动,黑发白衣的巫山神女此时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当初仍为山鬼之时,被薜荔带女罗,浪迹荒野。
    第二回 的瘟疫比她想象的来得更快,诅咒未解,瘟疫迟早复发,但她没有想到会来得那么快。
    她重返南疆密林深处的祭坛,远远便见着了祭坛前行祭拜仪式的一众男女。
    那一众人也见到了她,自密林中而来的女子,看着羸弱却不可小觑。
    “你们是谁?”瑶姬率先发问,她是神女,神威降下,落句便是神言,里面带着不容抵抗的力量。
    神仙术法虽不能使在凡人身上使用,但用在此时此境,却正正合适。
    中间便有一人上前一步,道:“吾等乃巫氏族人,不知姑娘来此地是为何?”
    瑶姬目光落在面前的男子身上,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仔细盯着他瞧了又瞧,问道:“巫咸是你什么人?”
    那人目光惊讶起来,抬起眼仔细瞧着瑶姬,方道:“那是我族族长的名号。”
    瑶姬点了点头,了然道:“怪不得。”
    怪不得看着有些眼熟。巫咸是帮助她父皇打理药圃之人,因她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吃药,倒也同他打过不少的交道。
    那一众人见她本就出现的诡异,如今又乍闻族长之名,不由诧异,互相看了看,彼此无声地交流了一些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信息,先前说话的那名男子又问道:“此地很危险,姑娘何以一人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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