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康轶本来撩开车帘向外看,听花折这么说,把头转了回来:“国子监和太学里,没有三五岁那么小的孩子吧?”
    花折伸手给许康轶整理了一下衣领,又顺手紧了紧他鼻梁上的水晶镜,一副没太当回事的样子:“我们现在,不就是要去见三五岁的孩子吗?”
    “铭卓,那个是三五岁的孩子吗?你这个属于作弊,”许康轶憋不住乐了:“再说了,凌安之能同意吗?”
    花折往许康轶身上一靠:“只要康轶开口,他就能同意,而且,养孩子也不能只教孩子玩吧,溺爱太过。”
    小凌岳可不白给,虽然正常的时候确实是个不学无术的三岁多幼童,可不正常的时候,可是什么事全在眼里和心里的凌霄,比如,前一阵子在御书房陪了他一会,看他批改的奏章关于安西税赋的问题,他漏批了一个县的粮补,小家伙一声不响的就给他挑出来,放在台面上了。
    ——有时候听孩子一句“皇舅舅,”他深觉头皮发麻,自己责任重大,别的不说,皇上干不好的话,连孩子都瞧不上他。
    等他们到了水库,见凌安之已经抱着孩子坐回了船上,小财迷余情忙完了生意也来了,凌安之在画舫里带孩子,她拿着鱼竿穿着一身利索衣服坐在船舷上舒舒服服的钓鱼。
    “余情这个娘当的真是又开心又轻松,”许康轶看到妹妹摇摇头:“走,我们也去水库里钓鱼摸虾。”
    他们也玩兴大发,两艘小船在水库里汇合了。
    凌安之依旧高瘦,肩膀雪白在艳阳下似乎反光,他背对风来的方向坐着,小凌岳就躺在他怀里,身上盖着毯子,身子到底还是小孩,折腾了一下午已经累透了,被照顾着睡得正香。
    许康轶依旧话不多,凌安之听花折三言两语把要小西北去比试一下九级魔方的事情说完了,低头看了孩子一眼,踌躇道:“先不说是挑战,可能有几个项目;单说那个魔术方块,又要先学,又要去拧,还要去算,太难了,弄得小西北太疲累了。”
    花折已经料到他这个反应,慢慢解释:“他是会的,我以前在北疆和他一起弹琴品茶的时候,看他一边想事一边无意识的扭过,基本还原就在顷刻之间。再说了,安西军费那么乱,他要不个是精打细算的,能和宇文庭把安西军的一盘帐算开吗?”
    大人正在争争讲讲,睡眼惺忪的孩子被吵醒了,睁开了棕色的大眼睛长睫毛四肢伸展的打了一个哈欠:“皇舅舅,干爹,你们两个怎么才来呀?”
    “醒了?”花折就在等着他醒,伸手在袖子里把九层魔术方块拿了出来,在小西北眼前晃了一圈:“小霄来,这个方块你现在还会玩吧?”
    小西北面露好奇之色,歪着小脑袋看了一眼:“啊…”
    许康轶看了看顷刻间表情被冻住的花折,被逗得哈哈笑:“你还是选一个小西北清醒不正常的时候吧;别上了场,再问问方块能不能吃就热闹了。”
    凌安之的血脉,小孩的本体,以及外入的英灵,三者要统一在一起,还要一些时间才行,所以小不点有时凌霄有时凌岳,确实有些混乱,照顾起来也和其他的孩子截然不同,凌安之、余情、花折、许康轶等人对孩子也要看情况行事。
    “皇舅舅,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小西北趁机拍马屁。
    “那当然了,”端着鱼竿的余情把脑袋伸了过来:“那可是你娘这个小美鱼的哥哥。”
    小西北摇头晃脑:“可是我觉得你前晚躺在干爹腿上叫他花郎的时候笑得更好看,”小东西顿了一下,找合适的词:“比翼王府里的芍药花都好看。”
    许康轶瞬间笑容凝固,石化了。
    “哈哈哈哈,”余情和凌安之差点笑出了眼泪,小西北是故意糗他皇舅舅的吗?
    余情阴阳怪气狂笑着讽刺:“小哥哥,含蓄两个字怎么写?”
    接着放开鱼竿转向凌安之模拟起那个场景来,嗲声嗲气:“花郎,好哥哥,康轶弟弟和宫里的芍药,孰美?”
    “你们要恩爱别在我儿子面前显眼,”别上梁不正再带歪了孩子,凌安之不能让许康轶行为检点些,憋回了笑向花折瞪眼睛的底气还是足的:“你们在一起多少年了,还花郎?我看是色狼!”
    小西北觉得干爹瞠目结舌,许康轶红透了耳朵,大帅和娘亲笑弯了腰太好玩了,忽闪着大眼睛又学了一段他爹,他像凌安之一样虎着脸:“小黄鱼儿,你再敢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信不信我今晚不卖肾了?”
    “啊?小西北,自己爹娘的私房话不能向外说呀,”余情哭笑不得,果真是童言无忌。
    小西北捏着嗓子翘着兰花指又学他娘:“三郎,夜深人静,不见你也可以,可我还是想见独眼先生。”
    ——连凌安之觉得面色都开始发烫。
    花折笑得滚进了许康轶怀里:“凌兄,谁是独眼先生?”
    凌安之:“咳,小西北,你听错了,我只认识四眼先生。”
    小西北人来疯:“我在浴池还学了一段曲呢。”
    “唱来?”许康轶绷着脸,能转移话题总是好的。
    小西北唱得认真:“褪放纽扣儿,解开罗带结。肚肚软又绵,肤塞欺白雪。中间一段情,露出风流穴。”[1]
    “哈哈哈哈,”听着众人按捺不住的狂笑声,许康轶刚叹道:“虽然长得不像,可这学邪门歪道极快的样子绝对是凌安之的儿子。”
    却突然听到“哎呀,噗通”一声。
    大家马上回头,小西北紧张叫道:“不好了,我娘掉水里去了!”
    大家全顾着笑和互相揶揄,余情忘了自己坐在画舫的船舷边上了,笑得得意忘形,一下子落了水。
    作者有话要说:[1]引自西游记。
    第307章 服不服气?
    人后一片少年心, 人前还是要有治国的样子,比如和尼基国的文化交流比试还是要的。
    交流挑战的地点选在了西郊花园的草地上,时间是第三天的上午, 这里梧桐树不高不矮, 阴凉很好还不遮掩光线。
    现场一看也是先布置过的,正中间是宽敞的高一点的台子,上边魔术方块之类的已经摆好,四周围着的是看台,分为里外两排。穿着深蓝色裤装衣服的是尼基国的使团们,总共有四十多人, 有大人有半大孩子,个个坐得笔管条直, 特别精神。
    剩下大多数位置是文武百官的, 最上首坐着许康轶,陪坐的是花折和凌安之夫妻,草坪外围还有京郊寺院的小和尚武僧, 一会要表演武术和蹴鞠的,总体上说, 是一场轻松的友谊赛。
    小西北身穿国子监最小孩童穿的小袍子, 踩着个大木方箱子, 和尼基国的使臣分别站到了一个长台子的两侧, 台子上摆的整整齐齐,各六十个三层以上的魔术方块。
    除了凌安之和余情,连凌合燕和老凌河王也被请来了, 个个面带难色的对视了一眼:“小霄来到底行不行啊?”
    小西北就算是再灵活的像个猴,也才三岁半多,小手刚刚能把方块捧住, 简直是难为孩子。
    许康轶看小西北满脸镇定,心下倒是不太担心,手肘支着桌案,逗小西北:“霄来,今天你知道是做什么吗?”
    小霄来有模有样的抱拳行礼道:“皇舅舅,今天和其他哥哥们一起,挑战尼基国的外交表演使团。”
    许康轶示意内监把水给孩子倒上:“你觉得他们的水平怎么样?”
    小霄来一脸稳重:“说不好。”
    “哟,”看台周围的人看他一本正经,全笑了。
    许康轶面色也非常轻松:“那你有战胜他们的决心吗?”
    “咳,”小霄来小大人似的清清嗓子,回答很笃定似的:“没有。”
    “哈哈哈,”这要是正宗对外比试的使团如此回复陛下,估计是找打的,可小西北三四岁的孩子,倒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许康轶挑挑眼眉:“那你是服气了?”
    小凌岳想调解一下气氛:“不想服气。”
    许康轶冲小家伙眨眨眼:“别有压力,马上魔术方块比赛就要开始了,你向父母说一句话吧。”
    小凌岳站直了身子,伸起小胳膊比划了一个奋斗的动作,眨眨眼,冲着凌安之的方向:“我很厉害!”
    “哈哈哈哈哈,”凌合燕坐在老凌河王的身边,豪爽笑着给自己老叔叔倒茶:“叔叔,虽然长的不像,可我我看小凌岳性格中像我兄弟的成分也挺多的。”
    “哼,比那个逆子仁义多了。”
    小西北不像很多孩子长得冰雪样,倒是沉稳有度,又带着一股飒爽之气,一张小脸上表情谦虚可爱,看得尼基国的使臣哈哈大笑:“尊贵的大楚国的陛下,小伙子凌岳太可爱了,我非常想把他抱起来啃一口,他的手还有些拿不住魔术方块,我们就不比了吧?”
    小西北抬头望对面看他,说话脆生生的:“我拿得住魔术方块的,也会把每个面还原。”
    使臣看他一本正经,更笑弯了腰:“小凌岳,我知道你是天之骄子,是贵国一品大员安国公的儿子,可是魔术方块与打仗不同,是需要另外一种能力,我怕你输了之后会哭鼻子。”
    说完了手指在鼻子下边做了一个蹭鼻涕的动作。
    小西北不卑不亢:“我虽然小,可是也知道大国面对来使不是游戏的道理。尊史如果胜了我,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年纪小,还要继续练习而已,为什么要哭鼻子呢。”
    哎呦,这个小孩嘴皮子还挺利索,确实好像比较早熟,使臣把手背在了身后,也正经八百了起来:“小凌岳,你是小孩,手速会比我慢很多,我让你先还原三个魔术方块,免得别人说我是大人欺负你。”
    小西北抬眼看了凌安之一眼,凌安之微笑着,几不可见的向他点了点头。
    接受到了自己爹的意思,小西北抱了一下拳:“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所有人眼光全盯在了小西北身上,只见这小孩站在木头箱子上,也只能到使臣的肩窝位置,拿起第一个三层的魔术方块看了看,之后放下了。
    ——反正使臣说让他三个,又没说让几层,他直接在面前挑了三个最高级别的,九层魔术方块,一双小手灵敏异常,十个手指头上下翻飞,没多久使臣就笑不出来了,这是神童吗?只见小西北折腾得越来越快,没多长时间,三个最高级别的魔术方块完完整整的摆在了台面上。
    司礼官跑了过去,检查了一番,宣布结果:“陛下,安国公大人,凌岳小公子还原的全都对。”
    一个事情开始的时候顺利,就一直顺利,使臣也不敢小看这个内敛聪慧的小孩了,当下全力以赴,尼基使臣低头猛拧,手都要抽筋了,满脑袋全是汗。
    小凌岳更不用说了,他本来就是小孩,额头鬓角全亮晶晶的,他手小,拿方块费力,所以他全是先看,观察好了之后再下手,一气呵成。
    快半个时辰过去了,小凌岳终于停手抬头了,举了举小爪子:“司礼官大人,我扭完了。”
    一方完工,另一方必须停手,使臣蹭了蹭鼻尖上的汗珠子,抬眼看司礼官挨个检查他们两个的成果。
    小西北提前他三个方块拧完了不算完事,关键是还不能错。
    过了一会功夫,司礼官挨个清点,最后汇报:“凌岳小公子完成六十个,错误两个,总计正确五十八个;尊史大人,完成五十七个,错误一个,总计正确五十六个;小公子以微弱的优势胜出。”
    “呃,”尼基使臣脸色通红,也不知道是刚才累的,还是没有成功羞愧的,大国来使风范便是认赌服输,弯腰施礼道:“贵国的小公子是神童,我自愧不如。”
    小西北含蓄笑了,他可不是个“童”,确实属于作弊,刚才也是考虑到尼基国颜面,故意速度落下几个,马上接口道:“尊史大人,我才领先了您一个,您先前还让了我三个呢,我要多向你学习这种风度才是。”
    大国使臣,礼不可缺,施礼之后又直腰了:“我们国家这次也来了童子军,知道贵国是骑射的大国,所以多年来也勤加练习,我们的骑射也是从娃娃抓起,想和小公子凌岳比较一下射箭,可以吗?”
    “射箭?”小凌岳回头看了看尼基国来的童子军团,好像全挺精神,他咬了咬下唇,迟疑道:“我会射箭,也能骑马百步穿杨。可是我太小了,只能拉很小的弓,你们的童子军拉得动的至少是五力弓,就不比了吧?”
    “你能百步穿杨?”尼基国使臣上下打量小凌岳,小家伙看着也就是三十多斤的样子,能拉得动十斤的弓就已经不错了,十斤的弓怎么可能百步穿杨?估计是家里平时哄孩子玩的,射个十步八步就说百步,“那我们尼基国更要见识一下,没关系的,少年强才是国家强嘛。”
    估计是看他这个少年不强,所以才敢把少年和国家扯在了一块了,小霄来皱眉想了一会,其实也没什么,射箭倒是简单,只是这幅小身体力气太小而已。
    他抬头看向自己家的大帅,凌安之也放低了身形,基本是下巴垫在桌子上的正在看他,墨绿色的眸光发亮,顺着眼睛望去,眼里好像有万千故事,“小霄来,还记得当年你学射箭的时候吗?”
    “大帅,”小凌霄站直了:“不敢忘!”
    记忆的闸门吱呀一下打开了,之前一起射箭的小事浮了上来——
    凌霄刚到凌河王府的时候,练武读书很努力,读书还行,他是如饥似渴的看,不懂就去问私塾师傅,没用一个月就完成了启蒙,剩下的时间里背书写字绝不马虎,半年左右就和打小读书的凌忱认识的字一样多了。
    可是练武最开始确实吃力,他身子瘦小,以前小时候营养不好,拿着木头剑尚且拿不动,可他也不想让三少爷失望,就晚上拿着弓箭,偷偷去王府练武场趁着月色来练。
    那时候的文都城晚上挺凉的,比他的家乡宁夏风还硬一些,他眼睛瞄准了靶心,咬牙拉起五力弓,像三少爷教他的那样,让弓弦冲着自己的笔唇中线,尽量不要让肩膀动,之后弯弓满月,“嗖”,还是飞靶了。
    他不信邪,握住弓箭的皮握,继续努力,眼睛瞪圆了瞄准“嗖,”还是飞靶。
    就这样射箭、拉弓、捡箭折腾了半夜,终于手腕震肿了,箭连一半的距离都射不到了。
    他又焦急又生气,看着箭靶子和飞得乱七八糟的箭气红了眼眶,就那么呆呆的站在那里半晌,抽了抽鼻子,之后不忿的出了一口气,用手在地上打扫出一块干净点的地方,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之后拿起弓箭,掏出一把小锉刀,小心翼翼的修起皮握来,在月光下自言自语:“你可别坏,明晚我还要拿你继续练习射箭呢。”
    紧接着空空荡荡的身后,寂静的夜中,传来“啪啪啪”缓慢的鼓掌声。
    凌霄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见练武场棚子的木头檐上,蹲着一个长腿的小孩,眼睛在夜空云彩下闪着绿芒,不是三少爷是谁?
    小凌安之和他目光一对,之后一弹腿就从棚子上灵巧的跳起来了,几步就走到他面前:“小凌霄,你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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