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探头,看见孟原野模样的瞬间又把脸转过去。
    孟原野看样子是被狠打了一顿,嘴上是干了的血,眼睛旁边破了皮,两条胳膊肿了不止一处。她头发被揪得乱蓬蓬,发的白衬衣也脏了。
    孟原野抬头往圆圆的铺看过去,众人都被眼神吓了一跳,那根本就不像十来岁的孩子还有的眼神。孟原野裂了下嘴,“于兆圆?你为什么害我?”
    在场的都比孟原野大了不少,其中有两个一看这情况,怕惹祸上身,于是就当没听见没看见,自顾自干自己的事儿。
    而另一个应该比她们都大点儿,“行了小丫头,别虎了。都一个屋里住着,关系闹僵了不好。”
    孟原野转过头:“老子跟你说话了?”
    女的一听,放下手里的镜子,“操,你个小|哔|,你给谁当老子呢?”
    孟原野没说话,女人也没再说,大概是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儿。
    “于兆圆,我问你呢。”孟原野又说。
    圆圆这时候才缓缓转头看向孟原野,前一秒心里还在纠结,要不要跟小丫头说句好话哄一,这事儿就这么算了,结果看见孟原野那眼神的一瞬间,突然就觉着面子挂不住了。随即就笑,煽动众人道:“哎,你们知道不,她不是雏儿,两个男的弄完了给她骗过来的。”
    在屋的都没说话,于兆圆有些尴尬,只好自己接着道:“谁骗你了?姐不过让你个小黄毛丫头片子见识见识啥叫社会。”说完,她那面轻蔑的笑依旧没消失。
    没想到,众人转了个头的功夫,孟原野拉起手边的木板凳就朝于兆圆的铺上砸过去。于兆圆大叫的时间,孟原野已经扑过去了,凳子压在于兆圆小腹和腿之间,卡得那片肉已经红了。孟原野的膝盖顶着于兆圆靠胸脯的位置,正朝她脸上猛扇巴掌,扇了不知道多少个,孟原野又学着东爷昨晚掐她的模样掐上于兆圆的脖子。
    刚才说话的女人这时候站起来,不紧不慢说了一句:“闹这么凶?没人喊人?这出事儿了怎么办?”
    没人说话。
    孟原野眼里像要喷出火,于兆圆已经在咳嗽了,孟原野从嗓子眼儿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一句话:“老子受过的,你也试试。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于兆圆本来块头比孟原野大不少,可谁知道孟原野这时候哪来这么一股子蛮劲儿,居然让她推都推不开。最后于兆圆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我……我错了,对不……你放……放开……我……”
    孟原野因为太使劲儿,头上冒出一层汗,感觉于兆圆腿开始乱蹬,才放开她。
    被放开的于兆圆大喘两口气,就给孟原野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骗你了,不害你,绝对不害你!”说着就哭,孟原野这才从她身上起开,再也没理她。
    那一天,从孟原野嘴里脱口而出的“老子”,“撕烂嘴”,从她手里飞出去的凳子,她压于兆圆身上的模样……一切别人没意料到的,都是她前一天晚上跟那几个打了她一顿的人现学的。事实上,她自己也没有意料到,原来别人也会怕她。
    那时候她好像已经忘了爸爸妈妈,忘了王花香,更忘了自己是怎么跑出来,遇见了什么事,又到了这个地方的。所有的人在那时候都化成一道虚影在脑子里不停地闪,可就是想不起,也认不清他们每个人的模样。
    孟原野咬下东爷一块皮,又跟同屋的打了一架,这事儿刚传开,还没过去多长时间,奇怪的事儿就来了,孟原野消失了。
    人们再没从这地方看见过孟原野。有人说她是让东爷带走了,还有人说是让打死了,还有的,说她跑了,总之没准确话。
    后来,这地儿的保安从监控里看见一丫头上了辆装货的车,人们又说,那是孟原野。
    ……
    这儿的人们不知道孟原野的真名字,但因为东爷那天晚上的一句,人们就给孟原野起了个外号叫“野丫头”。
    孟原野消失没多久,人们又听说东爷带人来砸场子了,也有人亲眼看见了,都说闹得挺大,但结果是东爷不但没想要的赔偿,还把砸坏的东西照三倍的价赔了一遍。
    肖老六讲到这儿,苏琴芸恰巧走过来了,她哈哈笑:“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给弟弟讲讲苏大老板的事迹。”肖老六在一旁说
    “快行了,又扯。”苏琴芸白他一眼。
    “可没跟你扯啊,这些,你可以去问原野。”肖老六朝廖星燃严肃道。
    廖星燃笑笑点头。
    “哦哦聊原野呢?”苏琴芸随即一脸溺宠的笑,伸了个大拇指,“我们原野,这个。哎呀我最喜欢我们原野了!”说完,带着某种暗示拍了下廖星燃。
    廖星燃被拍得有些不好意思,想来也奇怪,不好意思居然是这种感觉。
    可能是想起了肖老六刚刚跟他讲的关于苏琴芸的事儿,也可能是为了掩饰尴尬,廖星燃说:“苏姐,我有伙不怎么着调的朋友常来您这儿,以后要是找您麻烦了,告诉我,我帮您收拾。”
    “怎么,你能管了他们?”
    廖星燃说:“他们听我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苏琴芸不笑了,她认真问:“你朋友,是不是里头有个姓陈的?”
    “有。陈辰,我不在,他估计是头儿了,可不是什么省油灯。”
    “哦,那天原……”
    “老板娘,毛豆没了。”肖老六这时候打断。
    “得咧。”苏琴芸挑了下眉毛,转身走了。
    “苏姐说原什么?”廖星燃问。
    “她说那天原来就是那个姓陈的。”肖老六说,廖星燃也没再说什么。
    孟原野那天上得是肖老六当年开的那辆拉货车。肖老六前头开车,她一人在副驾驶缩着。身上盖了块破破烂烂的薄毯子。
    就在两天前,孟原野从拉货车后面窜到肖老六面前,“叔叔,你能不能带我离开这儿?”
    肖老六一看穿着打扮,拿下嘴里的烟:“你是这儿的姑娘?”
    孟原野点点头,又摇摇头。肖老六看她一双眼,显然自己还没搞清什么状况呢,又看她身上脸上全是伤,就问:“有人打你?”
    孟原野点头,“嗯。”
    本来想再问什么,一想这地方不合适,于是偷偷摸摸带着孟原野绕到房子后头找了个堆废弃建材的没人的地方。
    肖老六问孟原野为什么找他,孟原野说在包间里见过他,还知道他不是坏人,不是她们说的东爷那样的人。又一五一十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儿尽量讲给肖老六听了。
    要出来时,肖老六又试探着问她:“帮你我能得什么好啊?”
    “我也能帮你。”孟原野说。
    “你帮我什么?”肖老六问。
    “你说。”孟原野说。
    肖老六噗嗤一声笑出来,“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孟原野摇头:“不怕,他们打我我都没怕。”
    “这样吧,你帮我跟那人要回这次的卸货钱,我就帮你。”
    孟原野往肖老六指的地方看去,点点头。
    之后肖老六坐上货车,从后视镜里看见孟原野朝那人走过去,说了没几句,男人就从口袋里掏出钱,数了几张塞给孟原野。
    肖老六就看着那人掏了钱,之后孟原野就没影儿了,正想着这小屁丫头不会拿着钱跑了吧?孟原野就敲他的货车门。
    她把钱递给肖老六,笑起来。
    肖老六点了下数:“丫头有两下子啊,你怎么说的?”
    孟原野又笑,摇头说:“保密。”
    “我能带你走,但不是今天。两天以后,我来接你。你记住我叫啥了不?”
    孟原野说:“肖老六。”
    “那你叫我啥?”他又问。
    孟原野说:“六爷。”
    肖老六心想,丫头够机灵。两天以后,人正是苏琴芸来要的,东爷闹事儿,也是这女人摆平的。
    “后来?”廖星燃问。
    “这不就到现在了么,一晃又好几年过去了。那时候看出她聪明,后来她认识了老苏,发现她也是真厉害。这地方之前漏账短几万,她全给追回来了。
    在学校里是什么样不了解,在这儿,别人不肯见的人她肯见,不敢说的话她去说,没做出的行动她行动。于是她,既遭过本该别人遭的打,也听过虚伪恭维的话,她对一切都没抱什么希望,于是没啥是她怕的。”
    两瓶柠檬水喝完了,肖老六难免感慨。廖星燃手里拨弄着一根牙签,说了句:“四十分钟前晕倒能从地上站起来,四十分钟后送医院直接下病危。我都怀疑那医院是不是在耍人。”
    肖老六说:“我问她,有没有特别害怕,或者特别想要的,她摇摇头,跟我说,六爷,要是活着是场游戏的话,根本就没什么意思,因为没赢家。”
    廖星燃有一种感觉,感觉自己毫无征兆地摔进了一片虚无。四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是漆黑。
    他不知道肖老六此刻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但不论有没有,似乎都解释不清这两个男人在同一刻开始,且不知道要在何时结束的,仿佛毫无止尽的沉默。
    本该继续的话题,一并随着沉默沉默了,世界也便随着沉默沉默了。廖星燃那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那就是如果还有下一次,孟原野会像那个晚上一样忽然向他靠近,他一定会在她还没有靠上来时,就被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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