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初仿佛把这当成他枯燥日常生活中的唯一一点乐趣,对揉搓小姑娘的头发乐此不疲,一如现在都不安分。
    顾盼顶着一头支棱飞翘的头发, 一张脸懵懵的,慢吞吞点点头。
    晏初侧头看着顾盼,薄唇带了点略轻/佻的笑。少卿大人一向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 小桃从未见过他如此喜形于色, 细细想了想, 才想明白那不是轻/佻,而是小情侣之间的调/情。
    晏初和顾盼在一起时,眼里的光怎么盖也盖不住,掩藏不住的欢喜。他眼中太过情意绵绵黏黏腻腻, 看得小桃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小桃哭笑不得地催促道:“我家小姐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少卿大人趁没人发现,还是赶紧离开吧。”
    顾盼确实困得迷迷糊糊的,也顾不得看话本余下的故事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晏初应了一声,叮嘱道:“照顾好你家小姐,别让她夜里着了凉。”
    晏初说罢便轻手轻脚出了门,依依不舍地给小姑娘关上门,
    门咔哒一声锁上了,像是敲在了晏初的心上。
    西厢房里还亮着一盏烛火,在冬日冷峭的风雪中透出一丝柔和的温暖。
    今晚无月,只有零星几颗星星挂在空中。
    院中一滩雪化成了一洼积水,水中映照着零星几颗星星,被晏初接连的脚步踩碎成飞溅的星光虚影。
    小姑娘原本困得迷迷糊糊,听见晏初关门的声响,强撑着精神跑到院里。小桃把手中的灯笼随手一扔,也跟着顾盼跑了出去。
    晏初身姿利落地翻身上墙,却听见顾盼从屋里啪嗒啪嗒跑了出来,鞋子踏在雪地里嘎吱嘎吱的。
    小姑娘抬头去瞧晏初,晏初低着头看他的小姑娘。小姑娘一身粉红色衣裳站在雪地里,端的是显眼极了。
    朦胧夜色之下,分不清是梦是真。
    她在墙下,他在墙上。
    今夜无月,他却独独看到了月亮。
    一轮粉红色的月亮。
    他想把世间最美好的都送给他的月亮,更想要独占这月色。
    希望京都夜夜有月,夜夜有你。
    两个人眼中只有对方,小桃在一旁觉出了自己的多余,咳嗽了一声。
    晏初一身白衣站在墙头上,小桃看了觉得少卿大人的脑袋是不是被门夹了,谁会在夜行的时候不穿黑色的夜行衣,非要穿一身皎皎白衣,在黑浓夜色下反着光,白得简直晃眼。
    小桃的疑惑在心中转了两转便已了然。黑色夜行衣没有什么美感,穿一身白衣来见小姑娘,更能显出少卿大人身姿修长,公子如玉。
    见少卿大人站在墙头没有要走的意思,小桃再次出声催促:“少卿大人,您在墙上站了快一刻了,是下不去了么?”
    顾盼听出小桃赶人的意思,况且夜确实深了,朝晏初脆声道:“阿初,快回府去吧,明早还要上早朝,别睡晚了误了时辰。”
    晏初这才□□出去,小桃盯着自家小姐回了屋,又给她盖好薄被,这才安心回了自己的房间。
    晏初的贴身小厮名唤小诃,自小被父母卖进了将军府,如今已有十年之久,也算是看着晏初长大。
    自家少爷自昨晚半夜回来就有些不对劲,今早下了早朝回来依旧失魂落魄的,将官帽随手放在桌子上,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软塌塌的被压出了一圈帽痕。
    看起来真是乖巧又可怜。
    自家少爷最近忧愁得很,坐在屋里长吁短叹的。
    最后还是小诃实在忍不住了,疑惑问道:“少爷到底怎么了?”
    晏初抬眼看了他一眼,而后默默垂下眼睫,又是一声长叹。
    叹得小诃的右眼皮狠狠跳了一下,甩了甩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小诃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便听见自家少爷问他:“你看过《长情记》么?”
    自家少爷竟也爱看这种情情爱爱的话本?小诃心中有些疑惑,但仍规规矩矩回答他:“《长情记》讲了大将军卫亦呁和丫鬟瑛娘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是近日京城最流行的话本,我也曾买了一本翻看过。少爷问这个作甚?”
    晏初眯了眯眼睛:“那你觉得,卫亦呁这个人怎么样?”
    小诃老老实实回答:“卫亦呁武艺高强又长相俊俏,若不是话本中的人物,当真在京城里有这么一个活人,不知有多少世家小姐争着要嫁呢。”
    晏初又长长叹出一口气,一脸失落地问他:“那顾盼呢?盼盼从小喜欢舞刀弄枪,对这样一个武艺高强又长相俊俏的人物,心中也格外喜欢。你说她是更喜欢这个卫亦呁,还是更喜欢我呢?如果卫亦呁这个人真实存在,那她会更愿意嫁给他吗?”
    小诃有点迷惑:“不管顾家小姐喜不喜欢卫亦呁,反正她下月初八就要嫁到我们将军府了,还能临时悔婚不成?这种小事也值得你唉声叹气?”
    这种事怎么能算小事呢?倘若只是一件不必放在心上的小事,他至于在这里唉声叹气么?
    晏初觉得没找到媳妇的小诃一点也不贴心,根本理解不了他千回百转的心思。
    小诃何止理解不了,他还觉得自家少爷脑子有病呢。和一个只活在话本中的不存在的人吃醋,京城里大约也就自家少爷独一份了。小诃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二人婚后,自家少爷被顾家小姐吃得死死的景象了。
    “卫亦呁又不是真实存在的人,那顾家小姐就算再喜欢,卫亦呁也不可能从话本里跳出来。少爷不必为此忧心,顾家小姐再看几个旁的话本,过几天就会把他忘了。”
    晏初一遇到小姑娘就幼稚得像个大男孩,小诃哄孩子一样哄道。
    然而被哄的小孩根本不领情,绷着一张脸紧抿着唇还生起了闷气,碎碎念说了卫亦呁一大堆坏话。
    小诃耐着性子听完自家少爷那堆叨比叨,又听见自家少爷小声自言自语道:“小笨蛋,明明对她最好的人就在眼前,还要去喜欢那个卫亦呁。”
    小诃随口附和道:“确实是个小笨蛋,对顾家小姐最好的就是少爷了。”
    但晏初对小诃的附和并不领情:“你不许说她是小笨蛋!”
    不是你先这么叫她的么?
    小诃觉得自家少爷一遇到顾家小姐就格外话多,智力直接退化到三岁小孩子的水平。但他仍顺着晏初的心意夸赞道:“是我说错了,顾家小姐一手剑法行云流水,冰雪聪明得很。”
    晏初颇有些得意:“她确实聪明,我再没见过舞起剑来比她还要美的人了。”
    晏初一提到小姑娘,嘴角便不由自主从心里漫出来一点笑意。小诃跟着晏初的时间不短,如今已有整整十年,而这样的笑容,见过的次数都能用手数的过来。他像是突然开了窍,给晏初出主意:“顾家小姐喜欢卫亦呁,无非是喜欢他模样俊俏,还会武艺。少爷模样也生的俊俏,那卫亦呁有把长缨枪,少爷何不在她面前也耍上一次长缨枪?”
    晏初虽半路弃武从文,但耍个长缨枪还不算太难,幼时认真学习十八般武艺时,却也没想过有一天会用这些来哄一个小姑娘。
    顾盼走到练武场时,晏初已经练得差不多了,正在做最后一式的收尾。见她过来,晏初顿了一顿,剑尖在半空中刺偏了。晏初又装模作样练了一会儿,这才挽了个枪花收势,朝小姑娘展颜一笑。
    他认真练武时,眉眼间透着股飒爽英气;弯眼笑起来,还是顾盼熟悉的温柔眉眼。
    顾盼正想夸他两句,就看见晏初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他手持长缨枪挑着下巴,身后仿佛有条尾巴在晃啊晃,像只想要寻求主人肯定的大狼狗。
    顾盼看起来并未被他练武的身影打动,反倒皱着眉问他:“你不是不需要得到师父的认可了么,为什么今日又来练武场练武?”
    我这次不是想得到父亲的认可,而是想得到……你的认可。
    细碎的日光穿透枝叶斑驳地落在晏初身上,风吹过树叶带起一阵沙沙声。
    晏初笑吟吟道:“我们二人已许久不曾比试了,不如今日来比试一番?”
    第44章 比试
    顾盼拉过晏初的手, 细细摸了一遍。宽大的掌心中纹路分明,白皙柔软,没有一个因习武留下的茧子, 不是一双执剑的手。
    分明是一双执笔丹青的手。
    “你都多少年没摸过刀剑了, 还要和我比试?”
    顾盼佯装恼怒地拍了拍晏初的掌心,轻微的撞击声在空气中炸出了一朵小小的烟花。
    小姑娘用的力气不大, 皮肤被触碰的瞬间,晏初只觉似有一只幼猫踩在身上,爪子直挠在心底。
    顾盼故意板着脸:“老实交代, 今日怎么突然想起来耍长缨枪了?”
    晏初憋着一股劲儿要比过卫亦呁,一句话在喉间千回百转, 说出来却有些变了味道:“卫亦呁能耍长缨枪,我也不比他差。”
    顾盼闻言一愣, 而后哭笑不得道:“就因为这个?我下月初八就要嫁进将军府了,你还在和话本里的人吃醋,幼稚鬼。”
    连晏初都觉得自己有些小气,可是不问出来又觉得心中不甘:“那你还喜欢卫亦呁吗?”
    小姑娘憋着笑:“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晏初摇摇头:“不生气。”
    “要说话本里的人物,我不只喜欢卫亦呁, ”小姑娘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我还喜欢孟浔、巩泾、丁文翰、钟离旭、廉正卿……”
    不是说好的不生气吗?他的眼神怎么黑幽幽的,直看得人心里发慌呢?
    “不过啊, ”小姑娘顿了顿, 故意吊他胃口, “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都不能和你相提并论,你是他们替代不了的,是最独一无二的。”
    小姑娘的情话张嘴就来,但晏初并不满足于此。他不想和别人分享小姑娘的心, 尽管只是些话本里的人物,也激发了他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她只要看着他一个人就好,不要被除了他以外的人吸引。
    晏初有时候觉得小姑娘像天上的流星,耀眼明亮,可是抓不住。若是那双眸子里永远只装着他一个人,那该有多好。
    晏初喃喃道:“我有时候恨不得……恨不得把你关在将军府里,锁在我屋子里。我有时候在想,为什么我不是个疯子……我就把你关起来锁在我身边,一步也不能离开我,睡着的时候身边是我,醒来时看到的也是我,眼里再也看不到别人,永远离不开我……”
    小姑娘咯咯笑了笑:“好啊,把我关在哪里随你,只要能天天和你在一起就好。”
    晏初没想到会得来这么一句话,不由得失笑,这一笑便冲淡了不少他眉间的郁气,
    见晏初的心情好了不少,小姑娘终于把心心念念许久的疑惑问出口:“阿初,你到底在不安些什么?你告诉我吧,我不想让我们之间有什么隔阂。”
    晏初垂眸不语,一时间只有风吹过荒草,发出沙沙的声响。
    晏初斟酌半晌,终于低低开口:“你一直喊我哥哥,前不久才改口喊我名字,连我们二人的婚事也是你父亲同意才定下的……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想法……那些亲昵的牵手和亲吻,不过是因为我哄骗了你……”
    心底埋藏许久的忧虑袒/露在小姑娘面前,晏初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他说的有些语无伦次,但小姑娘还是听懂了,皱眉道:“你觉得我还小,所以我连憧憬和喜欢都分不清?”
    晏初伸出手指替她拨了拨被热汗浸湿的碎发,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嫉妒:“我们二人自幼一起长大,你身边只我一个男孩子,也许你和旁人接触了,就会发现只是把我当作哥哥……我有时候会希望你快些长大,又希望你不要长大……”
    “我已经长大了,”顾盼的眉心拧得更紧了,“我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别总把我当小孩子。”
    晏初没再接茬,缓缓握紧了手中的长缨枪:“小时候你总是追着我比试,长大了怎么反倒不愿与我切磋了?不如现在就与我比试一番?”
    许久不曾酣畅淋漓地比试过了,顾盼也被晏初认真的神情激起了胜负欲,握紧手中的剑:“来!我小时候从没赢过你一回,今日定要赢得你心服口服!”
    晏初毕竟许久不曾摸过刀剑了,有些手生,顾盼也没控制住力道,来来回回几个回合,竟把晏初的腰带削断了。
    晏初慌忙提住裤子,不让它滑下去,神色尴尬得想钻进地缝里。
    再也没有比在心上人面前被削断腰带更丢脸的事情了。
    偏偏顾盼还在一旁没心没肺地笑,一副幸灾乐祸的小模样。
    顾盼后来托人送了他一条腰带,算是赔罪。
    二人再次见面,是在丞相府的一次不大不小的宴会上,小姑娘被顾丞相三扯五拽的拉起来给人敬酒。
    晏初因为公务繁忙来得有些晚了,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小姑娘尴尴尬尬说着敬酒词,像是过年时候被硬生生拉出来表演的小孩子,着实有些可怜和好笑,让人忍不住想把她拉进怀里狠狠揉几下脑袋。
    但晏初不敢笑,更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小姑娘拉过来揉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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