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水栏上的男子一跃而下,摇扇看着进亭二人,目光落在女子身上,冷哼一声,“怎的,本王是毒蛇猛兽不成,国公夫人看见本王就怕得不行。”
    贺玉姝脸上笑挂不住,始终低头,立在裴云祁后面与这‘小药圣’行了礼,诺诺道:“凇王殿下。”
    裴云祁牵着人进去,冷脸沉声:“殿下,这时来为我夫人把脉的还是来要命的。”
    凇王撇嘴,先坐下,“自然是把脉。不过我有一事想先问夫人,小王为您开的那方子药是何味?”
    “诶……”贺玉姝被裴云祁引着坐下,离凇王近了些,看了他一眼,而后眼神发虚,“自是苦得啊,喝下后涩味久久不散,得吃两块酥糖才压下。”
    凇王抱手等她说完。瞧她脸边都红了。
    随后毫不留情地拆穿她,“那里头我加了郁子,闻着是苦。可一旦入喉,便是甘味,夫人看着也是心思细密的人,这难道也尝不出。”
    看着局促不安的贺玉姝,凇王慢悠悠道:“夫人莫不是没有喝吧。”
    周遭一时静默。
    贺玉姝泄气,她不会撒谎,这会子有人问了只好如实相报,虚虚回着:“是……”
    果然是这样。凇王心头想道,原来贺晏将军说的是真的,他这位妹妹不爱喝药。
    这几日,贺玉姝喝药时屏退了屋内所有丫鬟,自己再悄悄将药倒在窗外未一盆绿植上头,剩了些的汤汁倒在丝帕上,等红玉在进来时,以帕遮唇。以此遮掩自己已喝过药了。那药终于‘喝’完了,本以为逃过一劫,没想到凇王在这儿摆了一道。
    且看她态度还算不错。凇王点头,正要出声说下次要记得好好喝药之类宽慰贺玉姝的话。
    “那还好夫人没喝。”裴云祁直接了当,昂首看着凇王,说得坦然,将人护得好好。这话,像是他早知此事。
    他说完这话,贺玉姝愕然抬头看着旁边的男人。
    裴云祁温和与她一笑,“姝儿不爱喝,我们便不喝。以后慢慢调养便是。”
    凇王瞪着这人悠哉悠哉端起茶杯喝茶。自己被气得脖颈的青筋显现,与他理论:“你说的什么鬼话,药乃救人之根本,怎许这般践踏。”
    他哼了一声,看着裴云祁这迷昏了头,继续言语毫不留情,“亏得夫人还是大将军亲妹妹,这点苦儿就吃不了。”
    贺玉姝更是羞得脑袋恨不得埋在桌子下面,一提兄长,又羞又懊恼更是层层叠来。
    贺玉姝也自知理亏,放在腿上的手渐渐攥紧,“我知错了。”
    宽厚热和的手抚来,裴云祁温润声音响在旁边:“侍忠,把蜀州运来的灵菌给凇王殿下。”
    听这,凇王脸色松了一下,眼底闪了闪精光。一瞬后咽了咽喉咙,负手背后正神色道,“别以为这些东西能让本王消气。”
    裴云祁又道,“那林苑赠与凇王殿下。”
    “这还差不多。”凇王喜笑颜开,视线落在一侧低头的女子身上,“既如此,那便多谢夫人姐姐了。”
    贺玉姝更羞愧了,拉了拉旁边人衣袖。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七夕,哭着修文码字,莫名心疼长安华琼这个狗作者。
    第10章
    可真是闹了玩笑。
    回屋后,贺玉姝忽然松开裴云祁牵着自己的手,跑到里屋去。
    推开窗看外自己当汤药藏匿的那盆绿植,此时空空如也,早已没了踪影。
    贺玉姝转过身看后面的红玉,一天到晚跟在自己身边的也只有她了,自己喝药三番几次支开她,除了她发觉去告密还能有谁。
    当即贺玉姝沉下脸,有些不悦地看着红玉,欲言又止后终是撇了撇嘴。
    红玉机灵,慌慌跪下解释:“夫人,不是婢子。”她跪着往前挪了两步,急着说,“是国公爷吩咐婢子,夫人喝药时要如何皆听夫人的。所以婢子……”
    贺玉姝愣住,裴云祁?那岂不是他早就知道了?
    也是,他精明多谋,自己这个小把戏怎么骗得了他呢。红玉一直垂着脑袋,贺玉姝才挥手,闷闷着,“你起罢,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郁闷走出去,正巧此时那人进来,两人撞在一起。
    贺玉姝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甩袖赌气坐在旁侧椅子上,双手搭在膝盖上,低首看着膝上衣裙的刺金绣花:“你明明早就知道了,还瞧着我做了几天戏。”
    裴云祁长身挺立,迈步走进,一本正经装傻:“夫人莫气,我也没想到凇王会将此事说出来。莫气。”
    弯腰立在她面前,捏了捏她赌气小脸,柔滑细腻,却没有小时那般肉乎乎的感觉。
    这声夫人唤得顺口,贺玉姝没反应过来,他话越是温柔,又想到凇王今日那番得意作为,越发负气,起来嗔他:“都怪你,明知我不喜欢,还偏要我喝什么药。这下我……”
    看看,明明是做错事儿的人,这会子来倒打一耙。偏是被打的人心甘情愿得揽下。
    话哽住,原先椅子易主。贺玉姝俨然落在新主人怀中。
    裴云祁眼角笑意漾起,细纹浅浅,掌心捧着她脸颊,指腹摩挲滑腻肌肤,“是我的错,我的错,姝儿可别哭,待会儿我们回贺家去贺二叔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回贺家?”
    贺玉姝一愣,屏住气息,眼底晶莹澄澈,很快撇眉:“待会儿就走?我不要,我不去。”
    说着回贺家,她脸上一点喜悦都没有,甚者有些许不喜。
    烦恼一下子消散,看着他一派悠闲自在。猛得扑在他身上,与他商量着:“云祁哥哥,我可以不回去吗?”
    一声云祁哥哥,轻轻软软的声音在四周散开,慢慢侵蚀他心里,扎根发芽。
    裴云祁一手肘半撑着,坐好后掌心揽着细腰,眸底深邃。
    “姝儿,再唤我一声。”
    前几日还是急得咬人小兔,现在可算是好些了。
    她讨价还价,歪着头:“我再叫一声也可以,我们不去贺家可好?”
    他道,“怎么,上次不是说新妇子就是要回门着婚事才算圆满吗?”
    贺玉姝咬了咬唇,心中思忖半晌,一直盯着他高挺鼻梁,索性整个身子压下去,一股儿脑将心头话说出来:“上次我想回去,是因为我不知道兄长消息,便想从贺府再跑出去。可如今我也不用到处打探消息,你告诉我兄长安好,我便信你半年。那府里的人根本就不在意我,我也不屑回去。所以等兄长回来了,我们再回去看他,这样也算是婚事完成了。”
    “裴云祁,我现在是信你的。”贺玉姝拍了拍他脸。二人气息近近,毫无防备的,她泠澈眸子对上他,没有夹杂一丝谎言。
    丫鬟守在外间,里屋两个人一起窝在梨花黄木宽大圈椅上,裴云祁惯是个会享受的,几次被他这样带着,贺玉姝奈何不得,不过久而倒觉得裴云祁倒是个不错的软乎乎靠垫。
    带着温热的玉镯划过脸侧,裴云祁听上面的人道:“裴云祁,你说好不好。你说行的话,下次我还给你酥糖吃。”
    裴云祁耐心扣着细腕,触之柔嫩,捞在唇边轻轻落下一吻,“我们且先回去一遭,姝儿是贺家金贵的嫡小姐。不怕,依礼我们该回去看看………”
    贺玉姝眼中光亮渐渐暗淡,贺家没一个值得留恋想要她回去的人,即使有,也与好多年前死了。
    好说不听,她所幸耍赖,脑袋闷在他脖颈,打断他的话:“不行不行,我困了。就是不想回去。”
    这撒娇,惹得裴云祁好笑而后又是欣慰。这小姑娘自小是个窝里横的性子,有人惯着,她便是肆无忌惮。
    既如此,他甘之如饴惯着吧。
    这些日子,好歹顺着她,抚平了些逆毛,轻轻拍她后背,“那先睡会儿吧,时辰还早。”
    脑袋又抬起,她道,“裴云祁,你为何还要对我好?”
    贺府。
    主院寂静如水,丫鬟素知阻了大人派来的嬷嬷,为难道,“李嬷嬷,前儿夜深夫人着了凉,在屋里将息还不见好,恐将病气渡给了新人,你还是……”
    李嬷嬷活了五十载,是贺府里的老人,也知家主与夫人关系不和,秉着尊敬,老脸干练好无表情:“素知姑娘,我也只是个传话的。你与夫人一说,让三小姐来与不来且回个话来,老奴也好去交差啊。”
    素知也是为难,迟疑一晌,往后退步让了位置,“那嬷嬷你随我来吧。”
    李嬷嬷脸上才有了表情,颔首,是个知趣的丫头。
    走进去,屋里光黯。看着榻上病绵绵、面色苍白的妇人。李嬷嬷压底声音斟酌开口,“夫人,沈国公昨儿传了消息,三小姐今日回府。此时人在花厅,大人知您身子不适,便让三小姐来看看你,也算了尽了家礼。”
    榻上妇人睁眼,目光犀利,一口气未提上来,趴在床边剧烈咳嗽,用手帕捂着嘴,喘息一会儿虚虚开口:“又不是我女儿,她回府与我何干,又为何来看我。告诉贺越勘,除非我死了,也不让那丫头来看我。”
    李嬷嬷眉眼不动,屈膝弯背,耐心说道:“夫人,大人说您好歹也是一家主母,当年那些事过去了大人也没拉下脸纠缠。你也是个长辈,将气洒在小辈身上十几年了,且如今人都嫁出去了,也该消气了。且您娘家兄弟升迁调案一事,也许是三姑爷在里帮衬调理,您这……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啊。”
    理清事情,贺张氏不语,气势俨然没了方才嚣张。她虽缠绵病榻多年,也不是个傻的。
    当贺玉姝急促不安站在陌生屋里。
    看着那金丝春风蝴蝶屏风,鼻息屋内尽是药气,闻得人胸闷。
    她也不敢四下打量,一道孱弱气息冷道,“怎的,见了长辈也不行礼了?”
    贺张氏瞥了屏风后的亭亭玉立的身影,哼了声。
    畏首畏尾,自小就不讨喜的孩子。
    贺玉姝回过神赶紧行礼,小声唤,“婶婶安好,姝儿今日来看看您。”
    屏风后榻上人影动了动,贺玉姝也是看不真切。
    听说是叔婶十七年前滑胎,身子便一直不好,卧床养病。可也不知为何她看不惯自己,甚至厌烦自己。几乎每次想见便奚落自己。
    左不过又是被训了几句,贺玉姝也习惯了,左耳进右耳出罢了不理她。
    出了院子,贺玉姝低头悄悄大呼了口气,便想着加快脚步去前厅找裴云祁,“三小姐,大公子在前头。”
    裴云祁真是讨厌,今儿清早便是不顺。又突然说回贺府,这不,来贺府找膈应的。
    第11章
    应声抬头,瞧见一个玄色衣衫背影,负手而立。
    贺家大公子贺怀卢,是二叔的独子,自小被二叔养在天山书院。拜里头一位老先生为师,只逢年过节才回来一趟。
    大公子不是二叔婶嫡子。
    是二叔婶未进贺府时,二叔房里的婢妾所生。许是这原故,被大家说自小聪颖的大公子并不未嫡母所喜。
    阳光斜过亭角来刺得眼痛,贺玉姝眯了眯眼,不知是她看错了,那背影有道不明的寂寥落寞。
    父亲在世时,二叔还是个纨绔子弟,爱护亲弟没与其分家。本待二叔成亲后,嫡妻育有孩子让其收心后才分家。可没等到,父亲便撒手离世。
    二叔念及亲兄遗留一双儿女,养在自己膝下。遂贺玉姝同兄长还是依着以前唤贺怀卢一声‘大哥。’
    兄长‘战亡’消息传回长安时,这位大哥曾给自己一封信,其中道自己在家中有何困难皆可找他。
    当时真是阴翳之中透来一丝光明,贺玉姝立即言辞恳切写了一封书信给这位大哥,求他去求自己兄长,兄长一定还活着。
    可是,这封信离奇被二婶婶知晓。大哥回信来,二婶托着孱弱病体亲自来她院中,将信送于她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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