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您会遵守承诺吗?”
    “当然,”玛琳笑着说,“我没有必要欺骗你。”
    向导又小心翼翼地问:“您承诺会给我奖赏,也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玛琳回答,“但那要在我们离开斯旺后。”
    到了堡垒中,玛琳和菲利多先碰了头。
    白花骑士团已经按部就班去进行战后的各种修整了,类似的情况他们这是经历第三次,已经不需要玛琳或者其他的去刻意吩咐,骑士们马上就各自找到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菲利多告诉玛琳:“和之前一样,仓库里没有多少粮食,只能供给我们四百人使用七到八天。”
    玛琳点头:“够了,够我们找到下一个‘补给点’了,再多我们也拿不走。”
    为了保证行军速度,他们不能像步兵的补给队伍那样用累赘的牛车运输粮食,整个队伍能够携带的口粮很有限。玛琳将每个小队分成了十人左右的小组,按照小组分发食物,小组内部决定保管食物、保养武器、值夜等等各种职责,小队长们从之前繁杂的冗务中脱身,现在只负责统筹和协调。
    堡垒里面现在也是乱七八糟,想到他们很快就会离开,玛琳也不想浪费时间去收拾,汉克和扎卡亚很自觉地去整理出来一块干净的桌面,让他们能够放下地图。
    菲利多对他们俩说:“这次缴获了一些盔甲,你们两人可以各自得到一副。虽然不可能是弗伦恩,但好过没有。”
    即使是白花骑士们,也不是每人都能够穿上弗伦恩盔甲,他们当中不少人穿的也是普通的钢铁盔甲。扎卡亚非常兴奋,向菲利多诚挚地道谢。
    随着这一天结束,营地里炊烟升起,食物的香味也传了进来。
    玛琳坐在桌子旁,裙摆被沾上了灰尘也不介意。
    “如果我们穿过斯旺往北前进,至少能够节省出两天的时间。如果向导没有说谎,我们很快就会和叛乱者皮朋的一支队伍遭遇。这支队伍至少有一千人,但幸运的是,接下来至很长一段距离内,地势都相对平坦,非常有利于我们的骑兵发挥。”
    “但不知道这个向导提供的信息是否真实。”菲利多说。
    “不用太担心,我们还有预知者,在敌人发现我们之前,我们必然会先发现他们。”玛琳说,她又加上一句,“虽然它现在还在睡觉,一会儿它该醒了。”
    正巧这个时候切诺格回来了,他说:“根据战俘的供词,叛乱者皮朋的一支队伍三天前刚离开,和那个向导提供的信息是一致的。”
    玛琳和菲利多都提起了精神。
    切诺格说:“这支队伍原本就拥有一千名左右的士兵,又在这里强征走了七百名青壮年。”
    和之前玛琳他们经过的村镇情况差不多,想到这里,瓦尔德在一旁叹了口气。
    菲利多不由看向了玛琳,他发现玛琳这一段时间似乎非常的颓丧,虽然她尽量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以免影响军心,可那种失望和悲伤的情绪的气息一直围绕在她身体周围。
    果然,在听到切诺格的回报后,她那种悲伤的情绪又浮了出来。
    切诺格完全没有发觉,又继续说:“他们带走了斯旺几乎所有的粮食,要是他们对哥尤的每个村镇都这样做,哥尤现在至少囤积下足够他们吃十年的粮食!要知道东部可是哥尤的粮仓,那里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比西部要富饶多了。”
    “玛琳,”菲利多小声地问她,“你是担心他们粮食充足,和我们打消耗战吗?”
    玛琳正在沉思,猛然回过神,摇头说:“哦,算是吧……啊,不是,我没有担心。”
    她下意识地回答了是,然后领会到了菲利多的问题,又认真回答:“皮朋这样做,不就把哥尤变成一个孤岛了?到时候打不起消耗战的反而是他们。”
    切诺格也是信心满满:“那个叛乱者首领从前只是一个普通的步兵,根本没有任何军事才能,你看他做的这些事,都在证明他不过是个愚蠢的下等人。征召士兵不愿意花费一分钱,搜刮走所有粮食,做得比当纳约家还过分,留下这些士兵也根本不是为了防御,而是为了继续为他收税。连翁西克都没有个像样的防御。”切诺格一边说一边摇头,“永远不要期望下等人能够做出多么伟大的事业来。”
    玛琳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她说:“我曾以为,皮朋发动叛乱是为了活下去,他得到粮食后会分发给大家。但他并没有同那些他一样受苦的人分享他的战果,他只是将夺来的东西又紧紧地攥在了自己的手里,就像是一个吝啬的守财奴。他看到那些挨饿的人,难道就没有产生一点共鸣,没有联想到曾经的自己吗?”
    一直默默守在旁边的扎卡亚这个时候说话了:“祭司大人,那您可真是太不了解我们下等人了。”
    玛琳和其他人都愣了一下。
    发现没有人训斥自己插嘴,扎卡亚又继续说:“越是身份低贱的人,如果哪一天交了好运挣了钱,越是容易成为守财奴,因为他知道穷困是什么滋味,他比谁都害怕回到原来的境地;同样,越是低贱的人,一旦有机会能够奴役别人,做得往往比贵族们还狠。”
    对此扎卡亚深有体会,他的母亲是西摩一个庄园的农奴,庄园主会从农奴中间挑选表现突出的来担任管家,这些管家通常比庄园主还要苛刻,主人许多时候懒得去计较的琐事,管家却不放过。明明管家曾经也是农奴,可对他曾经的伙伴却什么恶毒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切诺格摊手说:“看,就是这样。”
    玛琳苦笑了一声,回想到自己曾经读过的近现代历史,自言自语说:“果然不一样……”
    也好,这样她也不需要带着愧疚感去平息叛乱了,她本来就不该对叛乱者寄存一些莫名的期待。
    夜幕降临后,菲利多在仓库的一个角落找到了瓦尔德。
    有人在这里发现了一些草药,让瓦尔德来辨认。瓦尔德将有用草药找出来,用布袋和油纸包裹起来,留给白花骑士团。他们在之前俘虏了一匹马,专门为瓦尔德驮运草药。
    “瓦尔德神官。”菲利多说。
    瓦尔德看了看周围,没有看到别人,说:“菲利多,你不应该再叫我神官。”
    “抱歉,瓦尔德阁下。”菲利多知错就改。
    “你一副很烦恼的样子,你想要告解吗?”瓦尔德问。
    菲利多摇头:“不,我不烦恼,是玛琳。”
    瓦尔德不解:“她怎么了?”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她。”菲利多有些呆呆地说。
    瓦尔德放下手上的草药,问:“发生了什么?”
    “是因为叛乱者皮朋的事情。”菲利多说,“玛琳可能一直认为皮朋是个好人,以为他是为了救人所以才发动了叛乱,在来到这里之前,她一直有促成国王和皮朋和谈的想法,但皮朋的所作所为让她很失望。”
    “我想扎卡亚的话已经足够说明皮朋是个怎样的人了,”瓦尔德一边说,一边摇头,“一个人怎么可能摆脱他的出身对他造成的局限。”
    “不,不能说明。”菲利多的声音意外有些激动,“玛琳就不是这样。”
    第239章 08
    如果菲利多不提醒, 瓦尔德大概差一点就要忘记玛琳来自亚曼伦,而且还是亚曼伦最臭名昭著的奥德林。
    玛琳和瓦尔德所想象的奥德林人完全不一样,虽然她确实有的地方不拘小节得过头, 但总体来说,不管是谈吐还是修养, 都给人一种只有上等人才会有的从容感。
    所以除了最开始知道她身世的时候, 瓦尔德稍微惊讶了一番,后来随着相处时间越来越久,他渐渐地忽略了玛琳的出身。
    “但她接受过教育,光是她识字这一点就远远地超过了大多数人。”瓦尔德说。
    “不, 玛琳从前也不识字,是我教她认字,在那之前,她也是一个普通人。”菲利多说。
    这可真让瓦尔德感到意外。过了一会儿, 瓦尔德又说:“那可能因为她是神眷者,被光明女神偏爱的人总是会比较特别。”不过他的这个回答显然也只是一种猜测,因为现在的他已经知道了,即使是神眷者,很多时候其实和普通人没有差别,但除了这种解释, 他也找不到更好的说法了。
    “不,不是这个原因,神眷者那么多,但他们都比不上玛琳。”菲利多摇着头,认真地回答,“玛琳比任何人都要善良,她就像是从肮脏的泥地里长出的纯洁的白色丝绒花一样, 即使是看到恶徒遭到磨难,她也会感到惋惜。是她的善良,让她比其他人都更容易感到难过。”
    善良是一个美好的形容词。瓦尔德心想,只是如果在光明神殿,绝不会有人把这个词放在一个魔法师的身上。
    瓦尔德苦笑说:“如果抛开外表,在某些时候,我甚至感觉她更像一名女神官。”
    菲利多也是这样觉得,就在不久前,他还一心想要劝说玛琳“迷途知返”,重新回到光明神殿的怀抱中来。然而随着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菲利多的那个执念已经动摇,这几个月来他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了。
    他认清了现实,只要玛琳还是玛琳,是魔法师还是女神官都并不重要,魔法师可能是虚伪的,神职者也有可能是虚伪的,但玛琳,是真实的。
    瓦尔德见菲利多没有说话,问他:“那么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菲利多有些黯然地说:“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她……我想玛琳现在一定很需要和人交谈,然而她肯定不会找神职者告解,我又不知道应该对她说些什么,万一我说错了什么该怎么办?”
    菲利多确实很不善言辞,早在几年前就常常被玛琳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现在玛琳识字了,见识和学问突飞猛进,菲利多越发觉得自己摸不清玛琳的想法,面对这种情况就更加手足无措。
    他知道现在玛琳需要一个朋友,然而他左想右想,只能想到瓦尔德。瓦尔德学识广博,这一路来和玛琳相谈甚欢,反而是他在他们交谈的时候插不进话。
    瓦尔德领悟了,问:“你想我去和玛琳聊聊?”
    菲利多点头,说:“是的。我想也只有您能够做到了。”
    但瓦尔德看着菲利多,笑了:“菲利多,这种事情你不应该来拜托我,你应该自己去。”
    菲利多疯狂摇头:“不,我一定会说错什么,反而让玛琳更难过。”
    瓦尔德觉得有些好笑:“英勇的白花骑士,连敌人的尖枪利剑都不惧怕,反而害怕说错话吗?”
    菲利多心想,那是因为瓦尔德不知道玛琳不开心的时候有多么可怕,对他而言那简直如同大地颤动、太阳坠落、天空崩塌。
    不过瓦尔德没有继续追问菲利多,他暂时放下手上的事情,说:“带我去见玛琳吧。”
    玛琳这个时候却不在房间里,晚餐后,她找到那名来自斯旺的向导,让他领着自己到堡垒外面走走。
    她所站的地方正好是一段突出小坡的山脊上,从她这里可以看到这片山坡呈现一个近似对称的弧度,不太像是自然形成的,再联想到堡垒底部深埋到了地里的巨大石砖,玛琳猜测斯旺堡可能是建造在一处建筑遗址上。
    渡鸦预知者在旁边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站着,抱怨地问玛琳:“我想吃牛肉,没有肉吃我要死了,你不能背着费切尔这样虐待我。”
    玛琳观察脚下的泥土,同时回答它:“没有牛肉,我去哪里给你找牛肉。你也不会死,阿尔嘉说过,你是已经死掉的鸟,不吃东西也不会再死一次。”
    预知者愤怒了:“你怎么能够把我已经死了这种话随便挂在嘴上,你不知道这样会伤我的心吗?”
    说完,预知者愤怒地拍拍翅膀,飞走了。
    能够说话的动物,而且还是代表着不祥的渡鸦,这一幕在向导的眼里如同恐怖故事。他悄悄地看着玛琳,身体瑟瑟发抖,现在他的眼中,玛琳大概已经是恶魔或是亡灵一样可怕的人物了。
    玛琳转头问那名向导:“这个山坡以前就是这个样子吗?”
    向导惶恐地回答:“从我出生开始,这里就是这样了。”
    “这上面为什么没有耕种粮食?”
    向导回答:“因为这个地方的土很浅,底下都是石头,一出太阳泥土就会被烤干,也没有办法进行深耕,除了杂草种什么都长不好。”
    玛琳又看了看堡垒,斯旺堡是纯石头建筑,建造这种堡垒耗工耗时,但好处是它相对也更牢固,如果没有遭到刻意损毁,可以坚持使用几百年以至上千年。
    玛琳也没有在斯旺堡垒内找到相关的记录,而普通平民几乎全部都不识字,更不要说记录地理或是历史了。
    玛琳于是问:“那么有没有什么和它有关的传说?”
    民俗传说中通常都会隐藏一些真实的讯息,只是需要去仔细地发掘,这就是为什么乌苏洛林找不到可靠的历史记录,也会把各种民俗传说也收录到白曜石塔去。
    向导这时候只担心玛琳会用她的“黑魔法师使者”,也就是预知者收割他的生命,为了能够回答出玛琳的问题,他用力回想,冷汗都流了出来。
    玛琳安慰他:“不用着急,可以慢慢回忆。”
    结果反而让他更紧张了。
    终于,向导想起了什么,大声地说:“有的,有的。”他忐忑地看着玛琳,说,“但我不知道和堡垒有没有什么关系。”
    “你说。”
    向导说:“在我小时候,一旦淘气闯祸,就会被恐吓说把你丢到西边的森林里面去,据说那里居住着可怕的兽人,如果被他们抓住了,他们会咬断小孩的脖子,喝光他们的血,再把他们的肉生生地吃掉。”
    玛琳在思索什么:“但是你们从来没有遇到过兽人,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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