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啸林是在第二天中午赶回来的,面色不虞。季思凡坐在在屋外的椅子上,支了一个画架在画画。见张啸林快步走到自己身前,季思凡也没管他,只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继续。她很久没画油画,山间树多,地上已经铺满厚厚一层枫叶,金黄的颜色,秋意愈发的浓了。
    “你倒是有心情。”张啸林没有理会对他微微弯腰的林怀部,径自走去了季思凡身边道。
    “出了什么事情,三爷要闹到我这里来?”季思凡冷声道。
    “有人假传我的命令干了一件大事,这件事情跟你有没有关系?”张啸林盯着季思凡的眼睛问。
    季思凡漠然回道:“我说没有关系,也需要三爷相信呐。”
    “你怪我多疑?”张啸林问,“昨天在剧院看戏,你让王有桢做了什么?”
    季思凡看了林怀部一眼,张啸林脸上表情更加的冷若冰霜。画也画不下去了,季思凡起身,拉着张啸林的手往屋里走。张啸林盯着季思凡拉他的手,跟着季思凡走着,走着走着气居然也消了。
    “刘妈总是让我给小歌找个婆家,我觉得怀部不错,想让阿桢去问问怀部的意思。”季思凡看着张啸林的眼睛,“这和你那个‘大事’有什么关系?”
    “别让我查出你参加了这个!”张啸林抱住季思凡,一身的风尘仆仆,疲惫之色难以掩饰。“王有桢他妈的是中统的人,昨天晚上给那边传消息被发现了。”
    张啸林只告诉了季思凡一半事实。剩下的那一半他没有说的是,因为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内鬼身上,又查出了王有桢,便觉万无一失,却没想到被共产党钻了空子,截了运输犯人的车。日本人因为此事大发雷霆,他没办法,怕日本人怪罪自己打压共产党不力,只好把这些事情全部推到了中统上去,让王有桢一个人背了黑锅。
    现在事后想想,王有桢却未必真的是中统的人。只是众人皆知王有桢拿自家妹妹甚是要紧,大概是做哥哥的为了妹妹,才无可奈何的扛下一切。他已经交待娄丽琴,要善待王有桢那个瘸腿妹妹,不知道娄丽琴会不会阳奉阴违。
    “所以他就说是我让他做的?”季思凡伸手揪着张啸林的纽扣,“那也是他在利用我,而不是我在利用他。”
    张啸林没说话,其实王有桢并没有说什么关于季思凡的不好的话,只是他疑心太重,何况那个人是季思凡,他向来觉得自己不能完全拥有她。他知道她恨她,她在他身边一直安安分分的才更加让他疑心。他从身后抱着季思凡,半晌叹气道:“我真是为你魔怔了!思凡,就算所有人都出卖我,也不许你出卖我。”
    厨子做好了饭端上来,吃饭时候张啸林心情看似是好些了,让林怀部阿四全都坐下一起。季思凡正小口夹着菜,突然听张啸林道:“怀部,你也是老大不小,给你安排个亲事怎么样。”
    林怀部有些惊讶,惊讶之后是镇定。他与张啸林说话从容,季思凡恍惚想,若是没有昨天的对话,她大概会觉得林怀部是真的想要一个居家的太太。一个男人到了一定年纪,没有娶妻生子,总归是不像话的。再看林怀部的反应,似乎是对小歌也很满意。见林怀部如此,张啸林的心情似乎更放松了,对着林怀部嘱咐了一些事情,让林怀部跟着阿四回上海去了。
    待到手下离开,张啸林把手伸向季思凡:“咱们来了这么多天,我都没带你好好逛逛。”
    莫干山的剑池距张啸林的别墅不远,四周翠竹茂盛,飞瀑三迭跌落,反倒多了几分萧瑟之感。本来也是一个不太好的故事,干将与莫邪夫妇为吴王阖闾造剑,莫邪以身殉剑池铸成两把绝世雌雄好剑,干将为吴王所杀,其子赤鼻舍身为父母报仇。不过是一个两败俱伤的传说,颇为让人唏嘘。
    “这里虽然好看,却不如另一个地方。”张啸林说,他带着季思凡往北走,来到碧坞瀑布。莫干山以飞瀑闻名,人们大多不知道的是,飞瀑并非只是剑池一处。碧坞瀑布的泉流更加肆意豪迈,直捣龙潭。张啸林指指一旁的木质日式小屋:“今晚我们住在这里。”
    屋子里是榻榻米式样,床褥卷在墙角。虽是没有佣人,可床褥什么却是干净的,季思凡和张啸林用惯的洗漱工具也是一应俱全。晚上听着屋外的泉水打击的声音,张啸林的手伸了过来。季思凡翻了个身背对张啸林:“我不想理你。”
    “又闹什么脾气?”张啸林的手抚在季思凡的小腹上,“怎么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什么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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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没有动静,我怎么知道?”季思凡没有回头,身子还是背对着他。
    “思凡……”张啸林突然叫了一声。
    季思凡装睡,没有应他。
    张啸林转过半边身子,把脸埋在季思凡的头发里,声音低低的:“别吃药了。”
    季思凡还是静静的,像是睡着一样。没有等到回应,张啸林把季思凡的身子转了过来,开始伸手一颗一颗的解着季思凡的睡衣扣子。
    第二天早上,季思凡醒的早,她认床,昨晚被张啸林折腾许久,半夜才睡去,清晨时候听着外面的鸟儿叽叽喳喳,便又醒了。她穿上衣服,开了木屋的门。
    推开门之后,季思凡愣住了。
    她看到了两只仙鹤,仙鹤的全身几乎白色,朱红色的头顶,都有一点的黑羽,黑色的长长的颈。毕竟是一鸟之下、万鸟之上的一品鸟,仅次于凤凰。它们鸣叫起来高亢洪亮。中国古时帝王说它忠贞清正、品德高尚。大清一品文官的补服便是绣丹顶鹤。
    当初学画国画时,老师对仙鹤十分喜爱。仙鹤立在潮头岩石上,就是宰相“一品当朝”;仙鹤在云中飞翔,就是“一品高升”;日出时仙鹤飞翔,象征“指日高升”;和松树绘在一起,寓意“松鹤延年”;与鹿和梧桐画在一起,寓意“鹤鹿同春”……这样遗世独立的动物,却偏偏被张啸林养在莫干山里。
    “这是松井石根送我的。”张啸林站在她的身后,西装外套披到了她的肩上。“日本人进入上海的时候,我住在莫干山。松井石根前来拜访,带着这两只来自日本北海道的仙鹤。我看到它们第一眼,便想到了你。你被众多的追求者献着殷勤,很骄傲,很神气。在秋千上,你看向我时的眼睛,和它们是一样的。好奇,警惕,以及……天真。思凡,季先生把你保护的很好,你不知道,像我这种人,对我说一个字都是在自毁前程……思凡,是你招惹的我。”
    “我招惹的你?”季思凡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笑得身子抖的不行。“是啊……我招惹的你,我何德何能,让你十年不忘。张啸林,我认了,我挣不脱你,你不用再防着我了,怕我走。我不走,除非哪天你赶我走,或是你死了。”
    张啸林从身后抱住季思凡,两个人一起注视着翩翩起舞的两只仙鹤。并非春季,可是莫干山上气候宜人,仙鹤亮翅鞠躬,自得其乐。
    “我不可能赶你走,更不可能死掉。”张啸林一边说着,手按在季思凡的胸口。“思凡,我不但想要你认命,还想要你的心。”
    “我是没有心的。”季思凡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贯冷血。”
    低头乍恐丹砂落,晒翅常疑白雪消。白鸟朱冠,丹顶赤目,赤颊青脚,不知疾苦。季思凡低头默默苦笑,下巴被张啸林抬起,张啸林逼她直视他:“思凡,我喜欢什么,就一定会把它弄到手,不管什么方法,不管多少时间。”
    季思凡是真的同他吵够了,他类似的话说了太多,她也听得腻了。她偏过头去只是看着仙鹤,莫干山上好水好风光,她只是觉得它们可怜。
    “我在这山上养了很多动物,豹子、老虎、孔雀……你要是想去看看,我就陪你过去。”张啸林道。
    “我不喜欢动物。”季思凡说,她的心里已经下了决心。“反正早晚有一天我也是要见到日本人的,也是要见你的那些太太们的,我又不能在这山里过一辈子。我的生日快到了,你的蟹宴也要开始了,我们回去吧。”
    “如果……”张啸林站在原地没动,脸上有所挣扎。“如果……我让你做张太太,你肯不肯。”
    “张太太肯么?”季思凡已经抬脚往屋里走,没有回头。“张啸林,你不要得寸进尺。你知道,我是不可能做张太太,更不可能做四姨太的。”
    张啸林并未如季思凡想象中的跟她大闹一场,在山上的日子,他是真的脾气收敛许多。张啸林只是快步上前,把她的手握住,同她一起并行,说了一句:“是啊,你怎么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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