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与你祖父议亲,他狗屎糊了眼,还想将崔四娘子许配给你阿爹,我什么都没有说,只管随着他去。”
    王老夫人又笑起来,神情愉快至极,“你祖父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拿块破臭布当了金坷垃,什么破烂货都敢塞给你阿爹,差点与他割袍断交。”
    崔四娘只比崔氏小一个月,在生母跟前长大,学了一身的狐媚手段。王老夫人不会去管,更不屑去苛刻打压她。
    崔老太爷被老神仙骂过之后,倒清醒了许多,老老实实给她寻了个忠厚老实的小官之家,她嫁进去后,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跟着夫君在任上,已经多年没有回过娘家。
    “小九啊,我已经骂过了你阿娘。”王老夫人见她神色愕然,嗔怪的道:“你瞧瞧你这是什么眼神,你阿娘做得不好,我还不能骂了么?”
    孟夷光十分不解,呐呐问道:“阿娘怎么了?”
    “当年我可是这样待她的?虽说该教的持家理事没少教,可哪样不是依着她的性子?女人一辈子不易,也就在娘家时能过几天顺心日子。
    她却将你养成了心如古井的老太婆,十多岁已是三四十岁的心气,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滋味?”
    孟夷光尴尬至极,崔氏可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她干笑道:“外祖母,阿娘也一直宠着我,性情乃是天生,想改也改不了。”
    “你瞧瞧七娘,虽说贺家看不上她,可她这一辈子吃穿不愁,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就算以后会失望伤心,这世上又哪有十全十美之事,难道懂事就不会遇到这些糟心事了?
    你就是太过懂事,你的亲事我且不提,那是皇帝老儿赐下,你也不能抗旨不尊,
    听说那个国师长得比花还好看,你念念不忘也是正理,谁不喜欢花啊草的,可你总不能只盯着一朵花瞧。
    贺琮这朵花不香?大梁还有那么多花,你就不想再多看几朵?退一万步说,你一心掉进了国师那朵花里,你就不能想着怎么将他摘到手?”
    孟夷光睁大眼,片刻后哈哈大笑,老人家真是有趣又睿智,她就是拍马也赶不上。
    她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认真的道:“外祖母,我试着努力,去摘那朵最香最好看的花儿。”
    王老夫人也笑起来,频频点头道:“这才像话,总算有了点小娘子的模样。”
    祖孙俩一路说说笑笑,四明山已近在眼前,道旁的草丛里,嗖地窜出三个人,紧紧缀在了马车后。
    老胡吓了一大跳,手都已经摸在了刀鞘上,待看清楚时,又放下了手。
    唉,这几人真是,你说你一个国师,怎么尽做出些土匪贼子的事?
    到了山脚,王老夫人与孟夷光下了马车换软轿上山,裴临川眼含笑意,不做声默默跟在了身后。
    孟夷光盯着他头上那根随着他走动,颤巍巍晃动的枯草,忍不住撇开了眼。
    他哪里像朵花了?明明就是根难看的狗尾巴草!
    到了寺庙门口,王老夫人从软轿上下来,见着跟在孟夷光身边打转的裴临川,瞪大眼睛连看了好几眼,见知客僧已迎上来,忙移开视线,笑着与他见礼。
    寒暄之后,又定了讲经时辰,一行人进去客院,王老夫人独居一院,崔氏与孟夷光住一院。
    原本她们都安排了单独的院落,只是崔氏不放心,坚决要与她住一起。
    一进屋子,崔氏就恼怒的道:“你瞧他那傻样,眼巴巴跟在你身后,就算这里是女眷住的院落,我看他也巴不得一起住进来。”
    孟夷光赔笑道:“阿娘,你又不是不知他的性情,跟他置什么气呀,待我见着了再骂他,帮你出出气。”
    崔氏想想也是,顿时泄了气,没好气的道:“他怎么也来了这里,难道你告诉他了我们要来礼佛?”
    孟夷光想着他一直在寻找的东西,情绪顿时低落下来,闷闷的道:“他一直住在庙中。”
    崔氏见她神情恹恹,又后悔自己太过严厉,心疼起她来,忙道:“小九你别难过,都是阿娘乱发脾气,他来又不干你的事。
    快坐下歇息一会,等会吃吃庙里的素斋,以前这里的斋饭远近闻名,不知这么些年有没有变。”
    孟夷光见崔氏自责,又打起精神安慰她,“阿娘,我没有难过,只是早上起得早,有些乏了。”
    她抚了抚肚子,笑道:“你不说斋饭还好,一说起我还真饿了。”
    “那我们先去你外祖母的院子里,陪着她一起用饭。”崔氏说完站起身,与孟夷光一同到了王老夫人的院子里。
    嬷嬷已经提来斋饭,白菜豆腐素鸡,再加一碗白米饭,简单的饭食,清淡适宜可口,孟夷光竟然不知不觉吃光了一碗米饭,菜也吃了个干干净净。
    漱口之后,又吃了几口茶,王老夫人挥手斥退下人,盯着孟夷光笑道:“先前那人可就是国师?”
    孟夷光点点头,“正是他。”
    “我就说,青州何时有这般俊俏后生,原来是国师到了此地。”王老夫人笑起来,啧啧道:“长得真真好看,人说牡丹天姿国色,他这般颜色,比府里的魏紫姚黄还要美上数倍。”
    崔氏哭笑不得,埋怨道:“阿娘,看人哪能只顾着脸的美丑?”
    王老夫人斜睨着她,嘲讽的道:“当年是谁在出嫁前一直惴惴不安,夜里连觉都睡得不安生,生怕孟三郎长得丑?
    再说了,人长得美丑只要不瞎,可是一眼都能看出来,人心美丑,就算你眼招子放得再亮,不到盖棺定论时,谁都看不清楚。”
    崔氏被噎得半死,气得别过脸不语。王老夫人不去理她,又问道:“他来这里,可是为了你而来?”
    孟夷光心里暗自叹气,斟酌着说道:“他来寻空寂大师。外祖母,空寂大师要见我,等会在菩萨面前磕完头,我就不陪你听经了,不敢让大师等。”
    王老夫人听说空寂大师要见她,又惊又喜,一叠声道:“空寂大师也在庙里?我每年都来无数次,捐了不知多少香火银子,却从未能见上一面。
    哎哟,还是我们小九有缘法,一个大钱不用花就能见到大师。”
    孟夷光抿嘴笑,心里却忐忑不安,不知空寂大师见她,究竟是好还是坏。
    吃完茶略微歇息,三人前去大殿磕头上完香,孟夷光走出殿门,裴临川早等在那里,她与崔氏她们打了声招呼,便朝他走了去。
    “总算能跟你说说话。”裴临川眼角眉梢都是喜悦,不停侧头看她,“你用过饭没有?庙里的饭食难以下咽,空寂老和尚却不肯承认。
    说庙里的斋饭出了名的可口,外人想吃还吃不上,花了大价钱做出来的,一定不会难吃。”
    孟夷光跟着他转过大殿,沿着墙脚往后面走去,听着他说个不停,瞪着他道:“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裴临川一愣,垂眸沉思一瞬,委屈的道:“我只跟你说话,连空寂老和尚都不大理会。”
    孟夷光扶额,见他穿过一道小门,往后山方向走去,问道:“我们这是去见空寂大师?”
    “不去见他,我说过要带你去游玩。四明山后山景色最美,空寂老和尚小气,一直关着不让人进来。”他背着手,偏头看着她得意的笑,“我能进来。”
    孟夷光失笑,他也跟着笑,向旁一指,“我就住在那里。”
    她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边古树参天,院落掩映其中,只露出一小角廊檐。
    “只要起风就松涛阵阵,吵得人睡不着觉。”裴临川满腹牢骚,抱怨道:“这里不要银子,客栈要银子。”
    孟夷光愣住,四明山离府城六十多里,早上她从崔府出来,到了山顶已近午时时分。
    他早上从四明山赶到府城,晚上他离开崔府时城门已关,难道他在府城时为了省银子,不去住客栈却露宿街头?
    她忍不住问道:“你在府城时晚上住在何处?”
    “睡在马车里。”他面色平静,根本不觉得有何不妥,“我要存银子,存很多很多银子。”
    孟夷光眼眶渐渐泛红,她仓惶转过头,努力平息着心里的难过,颤着嗓音道:“你不要再来府城找我,晚上那么冷,怎么能睡在外面,仔细着冻出病来。”
    裴临川神情疑惑,转到她面前仔细觑着她的神色,迟疑的道:“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她静默片刻,终是答道:“是。”
    笑意与喜悦,一点点爬上他的脸,他笑出了声,轻快的道:“我很开心,因为我也会关心你。”
    孟夷光垂下眼帘,叮嘱道:“那你记得了,不要再来。”
    “不行。”裴临川拒绝得同样干脆利落,“我不怕冷。”
    孟夷光想生气,气到一半,见着他清澈透明的眼眸,就再也气不下去,无奈的道:“我让人在离崔府近一些的地方,给你们寻个客栈,晚了就住在那里。”
    裴临川考虑片刻,答应了下来,“这样你就不会再担心。”
    他掏出块黄玉印章,递到她面前,“这个送给你,交换。”
    孟夷光接过来,看着印章底部,又无语至极。
    他居然拿自己的私印来交换,要是被皇帝知道,自己的脑袋估计又要保不住。
    她将印章递到他面前,见他不接,干脆握住他的手,强行塞在他手里。
    “用木簪换已足够。”
    裴临川这才重又开心起来,笑道:“空寂老和尚还有乌木,我再去拿了多做几支给你。”
    孟夷光惆怅不已,空寂大师只怕是要骂死自己了。
    两人沿着山林穿梭,漫山雾气蒸腾,裴临川一路不停的问她:“你冷不冷?地上湿滑,要不要我背你?你累不累......”
    孟夷光只得不厌其烦的回答他,不然他会一直问个不停,一路问答到一座缓坡前,坡上白雾弥漫,像是瑶池仙境。
    “青石道上滑,来,牵着我的手。”裴临川伸出手,被她侧身躲开,提着裙子道:“我自己能走。”
    没走几步,她脚底一滑,差点跌下摔倒,幸得他眼疾手快揽住了她。
    他干脆没有放手,几纵几跃,将她夹在腋下带上了山顶。
    他抚摸着自己砰砰的心跳,喃喃道:“为什么这里跳这么快?”
    孟夷光理着垂下来的发丝,又羞又怒,耳根都红透,转过身佯装四下打量。
    山顶建了一座石亭,原处是一望无垠的大海,亭子的栏杆外,万丈悬崖笔直垂落,底下海浪翻滚,惊涛拍岸。
    她看着巨浪越卷越高,怒吼着冲上崖壁,退下去又再冲上来,波涛汹涌,心里悸动莫名,又豪情万丈。
    裴临川慢慢靠近她,与她并肩站立,将她的手握在了手心,轻声道:“是不是想乘风归去?我也想。”
    她轻轻嗯了一声,他的手心带着薄茧,紧紧牵住她的手,转头看着她,眼里暗流涌动,“我想与你一起乘风归去。”
    孟夷光眼睛渐渐迷茫,她静静矗立,注视着波澜壮阔的海面。
    两人沉默之时,一道洪亮的声音传来,“你们不冷吗?”
    孟夷光忙挣脱他的手,回头看去,一个胖乎乎的和尚,站在亭子口,笑容满面看着他们。
    裴临川恼怒至极,生气的道:“他就是空寂老和尚,讨厌得很。”
    第38章 天命
    孟夷光上前曲膝见礼, 空寂大师笑眯眯抬抬手,戏谑道:“这里太冷啦,阿川不懂怜惜小娘子,也不懂享受, 小娘子真是好涵养。”
    几个小沙弥抬着箱笼, 沉默不语鱼贯上前, 手脚麻利在亭子四角挂上细帘,角落里的炭盆里盛满银霜炭, 升起红泥小炉煮水, 很快亭子里渐渐温暖如春。
    小沙弥又垂手悄无声息退下,空寂大师松了口气,惬意的道:“这才是烹茶说话的好地方,小娘子你坐, 阿川你离远些, 我们聪明人说话, 你听不懂。”
    裴临川沉下脸生气要骂,孟夷光知道空寂大师对她有话要说,忍着心里的忐忑不安, 看着他温声道:“你且先回去, 我跟大师说说话就来找你。”
    他的脸色瞬间缓和, 柔声道:“好,那我去下面等你。”
    空寂大师看着他,嘴里啧啧有声,神色鄙夷至极,“哟,这脸变得可真够快,白瞎了我的乌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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