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嗤笑,与孟夷光上了马车,孟季年熟门熟路带着她们直接去了采珍珠的人家,选了几匣子成色上佳的珠子,顺道还买了好些海货。
    到了午时左右,驾着车在小巷里穿来穿去,到了一条小巷子口的食肆铺子前停下,笑着道:“这里的鱼丸还有汤团,做得最为地道可口,大哥带我来吃过一次,一直都念念不忘。”
    孟夷光抿嘴笑,孟季年这人嘴极挑,他大赞美味的一般不会差到哪里去。几人走进铺子,店堂不大,屋子里摆着三四张桌椅,收拾得极为干净。
    一个头上包着布巾,身着浆洗得干干净净的妇人上前,麻利的拿布巾又擦拭了一遍桌椅,才笑着招呼他们坐下。
    孟季年看着水牌说道:“汤团与鱼丸各来一份,其他的新鲜海货,你拣着上一些来。”
    妇人爽朗的道:“好咧,客官真有口福,正好送来了新鲜的大黄鱼,蒸了就酒吃最为美味不过。”
    孟季年应下,这时店里又进了客人,她忙着上去招呼。
    孟夷光顺眼看过去,见贺琮身后跟着两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子走进店堂,他愣了一下,只笑着颔首点了点头,与他们走到另外一张桌上坐了下来。
    不一会后,后厨帘子掀开,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娘子,手上拖盘上放着碗碟,稳稳的走上前,手脚麻利将汤团鱼丸摆在桌上,笑着道:“客官趁热吃,鱼丸冷了会有腥气。”
    孟夷光心下喜悦,以后待京城事了,干脆来青州生活,这里民风开放,妇人小娘子抛头露面做买卖,众人皆习以为常。
    京城里却不一样,虽有妇人出来讨生活,那些酸儒却爱指指点点,指责她们不守妇道规矩。
    孟季年拿了碗,给她们分别盛了鱼丸与汤团,笑着道:“你们快尝尝,我看着都饿了。”
    孟夷光最喜欢吃汤团,她拿起汤匙舀了只咬了一小口,猪油混着芝麻的香气在嘴里蔓延开,又带着丝丝的甜,吃得她眉毛都飞舞起来。
    她吃完汤团又尝了鱼丸,新鲜弹牙,果真是铺子虽小,手艺却很是不错。
    后面除了清蒸大黄鱼,还上了几小碟虾贝,孟夷光埋头吃了个痛快,崔氏也喜食海味,连着孟季年,竟将桌上的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贺琮手上握着酒杯,眼神却不由自主飘向她,嘴角上扬噙着一丝笑意。
    她吃东西时的表情太过有趣,先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咬上一小口,兴许是喜欢,眉眼弯弯眼带笑意再稍微咬大口些。
    遇到不喜欢的,眉头微拧脖子后仰,像是见到了苦药一样,伸手推开再也不碰。
    她喜食甜食,连着吃了好几个汤团,那享受的模样,让他也不知不觉将碗里的汤团吃了一大半。
    “哎,七哥,你不是不喜欢吃甜食吗?”
    “不是不喜欢吃,是根本不碰,我就说这里的好吃吧,你还不信。”
    两个男子笑着打趣,贺琮垂下头,扶额笑起来。
    用完饭会完账,孟夷光也懒得与贺琮打招呼,装作互不相识起身离开。
    三人又连逛了几家铺子,买了一些当地的土产,装满了几车之后,才找了一家茶楼,去楼上寻了个清净的雅间,坐下来歇脚吃茶。
    孟季年吃了一口茶,看着孟夷光道:“小九,阿爹知道这些时日苦了你。都是我不好,没能护着你们。”
    孟夷光见他神色愧疚,隐去了常见的玩世不恭,尽是无比的郑重,眼里疑惑渐生。
    “这些天我仔细想过,也跟着你舅舅长了些见识,府里之事我亦清楚,家里男儿都已出仕,我再去当个芝麻官也没甚用处。”
    他压低声音,认真的道:“我想着,跟着崔家的商队走北疆。”
    孟夷光心下微震,忙看向崔氏,只见她也瞪大了眼睛,片刻之后,她神色淡下来,黯然道:“我知道你们在图大事,总不能顾着自己,拖你们的后腿。
    我听阿爹说过,这条商路有多艰辛,只不知你受不受得住那份苦。”
    孟季年见崔氏不反对,顿时松了口气,笑着道:“小九是劳心,我不过是劳身,当爹的哪能让女儿冲在面前,自己却在后面躲清闲。
    我回去之后给老神仙去封信,想必他也会同意,待陪你们去看过六娘,我便回青州,趁着开年时商队出发,正好一并前去。
    三娘,以后家里就全部靠你,不对,以前也是全部靠你。唉,都是我这些年不懂事,在外面瞎晃荡,里里外外都是你在操心,是我对不住你。”
    崔氏眼眶一红,热泪汩汩而出,孟夷光正要拿帕子,见孟季年眼疾手快掏了递过去,又低下头笑着将帕子收了回去。
    “哎哟别哭别哭,你这一哭我哪舍得走。”
    孟季年心疼极了,又是倒茶又是小意劝解,孟夷光悄悄起身离远了些,看着窗外抿嘴偷笑。
    慢慢的,她脸上笑意淡下去。
    茶楼对面的书铺里,裴临川手上抱着几个卷轴走在前,阿愚阿垄抱着一堆走在后,三人从铺子里走出来,又向前走进了另一家。
    第40章 恨你也爱你
    书斋里。
    伙计刚送走最后一波客人, 在一旁将客人选完的字画收拾整齐,掌柜站在柜台后,低头盘点着账册。
    突然眼前一暗,惊得他抬起头, 只见一个气度非凡的玉面郎君, 手上抱着卷轴站在他的面前。
    掌柜眼尖, 一眼看出来人定是非富即贵,忙扬起笑脸招呼道:“贵人可是来看字画?铺子里刚好收到一幅前朝大家的字, 贵人可否要瞧瞧?”
    贵人裴临川将卷轴放在柜台上, 开口道:“我不买字画,我卖字画。”
    掌柜一愣,打量了眼前的人几眼,又朝他身后看去, 跟在后面的一老一少, 与他神情相似, 木着一张脸上前,将手中的字画卷轴,一股脑全部堆在了他面前。
    “这......”掌柜一时有些摸不清头脑, 随手打开一幅卷轴, 心里一咯噔, 这幅画周围的景象他熟悉,是四明山水,笔触简单,寥寥几笔,苍凉与萧瑟扑面而来,他耳边仿佛响起了海风的悲鸣,心里也为之一酸。
    他揉了揉眼, 狠心将画卷起来,又迫不及待拿起另一幅打开,这是一幅字,行书写就的《道德经》,字迹行云流水如春风扑面,令人心随之欢喜,看得挪不开眼。
    一幅幅接着打开看下去,掌柜额头微汗直冒,手也忍不住随之颤抖,心砰砰直跳,快要跳出嗓子眼,小心翼翼离得远了些,怕汗水污湿字画,连灌了半壶冷茶,才缓过了些神。
    他小眼睛精光直冒,不住打量着眼前缄默不语的三人,斟酌又斟酌之后,试探着问道:“不知贵人准备如何卖?”
    贵人贵语,只冷冷吐出了三个字:“一百两。”
    掌柜心抖了一抖,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瞧着他,莫非这几人是江洋大盗,偷了这些字画来销赃?
    这条街上有两家书斋,前面一家是贺家所有,只怕是胆子小不敢收,他才转来了自己家。
    他小心思转动得飞快,想到背后的东家姐夫连襟是衙门总捕头,在青州府也有些势力,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努力咽下了口唾沫,艰难的伸出手指道:“五十两。”
    裴临川垂下眼眸,想到前面的书斋掌柜虽然极爱他的字画,听到他要价一百两时,却马上变了脸,连连挥手将他们赶了出来,只怕是出不起这么多的银子,沉吟片刻之后抬眼,冷声道:“成交。”
    掌柜的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颤抖着声音道:“得勒,贵人稍等,我马上替你取银子。”
    裴临川不再说话,只静静站着等待,掌柜飞快弯下腰去拿银子,起身之后,见一高壮汉子抬手压住了那些字画,似笑非笑道:“且慢。”
    掌柜急了,眼见即将狠狠赚上一笔,却平地生了波折,沉下脸道:“这些字画鄙店已经收下,还请阁下让开些,不要耽误我们做买卖。”
    裴临川斜眼看去,见是孟夷光身边的护卫首领老胡,神色微微变了变,沉下脸想要发怒又忍了回去。
    空寂老和尚说,不要与小娘子计较,这些字画不值银子,用了他的笔墨纸砚,又在四明山上白吃白住这么久,这些字画该送给他拿去糊墙。
    看在她的面子上,就是损失五十两银子也没关系。
    老胡也不动怒,慢条斯理抽出一幅画,打开随意瞧了瞧,又卷起来拿在手里,对裴临川道:“我家主子久仰郎君大名,主子说了,郎君所有的字画她都愿意买下来,只是身上带的现银不多,这一千两先付给郎君做定银。”
    他掏出一叠银票,塞到后面阿愚的手里,笑着嘱咐道:“阿愚,这些你收好,郎君呕心沥血,将毕生所写所画,这么多一齐拿出来出卖,保不准有那黑心的,会骗了你们去。”
    阿愚手上捏着银票,眨巴着眼睛看向裴临川,他神色一沉,又霎时顿住,脸色渐渐苍白。
    “阿娘有书斋,你可以将字画寄在她铺子里去卖......”
    “画多了可不值钱,物以稀为贵呀.....”
    一道道娇声软语在脑子里回响,裴临川头疼欲裂,冷汗顺着额角滴下,他用力拽紧手心,才稳住了身子没有倒下。
    阿愚瞬间变了脸色,他上前急切扶住裴临川,却被他推开,哑着嗓子道:“无事,我们走。”
    阿垄上前将字画胡乱一收,全部扛在了肩上,跟着他们走出铺子,掌柜呆若木鸡,老胡也莫名其妙。
    日头渐渐西斜,街头行人小贩脚步匆匆,忙着收拾归家。
    裴临川稳住心神,压下喉间的腥甜之气,抬眼四望,只觉满目苍夷,她明明什么都知道,自己一直要寻的人是她,为何却一直隐瞒不说?
    突然,他视线落在对面茶楼窗边那个熟悉的人影身上,一动不动静静凝望。
    孟夷光见到对面那道凌厉的视线,忙慌乱的闪开身,坐回了案几前。
    孟季年与崔氏低声说得正欢,谁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动静,她拿起茶杯,一杯茶喝下,心跳总算平缓许多。
    这时门上突然传来了两声轻响,她一颗心又被提起,惊慌失措转头看过去,门被推开,贺琮带着笑意站在门口,她提起的心又落回了肚子里,觉着轻松,又有些失落。
    贺琮笑着叉手施礼,“在下乃贺家七郎贺琮,先前在食肆里遇见时,不敢打扰你们用饭,便未上前招呼。
    真是巧,此间茶楼是贺家所开,再装作不识便是我的不是,祖父定要骂我不懂规矩。”
    崔氏见贺琮落落大方又谦逊有礼,生得真如王老夫人所说,像一朵花似的,早已不计较他先前的故作不识,心里只遗憾孟夷光与他没有看对眼。
    孟季年如今想要留在青州做买卖,更不会与他置气,哈哈一笑道:“原来是七郎,我听大哥不知说了多少次,夸赞你聪慧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快快过来坐。”
    贺琮笑着走到案几前坐下,又唤来茶酒博士,说道:“让掌柜去将我放在铺子里的小君眉拿来。”
    孟夷光还念着对面街头裴临川孤寂的身影,耳边听到小君眉,不由得抬眼看去,贺琮正带着笑意的目光正看着她,颔首道:“九娘可是吃不惯小君眉?”
    “没有。”孟夷光不想多说,只淡淡的回答。
    贺琮只笑笑,又转头与孟季年崔氏寒暄,“我听阿娘说,她在闺中就与崔姨交好,这么多年总算又见了面。
    本来想下帖子让你到府里来吃酒,可老夫人不放人,说是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自己还没有看够,哪舍得放你们出来。”
    崔氏笑起来,回到青州后,请他们上门吃酒的帖子都快堆满门房,王老夫人都推了,她年纪大辈分高,那些人就算生气也只得作罢。
    王老夫人心下透亮,老神仙是丞相,那些人见他们到了青州,削尖脑袋想通过他们走通老神仙的门道,池浅王八多,干脆谁也不见,谁也不得罪。
    “我们即将启程去庐州,今儿个也是难得出来一趟,老人家也是万般不舍。”
    崔氏打量着他,笑道:“上次在老太爷生辰时,见过你阿娘一面,听说你金秋中了举,明年可打算进京参加春闱?”
    贺琮眼带笑意,双手一摊坦白至极的道:“这次中举不过是侥幸,哪敢参加明年春闱,这才学过人的称号总要留久一些,省得这么快被人扒下脸皮来。”
    孟季年抚掌大笑,崔氏也忍俊不禁,孟夷光只随着淡淡一笑。
    屋内其乐融融,茶酒博士取了茶叶来,躬身在一旁煮茶,门口崔七娘探头进来,欢快的道:“原来琮哥哥真在,八娘拦住我马车说你在上面,我还不相信呢。”
    她踩着轻盈的步伐,像是朵花蝴蝶般跳跃进屋,曲膝胡乱施了礼,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贺琮,目光是毫不掩饰的痴迷。
    崔八娘娇娇怯怯跟在后面,害怕的看了一眼孟夷光,又恭敬曲膝施礼,便静静站在了一旁。
    孟夷光面色平静,崔氏哪能看不出崔八娘的意思,心中恼怒,却又碍于贺琮在,强笑着道:“八娘过来坐,七娘到我身边来,这么晚你还在外面,可有差人回去跟你阿娘说一声?”
    “我来铺子里选香粉,跟阿娘说过啦。”崔七娘不在意的说道,又狐疑的看着孟夷光,说道:“九姐姐,你与琮哥哥怎么在一起,八娘说这家铺子是琮哥哥家的,你肯定知晓,来这里也是为了遇到他么?”
    孟夷光神情冷漠,目光淡淡从崔八娘身上扫过,吓得她脸色一变后退了两步。
    她正要掩面哭泣,却发现孟夷光目光一瞬不瞬,定定看向门口,忍不住跟着回头看去,像是被点了穴一般,再也动弹不得。
    她眼里怨毒一闪而过,又恨又不甘心,眼前这个冷若冰霜,面若冠玉的男子,也是来找孟夷光这个被夫家休回家,还恬不知耻四处勾搭男人的贱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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