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弯弯又朝身后看了一眼,“你看,你一来,前呼后拥的,甚是讨厌,不如你先去应付了他们,用了晚膳,我还在这儿等你。”
    元聿虽仍然有几分不满,但也终于被说动了,为了更方便与皇后亲热,忍一时煎熬,这也没甚么,当下他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任由小皇后细腻白净的柔荑从他的大掌之下抽出,她起身,抖落了海棠色双鱼纹理裙裾上的草叶与婆婆丁,拎着罗裙和斗篷,朝着黄昏时最黯淡的夜幕已至的林野深处钻了过去。
    很快,那抹令人朝思暮想的窈窕倩影,便再度消失在了面前。
    元聿看着空落落的掌心,一时失魂落魄。
    原来是太清观的观主,携着诸位道童,与巡抚司的甲士寻了过来,观主要招待元聿用饭,元聿无心用饭,但那观主又道,他们翠微山的山笋名传天下,皇后来翠微山的这段日子,几乎是顿顿不能少,每每食欲大开。元聿才松了眉,澹澹地道:“哦?那是要尝尝鲜了。”
    如今元聿就是大财主,观主只得一心一意地伺候好、招待好这位大佛,才好开口,说那修缮藏书阁、重葺东西厢的事。
    翠微山的鲜笋,拌上特制的辣椒,确实开胃,元聿从京都北门而出,为了赶来见皇后连夜疾驰,也早已腹中空荡,于此不禁用了两碗米饭。
    饭饱之后,观主才说起了大火的事,顺道委婉提了一嘴,这修缮的事,皇后娘娘先前和大将军满口答应了下来,就等陛下批示了。
    元聿还不知这桩,看向了身侧的大将军,冒开疆神色坦然,眼神回给陛下,他这全是为了陛下着想。元聿也不是吝啬之人,皇后来这儿住了几天,大火就烧了人家屋子,算是为了给青鸾积福,出点儿钱也无妨。
    “也可。”
    观主拜服,“多谢陛下!”
    用完晚膳,元聿起身欲走。
    观主这又说起了崔太妃受伤的事,元聿步子一顿,想到崔太妃昔日那张清丽脱俗、美貌无比的脸,只是一瞬,便再度抬脚朝着玉阶迈了下去。
    此时天色已黑,疏星点点,月光朗照幽林。
    岳弯弯拎着一盏焰火彤彤的宫灯,披着细薄、轻盈的藕色纱衫外篷,停在后山松林边的白玉兰树下。
    她让清毓告诉了元聿的,他应该会来。
    林中太黑了,此处还可借着角楼的灯光,幽幽地辨认物事。
    晚雾朦胧,山间湿气颇重,她裹紧了自己的小斗篷,寻了一处亭下台阶,坐着继续等。
    心里想着以前元聿爽约那么多次,她居然都忍过来了,还一次又一次地找原因、原谅他!哼,以后万不可如此了,拿出女人的骨气来!对!
    就在皇后热血沸腾地为自己打鸡血时,身后忽传来一串轻快的跫音,没等回过头,他人便已出现在了她的身边,元聿蹲跪了下来,见她周遭草叶似都蒙着一层软雨般的湿气,立刻就皱起了修眉:“怎么就这么坐着?”
    她凝睛,看见他掌中勾着一只酒坛,绑着两只青铜兽纹尊,立刻便忘了答话,反而笑问道:“嗯?这是什么?”
    此处的月光和灯光都还不够亮,照不见陛下蓦然红晕腾脸,她支起手边的那盏蒙着红剪纸的宫灯,随意朝他晃了晃,却见陛下竟难得露出拘谨之色,他忸怩半晌,才含混道:“嗯,是我补给你的……合卺酒。”
    岳弯弯一怔。
    继而她想道,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连合卺酒都还记得,表现得很好嘛。
    不过,岳弯弯却狐疑地观摩着他的脸色,总疑心有哪里不对,她看向元聿手里的酒坛,轻朝他凑过去:“这酒……是哪里来的?”
    玉指朝那酒坛上一戳,元聿差点儿便没有拿住。
    他不肯说。
    岳弯弯越生猜疑,“嗯?你不说,那我不喝!”
    说罢,玉面扭转,骄傲地留给他一个后脑勺儿。
    香腮雪白,如凝玉脂,元聿差点儿心神一荡,便咬在她的唇瓣上。
    忍了忍,知晓拗不过她这犟脾气,于是缓和了口吻,道:“老观主偷摸藏在后山,让我给挖出来的。”
    岳弯弯瞪大了眼珠,看向元聿,他清咳一声,极不自在。岳弯弯一下子抓住了元聿的把柄,笑得像狐狸一般,吃吃道:“好啊!堂堂大魏天子,居然是个偷酒的小贼!”
    元聿愈发感到脸红,也不说话,只扣着那只酒坛不动。
    岳弯弯道:“你真是大胆小贼,我一定要告诉别人,重重地罚你……”
    她拾起那支宫灯起身要走,元聿见她竟真作势要去,立刻拽住了她的衣袖,哪知她这去势本就是假的,不用他用几分力道,她转身朝他抱了过去,元聿一愣,香艳的红唇立刻亲在了元聿的俊脸上。
    吧唧一声。
    元聿差点失手摔碎了那坛被老观主藏着的视若珍宝的“金风玉露”。
    岳弯弯搂住他的肩背,稍松开他些,凤眉细长,花钿凝珠,眼睛微向上扬,红唇轻绽,哪有半分的怒态?
    元聿的心突然跳得极快,一句“你不怪我了么”正要脱口而出,岳弯弯却垂眸看向他手里的酒坛:“不是要饮么,还不快打开!”
    元聿“哦”一声,恍如梦醒,他将酒塞揭开,岳弯弯迫不及待地俯身去嗅,扑鼻的一股清冽的酒香,令她未饮先醉,忍不住赞叹道:“哇!”
    这酒闻起来,比宫里准备的合卺酒好多了!
    元聿道:“老观主嗜酒,怕被人听见有微辞,每每把酒埋在后山,可惜他走了二十几年了,埋酒的地点至今无人知道。”
    岳弯弯疑惑:“那陛下你是怎么知道的?”
    元聿的神色竟有些自傲:“朕有何事不知?”
    偷人酒,居然还得意上了。
    岳弯弯暗地腹诽。
    算了算了,好景良宵,便不煞风景了。
    她将玺花青铜尊解绑,用酒坛斟了满满的两尊。
    清晰的酒水声落入青铜之中,冲刷出古朴而厚重的香甜味道。
    她取了两尊,一尊给元聿,不见他神色微变,自顾自地道:“应该是好喝的。”
    见他还不取,疑心他又出尔反尔,目光一凝,而元聿也终于慢吞吞地接过了酒樽,岳弯弯与他碰盏,随即欢喜地挑了眉眼,一饮而尽。
    元聿也随之仰头饮尽。
    她放下酒樽,一瞬不瞬地凝着元聿,见他喉结滚动,这下酒似已入腹,这心底的块垒终于如浮云散。
    不过这酒香甜,却辣口,回甘无限,岳弯弯犯了酒瘾,索性给自己又倒了一尊,自饮自酌起来,尝了一口复一口。
    酒至微醺,热意上脸之际,人的话匣子突然打开了:“陛下。”
    身侧静谧,只传来朦胧的应答声,甚至辨不清是有还是没有。
    不过岳弯弯已不在意这个。
    “陛下,大婚那晚上我真的很失望……”
    “不过现在也好了,礼成!”
    “我一直觉得你不把我当成你真正的妻子,娶我,可能也有喜欢、有爱,但不是那种特别长久的爱,一定也有一部分,是为了青鸾。但我知道,我对你是那种长久的喜欢,所以我都不敢把这份心意告诉你,怕你轻贱。你们这样生来天潢贵胄,这样的大贵人,从小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呢,我真的很怕你轻贱我的情意……”
    不过,她还是很爱、很爱这个男人。
    曾为之彷徨、犹豫,辗转反侧,不知所从,现在也终于尘埃落定。
    南明之神京,千里迢迢,她早已自断后路。
    岳弯弯呼了一口气,呼出来的气里掺杂着淡淡酒味。
    眼眸迷离了起来,不大愿意睁开眼睛了,但她知道,自己还没醉,还是很清醒的。
    于是又喝了一尊。
    “唔,你别觉得我矫情啊……”
    正说着,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她一个人,自说自话了这么久,元聿居然一点声息也无。
    怎么回事?
    她一扭头,正要看元聿,忽然,一只脑袋朝着她脸砸了过来,岳弯弯下意识往后躲,元聿的脸就啪一声压在了她的颈边。
    “你别……”
    岳弯弯要推,忽鼻尖又嗅到了淡淡酒味,朝他定睛看了过去。
    男人凤眸微眯,双臂懒懒散散仿若无力地挂在她身上,闷闷地轻哼了一声。
    “你……居然……醉了?”
    他才一杯!
    岳弯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挖了三个古言预收坑了:
    《公主她嗜我如蜜》
    《牡丹花下风流》
    《枝上娇莺》
    嘻嘻~
    感谢在20200924 11:46:27~20200925 11:4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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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岳弯弯耸耸香肩, 试图唤醒元聿,然而无济于事,她愣了半晌, 好不容易换来这良辰美景花前月下,男人居然如此不中用。她既诧异又火大。
    闷闷地生了半晌气, 他仍是一动不动, 岳弯弯凝视着月光和灯光朗照下的华美无双的俊颜, 看着他唇边冒出的细碎的胡茬子,看着看着,气又完全消了, 只剩下会心一笑。
    原来是个一碗倒啊!
    难怪不肯饮合卺酒。
    洞房花烛那晚他猴急得不行, 上裳都没脱完就要行事, 还是她几番提醒,推着拒着, 才让他不情不愿地撕了她的山河地理纹纁衣。敢情是因为这个,喝了酒就倒了是吧?
    死要面子!说一句会怎样?
    岳弯弯又好气又好笑, 用软软的臂膀抱住了他的肩背, 让他舒适地靠在自己身上。
    对妆成告了时辰, 再过一个时辰, 她们会来寻自己的, 此际深夜阒静无人, 林间唯独蝉鸣跫声,溪流扬波, 更显清幽。
    静坐之际,身旁的男人手臂突然动了一下,岳弯弯微讶,跟着, 他的手便滑入了她的掌中,握住了她的柔软小爪子,她正疑心他是不是这么快酒醒了,忽听得一句瓮声瓮气的沉嗓传入耳中,带着些微慵懒和迷醉:“弯弯,你莫离开。”
    岳弯弯一愣,知他这还是醉着呢,立刻笑靥如花地摸摸他的脸:“不离开!说什么都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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