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而已,母亲已经显了老态。
    太贵妃也因此不喜欢黎纪,但为了黎绶却没少关照他。
    “母妃。”
    “陛下回来了。”
    黎绶说:“纪儿无碍,您不必在此处守着。”
    太贵妃叹了声气,“这孩子和他娘一样,蠢的很。”
    他没说话,看太贵妃握着黎纪的手,有些触动,“母妃若是看了伤心,日后少来储秀宫,这里嬷嬷宫女照顾的来。”
    “我要是不过来,你就放心不下,前朝政务重,我看不得你这么劳累,要我说,不如将他送去白马寺暂养,等弱冠随便给个封地就行。”
    黎绶自有打算,“不成,寺庙清苦,半大点孩子养尊处优惯了,去了只怕不适应。”
    每次说起这个,太贵妃就红着眼。
    她看向坐在身边的黎绶,换成握住他的手,“绶儿,如今白小姐褪了身份,你是一国之君,就算要纳前太子为妃,甚至封后,他们也只敢说几句谏言,阻拦不了。”
    太贵妃对儿子始终是觉得亏欠的,“都怪我,没有母家,你父皇宠我也不敢跟高氏分庭抗礼,否则你也……”
    黎绶柔声道:“儿子又不苦,若不是跟着师潜师父和导业师父许多年,我怕是根本接替不了这个重担。纳妃的事……日后再说吧。”
    太贵妃深深的吸了口气,“旁的话我也不多说了,罢了,算是我欠韵妃的,黎纪从今日起就跟着我去璞玉宫吧,我来看顾他。”
    韵妃就是八皇子早逝的母妃。
    其实黎绶早就有这个想法了,虽然同母亲并不是很亲近,但他也看得出来,母妃总归是清明的,她带出来的孩子绝不会太差。
    况且还有骆先生给黎纪授课,这孩子脑子转的可快,聪敏的很,那么小就知道装木楞逃过先皇后的眼睛,他觉得黎纪日后有望继承大统,兴盛大尧。
    这就是黎绶做的打算。
    他是被赶鸭子上架,为了大尧才坐上这个位置,实际上他并不想做皇帝。
    “也好。”
    他一口应下,摸了摸黎纪的额头,一点没发热,就命知燕去安排八皇子入住璞玉宫一事了。
    天气愈发寒冷,眼看年关将至。
    先皇丧期刚过,为表缅怀,黎绶吩咐宫中过年一切从简。
    各国使臣携贡品觐见,黎绶也只是在小殿安排了晚间膳食同吃,旁的什么节目也没有。
    宴请这日,摩国使臣沙撒坐在首位,盯着黎绶看了许久。
    “大尧帝姿态雄伟,模样俊朗,治国宽容,礼遇友邻,实在我等大幸。”
    黎绶其实是认得这位使者的,他轻牵唇角,小酌了一口杯子里的桃花露,“下回使节来,给朕带一箱未译过的经书来吧。”
    沙撒趁下面聊得兴起时,端了装着茶水的酒杯,单膝向座上的人行了摩国最大的礼。
    他认出了黎绶。
    “摩国甘愿百年臣服大尧。”
    此话一出,周遭不管是大臣还是各国使节都愣住了。
    黎绶嘴角笑意浅浅,“使节重礼,福顺,待朕扶使节入座,赏。”
    沙撒难掩激动,他和汝漓大师之间还有一段缘分,即使已经久远,但他也还记得听大尧这位汝漓大师讲经论道时候,自己的幡然醒悟。
    早就听闻汝漓大师浴火涅槃,如今知道他没死,还成了大尧最尊贵之人,他颇为兴奋道:“有一门佛法是讲涅槃,佛法无边,皇帝陛下您一定被佛光庇佑,为救苍生黎明而来,臣回去就让人给陛下送来。”
    事实如此。
    对外,黎绶广开贸易之路,重任佛门传授佛法,教授各国语言给使节,命他们带着种子、粮食资助周边贫困小国,又与大国互换资源,友好邻邦,起码五十年不会有战乱侵扰。
    对内,他主张开授女学,设立女官职位,重用有志寒门之士,分权互制。因为贪官污吏变少,男女官思维差异,集思广益共对灾难,百姓更加安居乐业,税收充足,国库充沛。
    大尧在他管治的九年里,抵达鼎盛。
    只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有摩国使节表态,另外几国怕落后风,纷纷顶礼朝拜。
    待宴会散去,宋沧恩留在最后,同微醺的黎绶走了一段宫道。
    他说:“先皇找你回来是对的。”
    黎绶倒也不谦虚,“目前看来是。”
    “怎么一股酒味?你方才喝酒了?我记得刚才宴席上没有酒。”
    都是为了遵从皇上的意愿,除了使节桌上有肉,其余的都是素菜和茶水。
    被拆穿的黎绶有些许尴尬,他轻咳一声,“她酿的酒,喝了一点,自然是不可能给你们也倒上。”
    宋沧恩知道他说的是谁,笑出声,“听说今日白双被你秘密接入宫中?其实你就算是娶她进宫做皇后,也没什么。”
    他说是,“但我还是想让她心甘情愿。”
    “可她现在是失忆,失忆前的她谁都知道,这辈子非你不可。况且……她要是不愿进宫,一辈子恢复不了记忆呢?”
    已经走到应武门,黎绶顿住脚步,忽然说:“沧恩,我想让贤。”
    宋沧恩被这一转变吓得一惊,“让给谁?”
    “黎纪或者是黎绊,目前看来,我觉得黎纪有望。”
    他说的十分认真,宋沧恩听的瞠目结舌。
    世人都渴望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就连自己,有时候都在想若是自己坐在龙椅上,定会将那群无故弹劾父亲和父亲一样武官的文臣,全部派去打仗,叫他们尝尝浴血奋战可不是一封奏折,就能驱赶外敌的。
    这大概就是黎绶同旁人不一样的地方,要不说,世人皆道新皇能拯救大黎呢?
    看他震惊的神色,黎绶笑了笑,“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就这么扔下摊子就走,等海清河晏,纪儿或绊儿能独当一面时再说。”
    宋沧恩却还是眉心微蹙,“为了白双?”
    他点头,又摇头,“也为了我自己。”
    眉间忽然感觉一阵凉意,今年的第一场雪,在此时雪花纷落。
    宋沧恩默然,好一会儿才说:“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也会帮你。”
    黎绶感激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还想着给你爵位,和平关伯平起平坐,你意下如何?”
    他淡淡一笑,“不了,承袭爵位,有一个家就够了,再说叫瑚儿独挡一面管一个府,我怕她累着。”
    黎绶哑然,宋沧恩拱了拱手,“臣告退。”
    他披着狐裘,转身顶着风雪而去,身姿挺拔翩翩。
    黎绶看宋沧恩的背影,很容易想起在沙堰北那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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