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大厅忽然亮若明昼。摄政王一身玄衣,墨发玉冠,坐于桌前,漫不经心道:“能找到么?”
    黑影身影一顿,一柄带毒银针霎那间朝沈渊庭方向飞去。只听银针清脆碰撞声音,那枚毒针被打偏到架前。
    黑影本想咬舌自尽,被精兵侍卫反住双手,嘴里堵住毛巾。侍卫一把扯开黑影面罩,里面是个女子,正是书房侍婢青禾。
    沈渊庭丝毫不惊讶。
    青禾目露凶光,面色不甘,跪在殿里。
    侍卫们齐齐下跪:“臣下看护不周,令贼人有了可乘之机。甘愿领罚。”
    沈渊庭笔尖蘸墨,悬于腕前,须臾,一副刚劲有力打字现于纸上,墨水洇湿宣纸。
    林与啧啧称奇:“你这家伙真料事如神,怎么一眼就把细作给找出来了?你是人,还是修炼前年的老狐狸?怎么那么有心眼儿呢!”
    沈渊庭:“若是谁人都与你一般蠢笨,就糟了。”
    “这人怎么处置?”林与问。
    怎么处置?
    沈渊庭的思绪不由得放空。他的目光凝神,从这副被写坏了的字上飘远。今日自长安街打马而过,见凉亭上有男女相见。男人长相憨厚老实,女子头戴兜帽。
    不知男子说了句什么话,惹得女子发笑。微风吹拂,白纱撩起一角,露出的唇瓣似同梅花艳丽。
    那样美。
    沈渊庭笔尖一顿。这字是彻底被毁掉了。
    他把笔一扔,面无表情:“杀了吧。”
    第19章 他喜欢吗
    天慢慢黑了。府里长廊湿漉,一盏盏灯亮了起来。
    自从回了府上,傅宝仪总觉得心里忐忑。
    等到深夜,无事发生。宝仪的心慢慢放下来。
    后来又听婆子说,朝里的袁家谋反了!集结的反民都被下了逮捕令,连夜被精兵关进了大牢。
    傅宝仪用银剪刀剪去多余的烛芯,手指尖莫名有些抖。
    沐浴后,傅宝仪上了床,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有婆子敲了敲门。
    傅宝仪一惊,问什么事。
    婆子声音不大:“姑娘,您母亲傅夫人正在门口等着您呢,说是有急事。”
    母亲来了?这么晚了,能什么有什么事?
    傅宝仪的第一反应是父亲出了事。
    她连忙披上外衣,穿鞋,疾步出去:“请您带路。”
    婆子脚步匆忙,两人在夜里急行。
    傅夫人披着斗篷在大门外等着。她的眼红的像核桃,一见到傅宝仪,立即抓住她的手,声音颤抖:“仪姐儿!出大事了…”
    “母亲,您别急,慢慢说。”
    “晚上你父亲刚回了家,忽然就乌泱泱来了一堆兵,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他们该把你父亲给抓走了…说你父亲谋反……”
    “天杀的啊,你父亲胆子小的连只虫都不敢打死,怎么会谋反!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傅夫人几乎哭的晕过去了。
    傅宝仪失去了所有动作。好像有一道雷,硬生生从头上炸开。她脸上的血色立即褪的无影无踪。
    “你在王府,一定与王爷相熟。你快去问问王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父亲已经下了狱,近来天气潮湿阴冷,你父亲腿脚又不好,在监狱里肯定不好受…”傅夫人抽泣不已:“仪姐儿!全家都指望你了!”
    傅宝仪连话都说不出来,又急又气。
    她的第一反应,是这里面有什么误会。
    父亲每日读书,脑子里都是他那些忠心之道,怎么可能谋反?从前朝开始延续到现在大烨,绝无二心。傅宝仪安慰母亲:“别急,娘,你先进来。”
    傅宝仪问那婆子:“我把我娘带进府里,不碍事罢?”
    婆子只是摇头:“老奴一个身份低微,说话不管用。姑娘还是要去请示侯爷。”
    傅宝仪点头:“我知道了。”
    风将树枝扬的猖狂乱舞,黑云密布。
    傅夫人扑在榻上抹眼泪:“那群人简直是不可理喻!把家里翻的稀巴烂!还说是翻出来了一封密信,是你父亲与逆臣勾结的证据。怎么可能!你父亲一定是被谁害了。”
    “你先别哭了,娘。”傅宝仪倒出一杯茶,递过去:“哭管什么用?父亲能出来吗?等明天一早侯爷回府,我再去问问。”
    “怎么能到明天?你父亲身体弱,恐怕在牢里一刻都呆不得。你现在就去问!”傅夫人六神无主,只能指着她的大女儿。
    傅宝仪把茶撂在桌上,“侯爷还未回府!您也不想想这是什么时候,我这样贸然相见,侯爷能允吗?”
    她眉眼疲倦:“朝里判案正直,侯爷也是正人君子,不会误判。若是父亲清白有冤情,申了冤,总有一天会被放出来。”
    傅夫人想了半天,说不出话,只顾着呜呜的哭。
    母女两个各怀心事,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天刚擦亮,宝仪便叫玉珠去打探情况。
    玉珠道:“我听前边侍卫说,昨夜袁府有谋反之心,午时行刺侯爷未果,被打入牢狱。晚上,皇上就派人把袁府给抄了,收缴文书,一一排查了与反贼有书信联系的密件。”
    玉珠打量宝仪一眼,小心说道:“从姑娘您父亲那里查来的,便是与袁府交互往来的信件。圣上大怒,当即下了诏帖。”
    傅宝仪面色苍白如纸,与叛党营私,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她后退几步,差点没跌下榻子。
    玉珠也急得快哭了:“奴婢知道姑娘着急,可也不能太急了。自己的身子也要紧!”
    傅宝仪努力让自己镇定。她抬起眼:“侯爷现在可回来了?”
    玉珠摇头:“未曾。侯爷在与陛下朝中议事。”
    昭阳宫,灯火森然。宽大的宫殿静寂无声,若隐若现漂浮着龙诞香味。
    “啪嗒”一声响,皇帝将手中的折子掷到地上,怒道:“乱臣贼子,竟然纠连出了这么多人!”
    太监立即跪在地上:“陛下息怒。”
    灯火微微晃动。
    皇帝一把将两三个折子都扫在地上。他凝然道:“袁府谋反,有窃国之罪。诛九族!其余与他有关之人,全都严惩!女子发配边关为婢,男子充军营为奴!”
    “陛下三思。”沈渊庭拱手而立,劝道:“此案牵涉之人众多,若不仔细处置,可能有受冤之人。”
    皇上咳嗽几声:“简直未把朕放在眼中!”
    皇上心中清楚。大烨建朝才五年之久,根基不稳。有前朝遗臣谋反是迟早的事。若不是有沈渊庭这一枚定心丸,恐怕他现在处境不好收场。
    皇帝名义上是沈渊庭的姐夫,他出身不高,入赘于沈家。
    当初平胡狄之乱,是沈渊庭力挽狂澜。少年郎年少轻狂,鲜衣怒马,以一当十,救他出来。
    皇帝当初觉得,他哪里都比不上这个小舅子,他本想推举沈渊庭做九五之尊。
    可沈渊庭拒道:“姐夫不仅有派兵布阵之谋,也有仁慈博爱之心。渊庭难及,无法从命。”
    少年一身黑衣,眉眼锐利,在清冷月光下犹如刀锋。
    他就这样,把天下让了出去。
    皇帝又虚弱咳嗽几声,命太监把地上的折子捡起来。
    他道:“一会儿去皇后那里看看。你姐一直念叨你。反臣之事,朕再三思决定。”
    沈渊庭后退半步:“谢陛下。”
    皇帝叫住他,露出了个笑容:“你身上伤若是不好,就从宫里带御医回去。这几个医术好的,随你挑选。”
    沈渊庭沉声:“是。”
    凤仪宫,皇后正在摆弄个新物件—从波斯国进贡而来的石英钟。这表每走一步,就嘀嗒响一声,上面还沾满了宝石。
    皇后心里很舒畅。她今天下午得到了消息,说是叛党全都查出来了。不仅查出来了,甚至连傅宝仪的父亲傅谢园也牵扯了进去。
    这倒不至于让皇后高兴。她高兴的是,傅宝仪那姑娘一定会前来求她。
    但求人,一定得付出点什么代价。
    皇后眯了眯眼,脱下漂亮的长指甲,看向她那正人君子的弟弟。
    她正色道:“傅姑娘的父亲被查出来勾结乱党,这事你知道罢?既然她在你府上当差,她父亲的事就交给你来管。要杀还是要留,随你。”
    沈渊庭神色淡然,说是。
    皇后都烦了他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活生生不想个年轻人,反倒像个出家几十年的穷僧。她怎么有个这样子的弟弟?得快点给他娶个家里干净的,能收的住心的女人。叫他把这层正人君子的皮给脱下来!
    皇后挥手:“本宫乏了,你先回去罢。”
    傅宝仪一直等到月朗星稀。她心里惴惴不安,静心听府里的动静。终于,夜已黑透,有婆子高声喊:“侯爷归!”
    傅夫人已经哭累了,趴在塌子上睡着。宝柒还小,一直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依偎在母亲身旁睡着。
    傅宝仪坐于铜镜前,描眉,点唇脂。
    镜里女子身形纤细,双眼微红,仿若风折。
    没有人能帮助她。
    傅宝仪一直不清楚,她和沈渊庭的关系到底以什么来形容。
    但她知道,他一向是不喜欢她。
    从见得第一眼就知道了。
    但傅宝仪心里有微弱的期许。她希望沈渊庭能够信任她,给她一个机会去查清楚父亲的信件到底从何处来。若是能在牢里见父亲一眼,就再好不过了。
    但傅宝仪又很担心。
    担心她连跪在门前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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