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璃却笑了笑,低头亲了一口,没有多解释。
    这时,听着东来靠近的脚步声,云溪自觉地对着李璃怀里的孩子伸出手道:“宝贝,给小师叔抱抱,我带你去飞高高。”
    云溪做了一个大鹏展翅的动作,非常神气。可惜这孩子只顾着笑,咿咿呀呀吐泡泡,对那双伸出的手一点也没兴趣,反而生怕自己被抱走一样,抓握着李璃的衣裳,神情有点紧张。
    “啧,就是亲爹也没这样粘的吧?”
    李璃刮了一下宝贝的鼻子,抬起头来,便见东来禀告道:“王爷,宫门下钥了。”
    外臣不能留宿宫中,宋国公自然只能离开。
    不过李璃还是问了一句:“一句话未留?”
    东来摇头:“没有。”
    云溪闻言不禁纳闷道:“皇上今日难不成昏迷一天?”
    东来笑道:“端进去的药都喝了。”
    云溪一愣,然后低头看见李璃正轻柔地将小宝贝伸进自己嘴巴里的肉手指拿出来,似乎并不在意。
    云溪低声说:“宋国公这个时候进宫是为了二师兄的定北侯案吧?”
    李璃拿过边上干净的帕子将占满口水的小婴儿手指头擦干净:“对。”
    “那皇上是……还不愿意吗?铁站如山,天下百姓都知道是冤案,为什么?”云溪想不明白。
    东来唤来奶娘,将饿的吃手指头的孩子从李璃的怀里抱走,生怕他哭闹,赶紧让人出去了。
    李璃说:“其实我也有些弄不懂他了。”
    李璃觉得自己给予的条件真的已经非常优越了,然而到现在也没听到他哥答复。
    不仅李璃觉得奇怪,就是太后都纳闷着。
    太后端着一碗薄粥,小口小口地喂给燕帝,见着如此憔悴虚弱的长子,哪怕存心替小儿子再问一个准话,她一时也说不出来。
    反而是燕帝,望着母亲担忧的面容,嘴角居然含着一丝淡淡的笑,一直配合着张嘴咽下每一口粥,哪怕对他而言根本没什么味道,下咽也来得痛苦。
    一碗清空,太后微微有些惊讶,燕帝道:“母后,朕记得您最讨厌的便是樊之远,现在您倒是看开了。”
    燕帝的床头放着一张八卦小报,最新一期,版面上就是那副精益求精的提亲图。
    如今的八卦小报几乎是京城人士的日常,只要出刊,必然都要买上一期,如今燕帝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但是看份报纸的精力还是有的。
    太后闻言说:“儿大不由娘,哀家的反对已经不重要,自是他开心就好。”
    燕帝拉平了嘴角:“您其实从来都没讨厌过他吧?”
    太后没有说话,燕帝又自顾自道:“就那么肯定此人能让阿璃幸福吗?”他的语气带着一抹讽刺,“男人和男人,朕回想着从古至今没有一对是有好下场的……”
    太后摇头:“路都是自己选的,至少现在这两人挺好。”
    “挺好?连私生子都能原谅,不就是看着阿璃能为他平反吗?”燕帝的声音下意识地提高了起来,似乎心有气愤,“樊之远此人,心机深沉比之阿璃可不逞多让,看着吧,此事没那么轻易过去!”
    他的目光落在那份小报上,嘲讽更甚:“怡亲王有后,他魏家难道就能绝了香火,今后必然……咳咳……”
    燕帝的眼睛在逐渐浑浊之下居然清明了起来,只是一时气岔,又猛地咳嗽起来,吓得太后顺着他胸口,又忙递上水让他喝了一口:“皇帝,你怎么样了,万万不要激动。”
    “朕……朕只是不想……那个看着精明实则是个傻子的笨蛋……”燕帝的声音越来越轻,紧紧地握着太后的手,看着她说,“母后,让朕看看那个孩子……”他说完,最后干脆便闭着眼睛喘气。
    太后将他缓缓地放平在床上,拿起露在外头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瘦骨嶙峋,比之她的手更加隔人,让她一时间糊了眼睛,然而刚要落下眼泪,她又抬手拭了拭眼角,将燕帝的手塞入锦被中后便离开了。
    第二日一早,太后的辇驾亲临怡亲王府,将这个孩子带进了皇宫。
    而同一时间,明正殿的宣旨太监则去了大将军府,宋国公没等来帝王的召见,而樊之远先有了这个机会。
    太后许久没抱孩子,可技艺没有生疏,这样肉墩墩的小胖子在怀里,任哪个做祖母的都欢喜,瞧着就舍不得放开,没假他人之手,就这么抱进了明正殿。
    “皇帝,你瞧,这养的多结实,哀家抱了这一路手都酸了。”
    燕帝艰难地撑起上半身,目光紧紧地望着太后怀里的胖墩,说:“哭过。”
    “可不是嘛,嗓门还大,你是不知道,一边哭一边巴巴地望着阿璃,死活都不肯离开,那模样看得心都要化了。”
    那一双眼睛被泪水冲刷了一下,更加水灵灵黑黝黝,趴在太后的怀里还一脸委屈,光瞧着就让人柔软。
    似乎感觉到了另一外一个人,小家伙抬起头看过去,跟燕帝的视线刚巧对了正着。
    燕帝只觉得这心跳不知为何突然加快,在孩子目光下,他勉强露出一点笑容,似乎害怕吓着他。
    但是奇怪的是,这孩子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不仅不害怕他如今这可怕的模样,反而伸出了胖手。
    太后惊喜地说:“皇帝,他这是亲近你啊!”
    说着,太后将他抱到了燕帝的病床前,小家伙够着手去触碰燕帝不知什么时候也抬起的手。
    一只白嫩嫩肉嘟嘟,另一只干瘪如柴,抬到一半,燕帝忽然收回来了手,转过身咳嗽了两声道:“母后,抱远些,别过了病气……”
    太后依言后退了一步,可小孩子却依旧执着地伸着手,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咿咿呀呀地叫着,连没什么力气的小腿都开始蹬踢。
    太后看着燕帝的眼睛带着一抹欣喜,一直看着舍不得移开,心中顿时一叹,还是走到病榻前,将孩子放在燕帝的眼下。
    她知道孩子是长子的执念,也知道李璃存了将孩子过继给长兄的念头,这样也算是了却燕帝的心愿。
    “真好,真好。”燕帝眼中微微湿润,他没舍得用手触碰,只是紧紧地看着,一寸一寸带着看不过来的贪婪。“叫什么名儿呢?”
    太后道:“还没有名字,那小子糊涂,连个小名儿都没有,阿璃说,让你给取一个。”
    “朕……”燕帝动了动唇,眼里带着动容。
    正在这时,福全进来禀告道:“皇上,樊大将军已经在殿门口候着了。”
    太后惊讶地看着燕帝,后者垂下眼睛,神色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他说:“朕已经见过了,这个孩子长得很好,很像他,朕心满意足,还给阿璃吧。”
    太后心中疑惑,却没有多问,点点头,将孩子抱起来,走了。
    燕帝看着她们的背影,深深地望进了眼底。
    第156章 内情
    樊之远随着福全走进明正殿的时候, 正看见太后抱着那孩子离开,他避开半步,躬身低头抱拳, 让太后先行而过。
    樊之远这段时间在怡亲王府的日子不短,小胖墩知道他, 陌生的地方遇到一个熟人不容易, 于是扒拉着太后的衣裳又咿咿呀呀地叫着。
    太后停下脚步,回过身, 抬起手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笑道:“你倒是喜欢他。”
    小孩子自然听不明白说的什么意思,目光就望着樊之远,凭他不多的记忆,知道这个人常常出现在李璃身边, 能带他回李璃那儿。
    “樊之远。”太后唤了一声。
    樊之远低声道:“微臣在。”
    “八卦小报哀家看了,听说上面的话是你亲口说的,可有一字之差?”
    太后的声音带着笑, 仿佛闲聊一般,可是樊之远并不能当做随口之言, 他回答:“回太后, 一字不差。”
    “可真令人感动,听说阿璃激动地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太后看着樊之远,脸上的笑容微凝, “可是,哀家是半截身子埋黄土的人, 总是希望看到香火绵延不断,思及自身, 想到定北侯,他若在天有灵应该也一样吧。”
    樊之远眉头一皱,抬起头来,只见太后扯了扯嘴角,笑意不达眼底:“所以不知道将来将军府的牌匾会不会换呢?”
    不管皇帝答不答应,定北侯的案子必然是要重审的,然而一旦平冤,这依旧是樊府还是改为魏府可就难说了。
    太后似乎没想要他的回答,说完就抱着孩子转身就走,身边簇拥着慈寿宫的宫人们。
    福全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这位大将军,低声提醒道:“大将军,皇上正等着呢,您看……”
    太后的意思就是这个没了根的太监也听得明白,虽说着为了定北侯着想,可还是在警告樊之远,李璃能做的事情他不能做,不管将来依旧姓樊还是拨乱反正重新姓魏,这辈子魏家就该断香火了,说出那样感天动地的话,可不能再拿着这个孩子做文章,背叛李璃。
    而皇家的霸道,就体现在这里。
    不过出乎福全意外的是,樊之远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没有羞恼没有嘲讽,仿佛太后的话影响不了他,直接转身就大步走进帝王寝殿。
    燕帝正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他没有动,直到樊之远低沉的声音传来“微臣樊之远见过皇上”,他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这是樊之远离京之后第一次看见燕帝,说实话如此病容,哪怕有李璃描述,依旧让他有些吃惊,他都怀疑这人还有没有两个月。
    不过他对李航没什么好感,若不是怕李璃伤心,他还希望这皇帝早点归天,所以他什么表示都没有,离床前五步远站定,袖手等着皇帝说话。
    燕帝凭自己的力量,他是没办法挣扎坐起的,为了不显得太过狼狈,似乎更不想输了气势,他道:“扶朕起来。”
    他虽然目光对着樊之远,可是后者一动未动,还是福全眼疾手快,小心又麻利地将燕帝扶起上半身,拿过靠枕垫在他身后。
    饶是这样小小的一番折腾,似乎也耗了燕帝大半力气,喘着气缓了有好一阵,他才问:“这么久才进来,跟母后说了什么?”
    这话他没指望樊大将军告诉他,所以对着福全问的。
    福全头皮有点发麻,但是帝王问话他又不得不答,便快速地将太后娘娘的话说了一遍。
    然后燕帝就笑了,他喘着气,苍白的脸色对着樊之远,带着一抹兴致问:“母后的问题,朕也很想知道,樊之远,你将来是姓回魏还是依旧顶着樊呢?”
    “这两者没有区别。”樊之远回答。
    “呵呵……没有?”燕帝冷笑一声,“你敢当着定北侯的牌位再说一声?”
    樊之远两侧的拳头微微握紧,面色冷了下来:“皇上似乎管的太宽了。”
    “哈,你不敢!”燕帝脸上露出讥嘲,但是放在锦被上的手却攥住了被子,目光逼人,“你在欺骗。”
    樊之远反问道:“臣骗什么?”
    燕帝扭了扭脖子,艰难地抬起手,指着床边小几上那无人翻阅八卦小报,一字一句道:“一生,一世,一双人!通篇看着的确感人肺腑,可你从未说过这句话。”
    樊之远听到这里,终于皱眉,他忽然间有些不明白今日燕帝召见的意思。
    见他沉默,燕帝觉得自己说中了他的心思,那握着被子的手更加紧了,一股怒气油然而生,让他的话更加生硬:“看到那个孩子了吗?有没有觉得刺眼,可愤怒?”
    “皇上若是来挑拨微臣与王爷之间的情谊,怕是得让您失望了,我的眼里只有他,一个孩子不算什么。”樊之远道。
    “挑拨?”燕帝自嘲一声,“朕何须挑拨,你不就是这样想的吗?真全心全意,哪儿容得下那孩子,还可笑的千军将士前装深情,装大度,糊弄那傻子!为了什么,樊之远,你心里有数,忍一忍,他对你死心塌地,忍一忍,魏家能平反,忍一忍,能报仇雪恨!你什么都不用做,自有这傻子替你费心奔波,多好……反正你也忍惯了……咳咳……将来他没了利用价值,自可以拿这个孩子作伐,一拍两散,对不对,咳咳……咳咳……”
    “皇上!”福全觉得自己脖子上的物件怕是得搬家了,燕帝连这种话都说,而他还不能避出去,他都不敢看樊大将军的脸色,很怕这位大将军恼羞成怒灭口。
    燕帝这次咳得很厉害,仿佛要将心肺一同给咳出来,整个寝殿都跟着一同震颤,听得人揪心不已。
    忽然他身子往前一扑,到了床边,蓦地咳出一大口血。
    “皇上!”福全顿时惊慌起来,“奴才这去请云师父!”
    然而他正要离开,却被燕帝一把拉住,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帝王额头青筋直蹦,面目狰狞,唇上鲜红的血迹犹在,分外刺眼,睁着猩红的眼睛说:“不许去,朕还没说完……”
    “可是您吐血了!”福全几乎要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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