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来培训的新才?”
    虞锵听到对方这样问道。
    他一愣,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只能胡乱地点了点头,
    “哦。”
    那青年又低下头,翻了一页平摊在桌上的书页,随后说道。
    “那你可要好好努力了。九凌城有许多新鲜玩意,多走走,多看看,珍稀这段难得的学习时光吧。”
    虞锵点头,把他这句话牢牢记在心中。
    便像那位先生说的这样,九凌城又许多新鲜玩意,他在这里度过了一段人生中最珍贵的日子。
    他被分到建筑工程科,跟着墨宗土木组的师父们学了不少建筑学的东西,然后又被转去经济科,学习工程造价计算和成本控制,这些都是他以前在家族中听都没听过的玩意。
    他曾在墨宗的课堂上见过皇二子,一个与他年纪相仿,但是十分开朗活泼的青年,日常也会为考试和挂科发愁,与平民出身的同窗一起闯祸惹事,可每每遇到医科的熊小娘子,就会忽然变得乖巧温驯,稳重可靠。
    他参加过一场墨宗弟子的婚礼,据说是铁匠坊未来坊主与织布坊大管事的联姻。新娘子虽然脸上有瑕,但英气勃勃,目光坚定,让人心折。
    他还在边城外训的时候见到过薛卉月,曾经东山朝的“德妃”,差点成了他堂嫂的女人。
    薛卉月似乎过得不错,在一座小城做了学房教员,教习娃娃绘画和琴艺。
    她梳着妇人髻,面容比当年憔悴许多,但神情却十分安逸从容,有种岁月历练出的美感。
    薛卉月也瞧见了他,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便带着一群娃娃进了简陋的学房。
    只是遗憾的是,他再也没能见到宁先生。
    那段日子宁先生忙着在武卫造烧煤就可以走的铁车,很少出现在九凌城中。等到虞锵结业离开的时候,墨宗的铁匠坊已经开始在两城之间修建光滑平整的轨道。
    泰元六年,火车横空出世。这个巨大的,轰隆隆作响的钢铁怪物,彻底改变了雍朝,改变了世界,也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泰元九年,雍朝第一艘蒸汽铁船扬帆出海。雍朝第一的把头林卡是位东胡人,他成了雍朝东胡族人的英雄,因为他开着铁船载着宁先生,成功寻找到海外的群岛,进一步拓展了雍朝的版图。
    九凌城成了天下至高学府,无数少年少女梦想着进入其中,成为火车司机、远航船手,成为各家制造坊的产业工人,成为学房实验室的研究者,为自己的命运拼搏出一条通天大路。
    泰元十二年,雍朝泰相,墨宗矩子,天下人的宁先生,因病去世。
    据说他先天不足,生下来又被缺德的陆氏亲父下药,能支撑到而立之年已经是奇迹。
    九凌城中哭声不绝,无数生员自发戴孝。城中许多人因为过于悲痛,几度晕厥,导致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恢复正常的秩序。
    “慧极必伤,慧极必伤啊!”
    前往九凌城的火车上,许多自发前去吊唁的百姓一边哭,一边喃喃念叨着,只恨不能拦着些先生,让他动点脑子,平安百岁。
    虞锵是带着长子一起来的,他的鼻子发酸,第无数次想起那日在九凌城食间,看到的专注读书的青年。
    是啊,慧极必伤。
    宁先生为雍朝带来了无数改变,却终究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这让他情何以堪!
    “爹,世家太坏了!”
    他的长子虞岭河哭着骂道。
    “太坏了他们!为什么要害先生?!他们都是坏人!”
    虞锵本想为自家辩解一下,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默默地摸了摸儿子的头。
    当年,宁先生能公正的评价他的堂兄,现在回头想想,与先生比起来,他还是太过目光狭隘,只看到一家一族的得失。
    先生,是真正看到天下的人!
    雍朝国丧,天下尽缟素,太祖扶棺,太子主丧仪。
    宁先生被葬在乌知河畔,九凌城北侧的山坡上,太子在那里修了一座“先生墓”。
    目前有碑,上面却没有印刻铭文,绘的是雍朝的万里江山。
    整个过程,太子一眼不发,成熟冷峻的脸上并无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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