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这场雨,还真大。”
    曾博驰抱臂倚着矮墙,他没回过头,都能知道窗外的槐树叶让雨水打得垂头丧气。
    就和他一样。
    孟玲等了半天才等来曾博驰这么句话,心里越发忐忑,手指在白被上掐出深浅皱痕,咕哝道:“你倒是教教我怎么办啊……”
    “我哪有本事教你怎么办啊,他曾经也是我师傅,我才要问问你怎么办。”
    曾博驰大口叹气,本想让缠绕在心头的那股郁气疏散出去,怎知郁气分毫没减,反而更加浓烈了。
    压得他快要抬不起头,直不起腰。
    好笑的是,许是因为有了吴东之前坦白自己的悬崖勒马,这时再听见孟江或许有受贿嫌疑时,曾博驰倒是没那么激动惊讶了。
    他瞄了眼用帘子遮起的门窗,再看回病床上脸色已没那么苍白的孟玲,哑声道:“就算你有大义灭亲的心,也得有证据才行啊,纪检怎么可能听你一面之词。”
    他不怀疑孟玲有包庇的心,如果她想瞒着,压根不需要同他提起这件事。
    既然提了,就代表孟玲已经作出了决定。
    “我都差点没命了耶,摆明了要灭口不是吗?对方猖狂到这地步,难道我们就只能坐着等他们再一次找上门吗?”
    一想起半个月前自己才在鬼门关里溜达了两圈,孟玲有后怕,也有不甘。
    那场车祸是意外,可后面特意假扮成医生来医院下毒,就不可能是意外了吧?
    决定走刑警这条路,孟玲早做好了随时遇上危险的心理准备,在任务中因公殉职她不怕,但如果是莫名其妙遭歹人耍阴谋诡计暗杀灭口,那可就太亏了……
    她不想带着遗憾后悔去见阎罗王。
    “既然你说对方是要灭口,那你得先知道,他们是从什么途径知道你知晓了这件事……”
    一段话说得绕口,曾博驰喘了口气再继续说:“但孟玲,我不希望你继续查下去。”
    他们在明,连藏在暗处的敌人长什么样都不清楚,孟玲这次已经遭遇这种事,再查下去,危险陆续有来。
    “那如果我和老孟捅破天窗说亮话呢?”
    孟玲低着头,把掐皱的被套轻轻抚平,“你知道的,藏着掖着不是我的做事手法,反正怎么都要痛一次,那长痛不如短痛。”
    经历过生死,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
    那辆货车来到眼前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她还没和父亲好好谈一次呢。
    孟玲长吁了一口闷气。
    今天把这件事说出来,整个人果然轻松多了。
    她仰头望着天花板,继续说:“就算因为这件事以后不能继续当警察了,我也不觉得遗憾了。”
    曾博驰顿了顿,耷下眼皮:“好,我知道了。”
    这时门外传来声音,是胡丹琴跟其他病人家属打招呼,大约是互问对方吃饭了未。
    孟玲与曾博驰互视一眼。
    曾博驰走去开门,经过病床时低声说:“无论你决定要怎么做,都要提前跟我讲一声,安全第一。”
    孟玲眉心酸涩,重重点了点头:“知道了。”
    门从里面拉开,胡丹琴一见曾博驰眼睛都亮了:“小曾来啦!”
    “阿姨,我来看看孟玲。”曾博驰挤出笑容迎人,“您吃过饭了么?”
    “还没呢,带来和玲玲一起吃。”
    胡丹琴把一大保温袋搁到矮柜上,将里头的大大小小保温罐一个个取出来,笑问:“小曾你没吃的话一起?”
    如今孟玲伤口恢复得很顺利,状态一日比一日好,胡丹琴的精神也随之好转,时时刻刻脸上都挂着笑。
    “不用了阿姨,我中午约人吃饭了。”曾博驰忙着拒绝她的好意。
    “哟,以前你来我们家吃饭,还说阿姨做的饭菜好吃,现在是不是嫌弃啦?”胡丹琴语气轻松地戏谑道。
    “阿姨这哪的话……”
    “哎呀妈,老大中午约了嫂子吃饭!”孟玲朝曾博驰打眼色,让他快走,“你别打扰人家‘撑台脚’啊!”
    胡丹琴心里难免感慨,这么好的小伙,明明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可惜了啊。
    曾博驰同两母女道别,湿漉漉的长伞倚在门框旁,他拿起后下了楼。
    孟玲收回一直看向门外的视线,嘴角勾起的弧度有些泛酸。
    她掀开被子想要下床,胡丹琴见状想来帮她,让女儿拒绝了,“没事,我自己可以的。”
    胡丹琴没坚持,看着女儿扶着输液杆,慢慢一步一步踱到她面前,仿佛看到小时候刚学走路时的小丫头。
    孟玲来到母亲面前,瞄向打开盖子的保温罐,惊喜道:“哇,今天有红烧排骨!”
    “对啊,你不是总说吃粥好寡淡吗,我问过医生,他说可以吃,不要太肥腻就好了,我把肥的油膏都去干净了……”
    孟玲松开了输液杆,倏地张开双臂,抱住了这一个月来憔悴消瘦了不少的母亲。
    她埋在母亲肩膀,囫囵嘟囔:“妈,对不起……”
    胡丹琴愣住了,一方面惊喜女儿的主动拥抱,另一方面不解她的意思:“傻丫头,对不起什么啊!”
    孟玲又说了声“对不起”,但这次的声音埋葬在雨声里。
    曾博驰没直接去车库,而是撑着伞去了医院后门。
    午饭时间食肆间间爆满,门口塑料雨篷下还挤满了等着拿外卖的陪护和病患家属。
    他在一家煲仔饭门口等了会,等来一张空台。
    刚坐下没多久,吴东就从门口进来了,这小子没带伞,就拿外套挡在头顶。
    “这儿。”曾博驰扬扬手。
    吴东甩了甩外套上的水珠,走到角落的桌子坐下:“等好久了?”
    “刚到,吃什么?”
    “你吃窝蛋牛肉饭?”吴东挽着病号服袖子,不答反问。
    曾博驰挑眉:“和我一样?”
    “对啊,今天什么例汤?”
    曾博驰看了眼龙飞凤舞的小黑板,“眉豆鸡脚猪骨汤,哦,适合你,以形补形。”
    吴东气乐了:“我腰腿都好了,是医生硬要我再做一次CT,不然今天我都出院了。”
    煲仔饭得等个十来二十分钟,等待的过程中两人用手机备忘录打字沟通。
    毕竟人多口杂。
    曾博驰比吴东早出院几天,去了吴东家,从阳台仙人掌的泥里头找到了用塑料袋裹成木乃伊的银行卡。
    银行卡开卡人是个女人,名叫卓湉,在承天集团任职秦天笙特助一职,巧就巧在,秦先生这才刚办完葬礼没几天,这名叫卓湉的女人也失踪了。
    「失踪了?」吴东打完字就把手机还给曾博驰。
    「嗯,她没家人,没有交好的朋友,同事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没来上班,问话时警惕性很高,好像是公司有交代过他们不许提起这个人的事。」
    瞎子自杀的时候,曾博驰已经怀疑过他的死因,觉得有人躲在幕后操纵一切,而瞎子只是一颗用完即弃的棋子,所以那时候他和吴东才会调查同侪,后来查到梁伟全身上。
    这样的黑恶势力,坦白讲,梁伟全或吴东这种职位的小刑警做的只有通风报信的工作,和瞎子存在的意义一样,也是棋子罢了。
    他们必须有更强更大的保护伞。
    ……譬如孟江……
    如果不是孟玲今天主动提起这事,曾博驰打死都不想怀疑孟江就是那把“伞”。
    他打了个「如果」,删掉,又打,再删。
    吴东疑惑地唤他一声:“驰哥?”
    “算了,没事……”
    曾博驰把关于这件事的全部对话都删除。
    卓湉的事他会继续查,秦天笙、承天集团、孟江……他都会查。
    饭菜上桌,瓦煲漾起的热烟飘到曾博驰浓黑眉毛上,凝成水汽覆在上方。
    曾博驰换了个话题:“弟妹今天的情况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成天输液,不过今天没发烧,刚刚等她睡下我才过来。”吴东饿坏了,搅匀饭就扒拉了一大口。
    “你那房子还是要卖吗?”想想那次停车场,吴东像交代遗言一样絮絮叨叨,曾博驰又好笑又心酸。
    “当然卖啊。”吴东连点了几下脑袋,“能陪着她走到哪就算哪,没了她,这房子要来也无用。”
    曾博驰也不知他们一队是不是得罪什么神明还是菩萨了,怎么一个接一个都出事儿,还都不是什么小事。
    他们都喊他哥,喊他老大,可他能做的事情却那么少。
    筷子尖插在半熟鸡蛋里一直没动,吴东看得出曾博驰心里装了太多事。
    他在桌下踢了曾博驰一脚,嘴里含着块儿牛肉发音不清:“快吃了,饭要凉了。”
    曾博驰“嗯”了一声,埋下头扒拉饭。
    吃没几口,局里来电话,曾博驰得先走。
    “钱我刚才付过了,医生让你住多几天你就住,等休息好了,再回来把事情处理了。”
    曾博驰把汤碗里炖得软烂的猪骨和鸡脚全夹到吴东碗里,剩下汤水两叁口喝完,边擦嘴边起身:“走了。”
    吴东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男人已经推开玻璃门走进雨幕里。
    “欸欸你……”吴东总觉得哪里不对,看着曾博驰把皮夹克拉到头上挡雨,才想起桌子边倚着一把眼熟的长伞。
    是曾博驰常放在车尾箱的那一把。
    他扭着脖子一直盯着雨幕中的曾博驰看,就好像,又一次看到上次在雨中光着膀子、高举着衣服给梁伟全尸首挡雨的男人。
    回过头时,吴东眼里酸涩难耐。
    他也不知最近自己怎么总是那么感性,动不动就鼻子酸,跟个娘们一样,温烫的汤面被泪水震开一圈圈浅浅的涟漪。
    做错了就要认,他做好了自首的准备。
    他只是好遗憾,以后没办法和这样一腔热血的曾博驰一起共事了。
    ————作者的废话————
    统一回复昨天的留言:啧啧啧你们真是小瞧top  1阿瑞斯了。
    这一两章是曾博驰还有另一人的线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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