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白嫩嫩软绵绵的小手,轻搡了一下沈昭,嗔道:“我不跟你说了,你这小色鬼心里清楚,自己都干过什么坏事。”
    沈昭打算彻底不要脸了,甩开衫袖,将她层层裹住,轻咬住她的耳廓,极暧昧地轻声道:“那我要是不干坏事,咱们怎么生孩子啊?这一世我们多生几个,我喜欢小女孩儿,最好长得像你……”
    城门大敞,苏合上前递上早就备好的路引,守城兵只敷衍地扫了一眼马车,便摆手放行。
    按照沈昭的部署,他借口闭门焚香礼佛,为父皇祈福,众人勿敢叨扰,至少能瞒十天。但偏偏天意弄人,只第二日,从长安往东不足百里的广河县送来加急文书,流寇聚众作乱,已攻占了官府和太平粮仓,叛军正纠集各方灾民,有急速壮大之势,眼看就要危及京畿。
    凤阁不敢耽搁,立即上书禀奏监国太子,这才发现,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早已不在清泉寺内了。
    这一时彻底乱了,不多会儿便有人将消息报给了兰陵长公主。
    兰陵一听沈昭失踪,首先想到的便是和前几日自宫里得到消息,皇帝对瑟瑟的身世起了疑心有关。但她转念一想,就算真有关,能干出来‘撒腿就跑’这种蠢事的只有瑟瑟,凭沈昭的城府,绝不可能出这样的昏招。
    再者说,皇帝将事做得隐秘,他们也未必知道。
    她又怀疑岐王和庆王,但转念一想,自两人被赦免,她怕他们在这节骨眼又生出什么幺蛾子,早派人把他们看住了。且退一步说,就算没看住,凭这两头猪还想去谋害快要成精的沈昭,简直痴人说梦。
    思来想去,都想不通,沈昭和瑟瑟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失踪。
    兰陵决心亲去宫里探听一下消息。
    她的女儿失踪了,她这个当娘的理应去讨个说法。
    宣室殿里,嘉寿皇帝像是强撑着刚从病榻上起来,寝衣外披了件皂锦蟠螭龙纹披风,沉着脸听禁军统领萧墨回话,刚听到‘内外并无异样’,立时勃然大怒:“两个大活人不见了,你们还敢说无异样?你们是禁军,如此马虎,朕如何敢指望你们能将宫城守好!”
    萧墨慌忙叩头请罪。
    裴皇后端坐在一边,亦是一脸忧色,穆荆郡王沈襄坐在她身边,似是慑于帝王的雷霆之怒,颤抖着往皇后身边靠。
    皇后忙轻声安抚:“没事儿,别怕。”
    沈襄虽已经十四岁了,但自幼因病烧坏了脑子,神智若六岁稚子,颠三倒四,好生可怜。皇后膝下无子,心中却满怀慈母之情,见沈襄宛如孩童天真糊涂,稚弱可爱,不免想起了幼时的沈昭,爱子之心满溢,对沈襄颇为疼惜。
    今日也正是赶巧了,沈昭失踪的消息刚传到皇后这里没多久,恰逢沈襄来向她请安。裴皇后恐宫中多事,顾不上沈襄,便让他回去。谁知沈襄一身孩子气,非要缠着皇后,任人如何哄劝也不肯走。皇后无法,只得将他带来宣室殿。
    在众人眼中,他只是个神志不清的孩子,无需避讳。
    殿前,眼见萧墨快要将头磕破了,沈襄掰弄着自己的手指,一脸天真:“太子哥哥和温姐姐不见了,他们一定是私奔了,去外面找比长安更好玩的地方了。”
    众人只以为他是童言无忌,没当回事,皇帝也是一脸纵容,只轻声斥道:“别胡说。”
    沈襄低头专心玩着指头,像是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理周围人言动静,兀自忧愁道:“可是外面很可怕的,他们要是没钱花,没衣服穿该怎么办?”
    皇帝也懒得跟他计较了,转过头来,蓦地,像被雷电击中,脑中灵机一现。
    坐在下首久久未语的兰陵公主也是如此,眼睛一亮,倏得抬头看向她的皇兄。
    两人对视片刻,兰陵吩咐内侍:“你们去东宫翻查一下,太子和太子妃的衣物银钱有没有少。不要看宫服,要看便服——对了,他们身边还有几个心腹,瑟瑟的婳女,太子的苏合和傅司棋,看看他们在不在。”
    少顷,内侍便来回话:便服银钱少了,心腹也都不见了。
    殿中一时悄寂无声,良久,嘉寿皇帝猛地拍了下龙案,怒道:“不是,这两个孩子是不是有病啊!他们是太子和太子妃,谁要拆散他们了?想起一出是一出,还学人家私奔——阿昭自小谨慎持重,不会干这等荒唐事,这准是瑟瑟的主意!”
    兰陵公主正低头默然沉思,一听皇帝这样说话,当即就不乐意了:“我们瑟瑟从小温柔懂事,贤淑柔婉,胆子小得很,连自己出门都不敢,怎么可能会干出这种事?再者说了,人是嫁进你们沈家了,如今丢了,可得给臣妹个说法。”
    嘉寿皇帝听他这妹妹睁着眼睛说瞎话,还说得理直气壮,一时急火攻心,不住地咳嗽,谭怀祐送上来一杯热水,好容易将咳嗽压下去,皇帝的手指发颤,冲萧墨怒道:“给朕找回……不,给朕抓回来!朕饶不了他们!”
    兰陵也气得很:“对,抓回来!反了他们了,还敢跑?我看就是欠打!”她威风赫赫地抬眼看向皇帝,道:“等抓回来以后,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第51章 51章
    沈昭和瑟瑟出了长安城,准备一路往东走, 奈何天公不作美, 彤云压顶, 淫雨霏霏,冲落了山间积石泥沙, 堵住了他们原本要走的路。
    思来想去,近来南楚异动频发, 由淮关送往长安的密件书信增多,不敢冒险走官道,只能暂且耽搁在广河县。
    他们几人在客栈中赁了三间上房, 方住了一日,便听外面喊打喊杀,喧嚣刺耳,稍一打听,便知此处发生叛乱, 流寇伙同部分广河县守军攻占了官府和粮仓,正在四处捉拿壮丁充军,瞧这架势,像是想直攻西京长安。
    沈昭坐在客栈的房间里, 听傅司棋和苏合禀报他们打听来的消息,正敛眉沉思, 忽听窗外一阵凄厉尖叫。他起身走到窗前, 见三五个叛军正在追赶平民百姓, 其中大多是老弱妇孺, 一顿拳打脚踢,将那些百姓的行李细软全部抢走,扬长而去。
    沈昭不由得紧蹙眉,回头看了看傅司棋和苏合,两人会意,忙下楼将被洗劫打伤的百姓送去医馆。
    水流如注,顺着轩窗板‘哗啦啦’的浇灌下来,天边时不时划过银电,轰鸣如啸。
    瑟瑟端了一盅热粥进来,沈昭坐在桌边,拿起瓷勺,轻缓均匀地搅着清粥,神情如常,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波澜。
    却瞒不过瑟瑟。
    她默了片刻,试探着问:“我刚才听小傅子说,这一带的县令和县尉皆弃城逃走,那些流寇如此祸害百姓,又没有父母官伸张正义,什么时候是个头……”
    沈昭道:“县令跑了,还有郡守,还有都护府,发生了如此大规模的叛乱,他们不敢不上报,我们一路走来,道路畅通,说明流寇尚未阻截道路,按照正常情况,长安那边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
    “可是……”瑟瑟不无忧心道:“你是监国太子,在此之前,朝政军务皆由你来处理,就算消息已经传回了长安,可是你不在,能妥善处理吗?”
    沈昭笑了:“京中有你母亲,有文相和裴元浩,甚至还有父皇,他们各个能干,会连这点事都应付不了吗?平叛涉及钱粮调军,说不定他们还很高兴我不在,不会碍着他们的手脚。”
    瑟瑟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秀眉微皱:“百姓已经在水火之中了,朝中之人还满心里的权力争斗,若是没有你的弹压,他们各有心思,都忙着敛权自用,何时能顺利平叛?这一方水土岂不是要彻底成人间地狱了?”
    瑟瑟从前只觉得长安风起云涌,你来我往,不过是各方权力博弈,胜负成败各有数,今朝东风压倒西风,明日西风压倒东风,都是寻常。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民间疾苦,也从未想过,那些权贵之间的权力争斗背后所牵扯的是天下万千黎庶的安危生计。
    她以为的寻常,却是普通百姓的身家性命。
    沈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淡去,他放下瓷勺,握住瑟瑟的手,安慰道:“现在不是十年后,我只是太子,父皇随时可以重新再立一个太子。我也不是救世的神明,挽不了狂澜,也救不了这么多人,我只能救我们自己。”
    他虽然这样说,但子夜梦回,瑟瑟睡得迷糊,往身侧一摸,空空凉凉的,打着哈欠坐起来,却见沈昭披着寝衣站在窗前,未点灯,在一片黑暗中默默看着窗外的苍茫雨幕。
    稀薄的月光落下,勾画出他颀长挺拔的身影。
    瑟瑟知道,不管嘴上说得再风轻云淡,他终究是不能彻底放下。
    前一世沈昭做了十年的帝王,虽在与宗亲外戚的争斗中使尽了阴狠手段,可他从来没有苛待过百姓。
    十年,未曾加征过税负劳役,未曾怠于政务。世人可以说他残暴狠厉,擅玩权术,但却不能说他不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他原本就是心系天下的。
    瑟瑟起身,走到窗前,从身后抱住沈昭,声音中带着初醒的软糯:“阿昭,你为什么还不睡?”
    沈昭的身体一僵,握住她的手,道:“这雨总下个不停,我被雨声吵醒了,就想着起来看看。”
    他转过身,将瑟瑟揽入怀里,低眸看她,目光温柔:“你呢?你也睡不着吗?”
    瑟瑟将额头抵在他的前襟,寝衣那柔滑薄凉的触感渗进肌肤,带着他的体温。纵然外面风雨如骤,可这个怀抱是温暖的,是让人心安的。
    “没……我就是翻了个身,没有摸到你,然后我就醒了。”
    沈昭笑说:“我怎么从前不知道,我的瑟瑟这么依赖我,这么离不开我。”
    瑟瑟抬胳膊环住他的脖子,怅然道:“是呀,我离不开你,可若是有人也离不开你,要来跟我抢你,那可怎么办?”
    沈昭摸了摸她的脸颊,专注地凝睇着她,认真道:“没有人能抢得过你,我是你的,永远都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道:“睡吧,也没什么好看的,雨总会有停的时候。”
    第二日雨便停了。
    但广河县的城门已被关闭,由叛军把守,他们出不去城,只能滞留在客栈里。
    瑟瑟早晨醒来,又不见了沈昭,她于睡梦乍醒,脑子昏沉,未来得及细想,慌然从床上坐起来,就往外跑。
    长廊上静悄悄的,大约天色还早,众人都未起。
    她顺着客房找过去,走到傅司棋和苏合的房间,听里面传出沈昭的声音。
    “这些流寇动作迅速,在短时间内攻占了官府、粮仓,并把守住城门,做事滴水不漏,一点不像山野里的落地草寇,倒像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
    傅司棋道:“不是说有守城军与之勾结吗?”
    沈昭的声音很是平稳:“那就更奇怪了,守城军好歹是吃皇粮的,会看得上这些亡命草寇,甘心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他们吗?况且,我大秦兵马骁勇,区区草寇根本不可能掀起什么大风浪,这一点但凡稍通军务,就能看明白。”
    傅司棋道:“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沈昭思忖片刻,笃定地说:“有人指使,这一场叛乱不是偶然,而是有人蓄意策划出来的。根本不需要耗费多少人力,只要拿出点钱,往流寇中安插几个煽风点火的人,这些人终日刀口舔血、逐利而往,又没什么见识,极易被煽动。再给他们和守城军中的叛徒牵上线,以迅雷之势强力攻之,小小的广河县根本招架不住。只是……他们是为了什么?”
    他昨夜仔细想过,前世也有广河县叛乱这一出,当时他身为监国太子坐镇东宫,调兵遣将,不出十日便将叛乱扫平。当时他并未亲临广河县,又囿于朝局争斗之中,根本没有在这上面多放心思,更没有察觉这场叛乱有什么蹊跷,只当是一群跳梁小丑做了一场妄图攻克长安的春秋大梦。
    如今细想,凡是过于荒诞,背后定然有隐情。
    沈昭冲傅司棋道:“我写了一封信,将广河县内部情形的古怪和我的猜测尽书其上,你不是随身带着信鸽吗?送到长安……”他想起什么,倏得噤声。
    这一下连苏合都反应过来了:“咱们是偷偷出逃,要是从广河县送回长安信件,那长安的人不就知道太……公子在广河了吗?城门都封了,咱们现在又走不了,到时候不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沈昭沉默良久,道:“算了,不必送了,司棋,你将信毁了吧。”
    瑟瑟站在门外,低下头,默默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外面的纷乱还在继续,听说已从当街抢劫发展到了强闯民宅,奸|淫掳掠……幸而这个客栈的掌柜好像跟守军中的某个人有些亲缘,得到了关照,因而叛军会绕过这里,暂且没有进来祸害。
    虽说如此,但为了保险起见,瑟瑟和婳女还是都换上了男装。
    沈昭总爱站在窗前往下看,虽然街上商户门扉紧闭,荒无人迹,着实没什么好看的,但他一直看一直看,足足看了两个时辰。
    他看窗外,瑟瑟托着腮看他,陪着他呆了一会儿,瑟瑟起身,推门出去。
    到了一楼大堂,果然见傅司棋从后厨端出了热气腾腾的晚饭,瑟瑟朝他使了个眼色,两人在一楼寻了个隐蔽角落坐下。
    兵荒马乱的,客人们各个都如惊弓之鸟,躲在自己房里,大堂里空空荡荡,倒也不怕人来偷听。
    瑟瑟道:“信呢,你没毁了吧?”
    傅司棋一怔,显出几分诧异,神情略有些别扭,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没,一直在我这儿。”
    瑟瑟淡淡道:“送出去吧。”
    傅司棋稍有顾忌地瞟了一眼二楼客房。
    瑟瑟将声音压低:“你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他的顾虑,外面每天都死那么多人,都是无辜的百姓,难道要让他一辈子背负着愧疚活下去吗?”
    傅司棋未接言,只痴痴怔怔地凝望着瑟瑟。
    瑟瑟瞧他这股傻样,没耐烦道:“你又怎么了?”
    傅司棋抿了抿下唇,略有些羞赧:“没……就是觉得太……你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说罢,他像个大姑娘,不敢看瑟瑟了,低垂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
    这么一来,瑟瑟就算想装糊涂也装不下去了。
    傅司棋这小子绝对是暗暗倾慕着她,绝对的。
    上一世,他跟在沈昭身边,每回见到瑟瑟,都是恭敬而不失疏离,恪守着他外臣的本分,瑟瑟一度以为他跟他爷爷傅太傅一样讨厌她,只是不好明说罢了。
    可是到最后,她困于孤城,众叛亲离之际,只有他明知凶险,但仍出来保护她,及至最后死在她的怀里,丝毫没有怨色,只是握着她的手,认认真真地说他这样做不是因为皇命,只是自己想保护她。
    后来瑟瑟每当想起他,都觉得心酸愧疚:傻小子,这样死,真的是太不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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