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朝晖冷漠地站在一旁,转动了手上的玉扳指,而后拱手道,“陛下,魏王对所为供认不讳。臣以为,魏王殿下心向东狄人,使团再由他接待怕就不合适了。”
    魏王闻言猛地抬头,看到祁朝晖神色一冷,咬牙道,“镇北侯莫要血口喷人,本王乃是大楚的皇子,又怎会向着东狄人。本王不过是对使臣依礼相待罢了。”
    祁朝晖薄唇微勾,但笑不语,只那森然的眼神看得魏王心中发毛。
    此刻他的心中有淡淡的慌乱,东狄人确实和他有来往。早在数月前,东狄人就暗中奉给他金银和良马,又答应助他登上储君之位,希望他能促成和亲一事,还回两座城池。
    此外,他外家平仁侯府又早在多年前就与镇北侯府不和,镇北侯若是娶了东狄公主,他们乐意见之。
    等到东狄使臣觐见惠帝,提出联姻一事时,他们便会联合一大帮官员造势,逼着镇北侯娶了东狄公主……
    惠帝在宫廷中浸淫多年,为帝数载,锐利的视线察觉到他眼中的丝丝慌乱,脸色便是铁青,“传朕旨意,魏王行事无忌,言语放肆,自今日起禁足在魏王府一年,无朕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得探望。”
    内侍徐大伴听出陛下语气中的愤怒,心下便是一叹,陛下这是狠狠地断了太后和平仁侯府的念想,他们岂会任事态发展,怕是太后娘娘又要来哭诉了。
    魏王脸色苍白如纸,旨意一下,所有人都会明了储君之位与他无缘,他便是连安王都不如了。江宛宛那个贱人莫不是故意害他,他当初就不该因她提供了安王与临安王勾结的消息将她从庵堂中接到魏王府。
    “陛下圣明。”祁朝晖躬身。
    楚惠帝命人将失魂落魄的魏王送回府邸,看了他一眼,淡声道,“皇后常在朕耳边夸赞谢氏女,就顺了皇后的意封谢氏女一个乡君吧。”
    “皇后娘娘圣明。”祁朝晖恭声又加了一句,“陛下莫要因魏王伤心,四皇子天资聪慧,定会合陛下之心。”
    闻言,楚惠帝神色略缓和,捋了捋胡须,“卿所言极是,皇儿和你的长子相差无几,日后你的长子进宫做皇儿的伴读倒是不错。”
    徐大伴耷拉了眼皮,深知陛下这是要镇北侯站队四皇子。
    祁朝晖凤眸微眯,缓缓而道,“那便要到数年之后了。”据他所知圣人的身体有陈疾,数年后四皇子可未必还是众星拱月的嫡皇子。
    魏王禁足府邸一年,谢氏女被封为乡君的旨意很快便传遍了前朝后宫,太后娘娘和柔贵人怎般着急众人不知,但前朝的众人都知魏王从储君位置的侯选中被剔除出去了。
    魏王与谢氏女一事可大可小,而陛下和镇北侯的举动明显是将其当做了大事。思及其中的缘由,朝中文武百官对东狄谈和一事的风向慢慢的有所变化。
    次日大朝会,东狄的右单王觐见楚惠帝,提出两国联姻,“楚朝的天子,我东狄王在小王临行前承诺:若是大楚同意与我东狄缔结和约,我朝明乌公主嫁与镇北侯为妻,大楚归还二城,愿百年之内不与大楚开战,与大楚一同抗击北胡。”
    一时间朝堂静默下来,之前便有流言说东狄公主仰慕镇北侯,却不曾想东狄居然舍弃了大楚的皇室真的要和镇北侯府联姻。
    朝中百官悄悄地瞥了一眼一身黑色蟒袍加身的镇北侯,更有人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仙鹤文官服的谢太傅。
    昨日镇北侯为谢太傅之女出头,众人只当谢氏女马上便要和镇北侯和好了,如今东狄人又提了个这样的条件,啧啧啧,复杂呦!
    谢太傅不为所动,神情淡漠,祁朝晖那厮如何都随他,反正他谢府孙儿孙女齐全,他也瞧上了两个模样清隽举止有方的年轻举子,往后若是意儿心动了,祁朝晖就像过眼云烟什么都不是。
    率先打破沉寂的是平仁侯,魏王被禁足一事他憋着火气呢,“陛下,臣以为东狄右单王所言颇具诚意。若是我大楚与东狄言和共对北胡,那我大楚百姓百年内生活无忧,这是大大的好事啊!镇北侯心系百姓相貌堂堂,东狄的明乌公主花容月貌,二人正是天作之合!”
    他一开口,朝中便有不少臣子附和,“北胡多年来欺压我大楚实在可恶,和东狄联姻是良策啊!”
    “陛下,我大楚乃是礼仪之邦,两座城池本就是东狄的还给他们也无可厚非。百年的和平才是我们目前所需!”
    “说的不错,更何况镇北侯孑然一身,明乌公主既对他有心,成就一桩良缘也能当做美谈。”
    ……
    祁朝晖凤眸轻飘飘地扫了一眼随着平仁侯说话的臣子,嗤了一声,“本侯和祁家军多年来镇守边关,北地和东荒皆有我的兵马在。各位就不担心,本侯娶了东狄公主,反过头来和东狄一起进攻大楚?”
    他直白的话语毫不顾忌,听得朝中的官员眼皮一跳,面上讪讪的。
    楚惠帝心下一紧,轻咳了一声,这厮说话还是这么不讲究。
    平仁侯闻言,皮笑肉不笑地道,“镇北侯说笑了,大楚百姓谁人不知镇北侯府对大楚忠心耿耿啊。不过,镇北侯你既然这么说了,本侯就不得不说一句,你娶了东狄公主后自然是要避嫌的,职位变动全凭陛下旨意。”
    “正是,镇北侯虽忠心但也要明事理,兵权自然是要交与陛下。”
    “侯府百年荣光,战功赫赫,即便是待在楚京陛下也会重用侯爷的。”
    不得不说,楚惠帝有些心动了,他虽信任祁朝晖不假,但镇北侯府手中的几十万大军依然令他忌惮。可是,他还有更深的一层顾虑,东狄人是信不得的,而失了镇北侯府统帅,朝中并无人能够同时抵御住东狄和北胡的侵扰。
    他的母族平仁侯府虽是武将出身,但远远不及镇北侯府。
    他微微阖上了眼睛想起初登基那年,镇北侯府被他的母族还有其他几大世家联手诬陷,老镇北侯被押解在牢狱,不出一月内里藩王造反,外有东狄入侵。边关的守将更与藩王勾结,若不是江太尉提议让镇北侯府以功抵罪,祁朝晖连杀了几日几夜,大楚基业便要不保了。
    “明乌公主仰慕镇北侯,堪为一段佳话啊。”底下的臣子见楚惠帝沉思不语,暗中对视,试探着又道。
    “联姻一事不是不可,但老臣以为公主嫁与宗室子弟,皇族联姻才合适,也不堕了公主的身份,更显得我大楚的诚意。”也有人提出了折中的法子。
    东狄的明乌公主一身艳红色衣裙,裙摆处叮当叮当地缀了美玉宝石,端的是明艳不可方物。她轻抬了下巴,眼中带着爱慕地看向站在最前面的高大男人,用着不熟练的大楚话道,“明乌非镇北侯不嫁!明乌仰慕侯爷。”
    不得不说,明乌公主看到自己未来的夫君相貌俊美深邃,手中还握有大权,内心还是有几分欢喜的,觉得这殿上也只有这个男人配得上自己了。
    祁朝晖闻言眼皮都未掀,脸上带了浓浓的嘲讽,嗤笑道,“公主是看上了本侯杀了东狄八名将军,将公主的兄长二王子斩在马下?还是看上了本侯夺了东狄两座城池?本侯到今日还记得二王子死前惊恐的眼神呢。”
    明乌公主脸上的神情僵住,右单王咬紧了牙根,眼中闪过阴狠,镇北侯还是一如既往的狂妄,二王子乌木之死是东狄近年来受到的最大耻辱,是这个男人带来的!
    场面一时变得剑拔弩张,楚惠帝的胡须抖了抖,联姻一事还是得再议,那厮的性子硬着呢。他淡淡往自己的心腹那里看了一眼,心腹会意。
    “陛下,两国和谈不急在一时,这联姻一事不妨先且搁置。京中的青年才俊多如牛毛,公主许是还有心生爱慕的对象。”镇北侯的意思表达的很明显,以他对陛下的了解怕是迟早会松口,这时不妨先讨个好。
    “卿所言极是,此事稍后再议吧。”
    平仁侯还要再说,被惠帝挥手拦住了,眼中含着淡淡的警告。
    大朝会散去,谢太傅慢悠悠地捋着胡须踱步走到祁朝晖身旁,低声不经意地道,“明意的事情还要多谢侯爷。平仁侯说的话陛下未必没有听进去一分,侯爷还是要小心行事啊。”
    为帝者哪有放心兵权握在他人手中的,陛下只是未找到能取代镇北侯府在军中威望的人。换句话说,镇北侯府现在还有用处,若是东狄和北胡都平了,陛下早就找个借口收回镇北侯府手中的兵权了。
    闻言,祁朝晖剑眉轻挑,嘴角含着温和的笑意道,“多谢太傅提醒,明意未受到惊吓便好。许久未见嘉宁和嘉安,旭之心中很是想念。”
    谢太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这话中意思莫非是根本未去那私宅,那女儿准备私宅是做了什么……难道已经有喜欢的男子了,他心下猛跳。
    第44章
    谢太傅想到这里, 觉得自己可以抽个时间到私宅里面看一看,这些日子他忙着照顾辛老夫人,对女儿似是忽略了些。
    “今日旭之可否与太傅同行去看望孩子们?”还不到逢五的日子, 但祁朝晖此时很想见到女子, 硬闯太傅府显然是行不通的。趁着这个机会, 谢太傅应是不会拒绝。
    果然,谢太傅未犹豫太久便答应了, 谢明意封为乡君大多是因为镇北侯相助,太傅府也理应做出感谢。
    “镇北侯心里还是记挂着谢氏女啊。”看到两人一同离去的官员微微一叹, 东狄公主要嫁给镇北侯的打算并不靠谱,谢氏女可是已经为镇北侯生下了一子一女。
    就是不知道这场和谈要以怎样的结尾收场, 魏王被禁足仅仅是个开始。
    太傅府,清桐院。
    “嘉安,乖乖的坐好!”谢明意身着一袭轻软的罗裙, 好整以暇地在训练两个崽崽。罗汉床是新制的, 上面围了一圈栏杆, 里面铺着厚软的垫子,谢嘉安仰躺在上面, 一只手够到自己的脚,咧着嘴巴往里面塞。他可不热衷于坐这项耗力气的运动, 躺着玩脚丫子多舒服。
    只有谢嘉宁比较乖巧, 娘亲扶好了她的小身子, 她就一动不动地睁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看着。
    谢明意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了谢嘉安一番,身为兄长,却做不到身先士卒, 谢嘉安还当娘娘在和他玩闹, 笑的更开心了, 隐约可见牙床处有点白白的,像是要长牙齿了。
    “啊,啊!”略显兴奋的声音从谢嘉宁的嘴中喊出来,谢明意转头去看小女儿惊了一跳,只见她无师自通地扶着罗汉床的栏杆,竟是要站起来。
    圆溜溜的凤眸里面像是洒了光,充满欣喜地看向……屏风处的位置。
    谢明意失笑,一手扶着她软软的小身子,转头往屏风处看去,就看到了一脸慈祥的谢太傅还有他身旁面容和煦的男子。
    “嘉宁是看到祖父过来了,这么开心?”谢太傅抢先开口,上前将生的玉雪可爱的女娃子抱起来,脸上微微带着得意。
    闻言,谢明意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谢小崽向来和自己的爹爹亲的不得了,谢太傅这次怕是要丢面子了。
    果然,到了谢太傅的怀中,谢小崽虽没有排斥但眼睛一直往祁朝晖那里看,见爹爹从袖中掏出一个金色的铃铛,她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往爹爹身边倾去。
    “啊”高兴地大喊。
    谢太傅脸色有轻微的变化,吹了吹胡子,祁朝晖修长的手指摇晃着铃铛,径直将小女儿接到了自己的怀中。
    “嘉宁,喊爹爹。”祁朝晖对女儿很是疼爱,语气柔和地教她。谢嘉宁眉眼弯弯地冲着他笑,嘴中咿呀咿呀地在学话。
    谢太傅在一旁看着,哼了一声,稍后又是一叹,到底是父女,血浓于水。
    谢明意瞥了一眼依旧在自娱自乐的谢大崽,抱起他将他放在谢太傅的怀中。
    “嘉安着实备懒,学了半上午了都不愿坐,父亲抱会儿他吧。”
    谢太傅抱着肥嘟嘟的大孙子,心中的几分怅然立刻去得一干二净,笑眯眯地对谢明意道,“意儿你这次能够封为乡君多亏侯爷相助,侯爷想念嘉安嘉宁,我便带了他过来。”
    “无妨,魏王行事嚣张,即便我不进宫,陛下也是要下旨安抚的。”祁朝晖手下拿着铃铛与小女儿玩耍,看向谢太傅和谢明意时,凤眸潋滟,温和有礼。
    “今后若有机会,侯爷的人情定会相还。”谢明意并不喜欢欠人人情,当即便坦然道。
    祁朝晖闻言,目光隐晦地在她脸上扫了一遍,装作不经意地说起另外一件事,语气淡淡的,“今日在大朝会上,东狄提出了联姻一事。”
    听此,谢明意目带询问地看向安坐逗孙子的谢太傅,联姻一事她从谢太傅那里听过,但联姻的对象并不知悉。
    谢太傅对上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道,“东狄的明乌公主意欲嫁给侯爷,现今还未有个结果出来。”说完,屋中的气氛安静下来。
    谢明意神色一顿,她看这两人的反应就知道内里并不简单,但男人和她说起这事,她沉吟了片刻道,“侯爷似是不愿娶明乌公主?”
    同东狄人遇到过两次,谢明意大概知道这位明乌公主的秉性,祁朝晖不喜她也是在情理之中。
    眼前的男人毕竟才帮过自己,幸灾乐祸总是不好的,她脸上也恰到好处的带了几分关心。
    祁朝晖搂着小女儿到自己的膝盖,目光微冷,“我是与东狄作战的主将,手下的将士多数死在东狄人的手中,娶了东狄公主还要如何在军中立足。”说着他面上又似乎现了些许嘲讽,语气苍凉道,“可,朝中人都怀着自己的心思,哪有替我考虑的,说不定一些人早盼着我失了军心。”
    男人这般说着倒有些可怜,谢明意凝着眉头未开口。
    “我当然不会娶东狄的公主,就怕有人让我不得不娶。”祁朝晖扯了扯嘴角,脸上闪过几抹暗色。
    这些俱是实情,但谢太傅听着却眼皮子跳了跳,他和意儿说这些意欲何为。
    “东狄人联姻也要经过侯爷你的许可,也许侯爷可以寻个理由拒绝。”谢明意认真想了想,明乌公主一看便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从她身上找突破口会容易一些。
    闻言,祁朝晖薄唇缓勾,凤眸深深地凝视着女子轻声道,“本侯已经有长子长女,府中再有一位夫人自然能堵住朝臣的口。”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此话一出,谢太傅当即从鼻中逸出一道冷哼,胡子也翘了起来。这份人情还不足以他女儿和孙子孙女回镇北侯府。
    谢明意眼皮掀了掀,在心中暗骂了一句狗男人,脸上含笑道,“侯爷您说笑了,圣人器重您,您若是不愿娶明乌公主,这婚定是成不了的。”
    话音还未落,她又对谢太傅道,“父亲,祖母说她想去庄子里面修养,不如这两日我伴着她一同去吧。天气愈发暖了,嘉安嘉宁过去也是不妨事的。”
    她这次被封为了乡君,冷静下来后却无太多兴奋。昨日小黄门传旨,点明是皇后娘娘为她说话,是要她记着皇后的恩情。因为秋闱一事谢太傅已经和裴家断了来往,但她承了皇后娘娘的情,今后承恩公府上门来往,太傅府就不便拒绝了。
    说实话,她心中有些膈应,也不愿参与这些纷争中来。惹不起她还躲得起,谢明意打算离开楚京到庄子里去,庄子里面生活惬意也有利于辛老夫人修养身体。
    被毫不留情地拒绝,祁朝晖脸上淡淡的未有太大反应,只是沉声道,“东狄的右单王心狠手辣,明意避开也好。”
    他这么一说,谢太傅神色凝重起来,点头应允。谢明意当街被右单王看上,是一场祸端啊。
    “明日本侯派人护送你去京郊的庄子。”他目光幽深,带了几分不容拒绝的态度。
    谢明意含糊地应了一声,之前才打了狗男人的脸,看在他一片好心的份上就应下了。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狗男人送她去的庄子并不是她之前去过的那个,甚至根本就不是谢家的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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