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颔首,连和领着他们进了屋中,只一眼她就看到了躺在榻上的男子,他的脸庞极为瘦削,锋利的下颌给人压迫感,只狭长的凤眸是闭着的。
    淡淡的血腥气传入她的鼻中,她呼吸一滞,脚步有些不稳,铺天盖地的恐慌刹那间就湮没了她,这人莫非?她下意识地攥紧了牵着两个崽崽的手,谢大崽疑惑地喊了一声娘。
    下一刻,榻上的人蓦然睁开了眼,极具凶狠的目光射过来,对上谢明意的视线他眸光骤然深沉,和两个崽崽如出一辙的凤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谢明意一直绷着的心气松了开来,朝他笑了笑,随后神色淡然地往后退了几步,让谢大崽和谢小崽过去,“这是爹爹,快去。”
    数月未见,孩子对爹爹已然有些陌生,谢小崽偏着头打量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小声喊了一句爹爹。
    谢大崽听到妹妹喊爹爹,仿佛才意识到这个躺着的人真是爹爹,瞪着眼睛呼气,“爹爹懒猪。”他知道这个时候天亮了很久了,爹爹居然还不起身。
    祁朝晖瞥见女子下意识的动作,眼中不易察觉的欢喜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极为缓慢地坐起身,大手摸了摸一儿一女的头,神色柔和,“去和嬷嬷吃点心。”
    一听爹爹要他们吃糕糕,谢大崽咧嘴笑了,拉着妹妹的手也不认生,他听得懂,就去看那个嬷嬷。
    屋中的老嬷嬷极为识趣,恭恭敬敬地上前领着小主子到偏院去。谢明意此时也有些累了,两个崽崽频频看她,她径直也要跟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伸出牢牢地拽住她的手臂,谢明意扭头。男人并未看她,脸色却极为森寒,“是你自作主张去了锦县?”
    连和恭敬跪在地上,不为自己辩解,只说了一句话,“属下领罪。”
    “自己去领二十大板。”他声音冷淡,眼神不带温度。
    连和恭声应是,悄然退了下去,一时间熟悉的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谢明意看了一眼拽着自己的手,骨骼大而修长,力气十足,“侯爷伤势可重?”她微笑着问候,礼貌又疏离。
    能起身,力气又这般大,定是无事,看来连和是骗了她了,谢明意腹诽。
    居然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她,当真是莫名其妙。
    女子脸上的疏离刺人,祁朝晖呼吸骤然加快,他沉着脸一步一步拽着她走到桌案前,猛一挥手一道明黄的圣旨扔在她脚下。
    谢明意眼皮一跳,只听得男人冷冰冰地道,“本侯如你所愿,这你总该欢喜了吧?”
    那道圣旨上绣着金黄色的龙纹,卷轴散开在地上,噔的一声,她眼睛无意中扫过,看到了宁和二字。
    心猛地跳动起来,谢明意眼睫毛颤了颤,静静地俯下身捡起了那道圣旨,“……镇北侯击退胡人,收复北地四州,文功武德……朕诚秉太上皇之意,依承古礼,奉镇北侯为亚父也……宁和与朕亲如兄妹,封宁和郡主,钦此。”
    她盯着那封圣旨久久未出声,喉间微痒,“这是新皇认了侯爷为亚父,宁和为其义妹?”
    祁朝晖唇间勾了一抹讥诮,僵硬地站在那里,凤眸看着她一言不发。
    谢明意咬唇,目光与他对视,这是用收复北地四州换的吗?
    滴答,轻微的一声响,却在寂静的室中听的很清晰,她往声音的来处看去,地上赫然积了红色的鲜血,谢明意倒吸一口冷气,不管不顾去扒男人的玄色中衣。
    玄色中衣微微松垮,谢明意轻易便弄散了襟口,看到男人腰腹间渗血的绷带,她不知该作何感受,叹了一句,“伤口可有上药?我去唤大夫。”
    祁朝晖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手中却拦着她的动作,僵硬地开口,“本侯的夫人儿女自然有本侯护着,你信是不信?”
    谢明意垂了头,发丝遮住她微尖的下巴,“伤口渗血了,侯爷快去歇着吧。”
    闻言,祁朝晖嗤笑了一声,自言自语地道,“自是不信,你何曾将本侯放在心上?有了那心意相通的瑞王世子,当是一颗心都挖了过去,本侯稍有不对就言一拍两散。”
    说完,他自顾自地笑出声,眸色冰冷,“你既不想踏足本侯的镇北侯府,拿了这道圣旨便离开吧,明日我会将嘉安和嘉宁送过去。”
    第89章
    谢明意一只手拿着那道明黄色的圣旨, 一只手被男人牢牢地抓着,她闻言眼皮微动,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淡淡开口, “侯爷既然这般说了, 那明意改日再来看你, 先行告退。”
    说完, 她手臂开始挣扎,未用多大力气就挣了开来,作势往外走, 只耳朵仔细听着后面的动静。
    祁朝晖的脸色顿时黑压压的一片铁青,目光阴森, “今日你若是敢踏出这门一步, 你的好琴师可就要死在牢中了。”
    闻言, 谢明意脚步一顿, 男人心海底针, 狗男人的话当真不可信。不过, 方才男人已经说过瑞王世子, 如今又说琴师, 莫非指的是商初?可是瑞王府先前不是已经因为造反被尽数诛灭了吗?
    女子果然停了下来,祁朝晖冷笑不止, 缓缓移步过去,大手欲要抓她的腰肢。
    正当这时,谢明意转头看他一眼,什么都未说, 步履轻快地走出门去, 还细心地为他合上了房门。
    ‘哗啦’一声巨响, 祁朝晖眼睁睁看女子毫不犹豫离开,怒不可遏,一手挥过去,桌案上的物什尽皆摔碎在地上,那扇黄花梨木的屏风也受到波及轰然倒塌。
    谢明意不过到拐角交待下人去请大夫来,略说了几句话就闻得这么大的动静,面上微沉。侯府下人畏惧侯爷,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不敢停留匆匆退下。
    谢明意再次进去的时候,几个丫鬟婆子正在收拾物什,但无人敢靠近处于暴怒中的男子,噤若寒蝉,只垂着头快速换上了新的摆饰,立起屏风。
    “不过是给你唤个大夫,作甚发这么大脾气?”她静静上前,拉着他的大手在手心,仔细检查一遍,低着头用帕子给他擦拭溅上的水珠。
    祁朝晖沉着脸盯着她,一动不动。
    房中的下人呼吸声都放缓了去,悄悄地垂立在一侧。
    “端得一盆热水。”谢明意边扶着他到榻上,边吩咐下人。
    “可进药了?”她看着玄色中衣上晕出的深色痕迹,蹙眉柔声问他。
    男人依旧冷眼看着她不说话,神色漠然。
    谢明意倒也不在意,让他半躺在榻上,在他背后垫了一个迎枕,含笑道,“这屋中的摆设倒是一如既往,那个屏风居然也未换了去。就是空了一些,该添些东西的。”
    蓦然,祁朝晖抓住了她的手,力道很大隐约泛了红印,他的语气极冷,“你果真在乎那琴师,去清风楼就是要见他吧,不必在本侯面前装模作样。”
    谢明意就坐在他的一侧,眼神略带责怪地嗔他一眼,“莫要再用力气,伤口还要细心养着,万一落下了病根看怎么是好。”
    话音刚落,她用自己另一只手为他擦拭额头的汗水,动作轻柔,像是一簇羽毛拂过。
    “瞧,都出了冷汗了,可不能这么折腾自己。”
    随着她的手动,祁朝晖眸光变得深沉,缓缓垂下眼帘,嗤了一声,“你这女子时刻想着与我划清界限,还能在乎我的生死?”
    谢明意手下没有丝毫停顿,帮他理了理头发,嘴角噙着一抹微笑,“自然在乎,侯爷若是有个好歹,我到哪里去为嘉安、嘉宁寻个爹爹。”
    闻言,祁朝晖喉结轻微滚动,深深地凝视着她,眸中深不见底。
    气氛渐渐染上了屋中的熏香,变得模糊而安静,直到下人端了热水过来。
    谢明意关上房门,拿了干净的帕子浸在热水中拧了拧,目光温柔地看着沉默的男子,“明意先给侯爷擦下身子,等下再让大夫给你上药。”
    见他默不作声,只凤眸执拗地盯着自己,她咽下了叹息声,为他扯开衣衫。
    果然,腰腹那里的血迹已经染湿了绷带,伤势颇为凶险,再往上几寸便是心脏的位置。谢明意的手指尖轻轻抚过新伤与旧疤交错的胸膛,认真地擦拭。
    从祁朝晖这个方向看着女子侧脸很柔和,眉眼满满的也尽是他一人,深处还带了担忧。
    他喉结滚动,缓缓阖上了眼睛,薄唇微启,“军医开了药方,伤势养个几日、六七个月也就无妨了。”
    谢明意为他擦了一遍身体,淡淡瞥了一眼支起的某处略过了那里,闻言点点头,“北胡既然退了回去,元气大伤,两三年内应是不会再犯,你便也松快松快仔细修养。”
    为他换上新的寝衣,膳房那里送来了冒着热气的汤药便十分识趣地退下去。
    谢明意端起那碗汤药吹了会儿,等到不再烫手往前递给他,祁朝晖沉默着看她,手臂没有丝毫反应。
    谢明意慢慢又将汤药收了回去,轻笑道,“我喂侯爷可好?这药闻着不苦。”
    见效好的汤药哪有不苦的,祁朝晖眸光微动,嗯了一声,全程十分配合地喝完了一碗汤药,连了药渣也不剩。
    汤药刚喝完,大夫便过来了,换上了新的绷带,顶着镇北侯不善的视线温声告诉谢明意若是修养得当,这伤一月左右就好全了。
    谢明意笑着点了点头,请人送他。
    “歇息吧,我去看看嘉安嘉宁习不习惯。”她半俯下身,为他整了整锦被,柔声开口。
    祁朝晖漆黑的眸子不放她,“父亲在府中,最是喜他那孙儿孙女,又何必去打扰他们,下人们也绝不敢欺辱正经的小主子们。”
    谢明意有些迟疑,这毕竟对谢大崽和谢小崽而言还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再过半个时辰便是用晚膳的时候,受了重伤的男子又道,“你先前做的蛋羹还有那金沙粥来上一份吧。”
    说着他又加了一句,“本侯瞧你也只会做这些。”
    谢明意有瞬间的愕然,而后眼睛弯了弯,蛋羹和粥都是方便给崽崽们用的,他在的时候时常喂他们,却没想到记在了心里。
    比着以前男人消瘦了不少,面庞愈发显得棱角分明,谢明意便未多说什么,利落地去了膳房做了来。
    他深邃的凤眸看着她,明明手臂抓人的时候力道十足,但此时却动也不动,谢明意勾了唇角会意,一勺一勺地喂他。
    祁朝晖慢条斯理地用着女子为他做的晚膳,心想味道当真是不错,怪不得蠢儿子恨不得将头趴到碗里去,吃的香喷喷的。
    用晚膳又帮着他洗漱,谢明意突然觉得受了伤的男人比两个崽崽还有费力些。
    见此刻气氛还好,她凝眉不经意地开口,“侯爷先前说的瑞王世子和琴师是何意?明意只识得一个商初琴师。”
    只一句话令神色舒缓的男子骤然冷沉下来,手臂一动抓着她扣在自己身边,“那琴师正是乱党余孽,瑞王的嫡长子。他与瑞王父子不和,瑞王谋逆的时候也不见他的踪影,都以为他是悄无声息地死了,却没想到化名成了劳什子的琴师。”
    谢明意眼皮掀了掀,轻声道,“若商初真是瑞王世子,他既然已经和瑞王闹翻,谋逆也未参与,又何必对他紧抓不放呢?依我看他寄情山水痴爱琴艺,并无什么威胁的地方。”
    闻言,祁朝晖审视般地打量她,倏而似笑非笑地开口,“安王之前便与瑞王关系不错,这次谋逆背后可也有瑞王余党的影子,除了这位世子还有谁?”
    “安王谋逆之时商初人就在锦县,并无不妥之处。”谢明意皱眉,“反而他助我良多,若是心怀不轨,理应对我和嘉安嘉宁下手了。”
    毕竟,瑞王府的覆灭和镇北侯脱不了关系。
    祁朝晖笑意收起,脸色冷硬,“放与不放,本侯都不想从你嘴中听到他。”
    看他这般冷漠,谢明意知道多说无用,只打算明日派人去打听,若是在牢中顾师兄也许知晓?
    “侯爷歇息吧,明意先行告退。”这是在镇北侯府,谢明意不太想见到李老夫人,她想了想趁这个时候可以回太傅府去,也就隔了两条街道。
    祁朝晖的手臂扣的很紧,丝毫不动,沉声道,“他的命在本侯手中,本侯说了若是要他活着你就不准离开。”
    梗在她心中的婚约解决了,谢明意知道自己对眼前的男子有所亏欠,微微迟疑了一会儿也未反驳。
    “你的伤有一部分原因为我,我会等着你伤好。”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罢了,他既然执着,此时也就顺着他吧。
    “歇息吧,我看着你,等你睡熟了再去找嘉安嘉宁。”至于她,自是要和两个崽崽歇在一起。
    祁朝晖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嗅着她身上熟悉的淡香慢慢闭上了眼睛,风寒刺骨,在这处正院中,有她在倒是暖了些。
    良久,闻得他呼吸平缓,谢明意捏了捏额角,轻唤了一声无人作答,她轻拿开他的手臂起身离去。
    背后,祁朝晖睁开眼睛,盯着她关门离去,情绪不明。
    正房的婆子恭敬地守在门外,见到她也不惊讶,恭声行礼,“乡君,小主子歇在了上院,老侯爷和老夫人亲自看着,您不必担心。”
    谢明意闻言神色淡淡,又听那婆子道,“侯爷伤势重,多亏乡君照料。”
    “无妨,马车里的物什可拿了?”这次她走的急,惯在身边的细云和刘嬷嬷都未带。
    婆子笑笑,轻声道,“乡君往日的衣裙都收着,侯爷前些日子兴致勃勃置办了几箱的首饰和新衣,都收在屋中,乡君可去看看?”
    闻言,谢明意心念一动,转身又回去,狗男人置办她的衣裙首饰作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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