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涨红着脸,结结巴巴道:“殿下……不要这么、叫我。”
    京仪伸手在他脸上拧了一下,故意笑道:“你上次发烧,我可是听见你叫我姐姐的哟。”说罢回头看看,对上他小鹿一样的眼睛,压低声音神秘道:“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贺兰筠柔柔弱弱没有一点攻击性,她喜欢同他在一起。她轻快地步入殿中,没有察觉身后人微微眯眼,嘴角带笑地看着她,与她以为的温良无害截然不同。
    她拐弯进了内殿旁的碧纱橱中,抱着小黑狗蹲下身,把躲在篮子里黄白相间的小狗扒拉出来,将两只小狗放在一起,开开心心道:“好了,你们一起玩吧!”
    黄白相间的小乖乖却有些没精打采,趴在地上哼哼几声后就没了动静。京仪戳戳它,它才极不情愿地动弹两下。
    “它是不是生病了呀?”在活蹦乱跳的小黑狗的衬托下,小乖乖显得太过安静。
    贺兰筠蹲下身将它抱在怀中,摸了摸它的额头,才咬着唇犹犹豫豫道:“是我、没有照顾好它。”
    京仪学着他的样子摸了一把小乖乖的额头,才发现的确有些发烫,赶紧站起身来向守在屋外的福子道:“快去请兽医来!”宫中御兽阁中有不少专门侍奉各宫主子宠物的兽医,但贺兰筠身为别国质子,自然请不动那些兽医。若不是她来了一次,还不知道会严重成什么样子。
    长公主身边的宫女召唤,兽医自然来得飞快。京仪紧张地看着小乖乖在兽医手中哼哼唧唧,不自觉皱起眉头。察觉到身旁贺兰筠一脸愧色,眼中几乎要滴下水来,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肯定把他吓住了。
    京仪拉着他的手退到院中,好声好气道:“不要担心,我不会怪你的。以后不管你有什么困难,都来找我好吗?”他在宫中从来都沉默得仿佛隐形人,上次是他都烧得昏迷过去,身边的小太监才大着胆子来寻她一次。
    知道他肯定害羞不愿轻易开口,京仪又循循善诱道:“你在宫中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是姐姐呀!”她一边说着,一边蹦蹦跳跳地站立起来,两手叉腰,显示着长公主作为姐姐的可靠。
    冬日的阳光斜斜穿过她的发丝缝隙,为她脸侧镀了一层柔和金光,坐在低矮阑干上的贺兰筠顺势搂住她的腰,将头靠在她怀中。
    京仪蓦地想起那日季明决扣住她腰的举动,心底有些慌张,但低头望见贺兰筠眼角似乎有些感动的泪光,便把心中的不安强行压下去。必定是那天季明决吓着她了她才会这样,和小筠没有关系的。
    她正准备揉揉小筠的脑袋,身后却传来阴冷的一声“殿下”。
    季明决本无意在此时对付成王,但那日听了京仪的哭诉,如何还能容忍成王父子继续在京城兴风作浪,当即就由手下人准备了成王同安南勾结往来的消息,送到文熙帝的书桌上。
    这几日他忙着和成王父子斗法,知道京仪躲着自己,本想着过两日再进宫去捉她。今日在御书房议事后,却收到她又跑去辰殿的消息,当即就沉不住气过来。
    京仪察觉到贺兰筠都被吓得微微一抖,接着便连忙缩回身子躲在一旁。她气不过,反而握紧他的手,回身道:“你干嘛这么吓人!”
    季明决的目光有如实质一般打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冷声道:“殿下,您不该来这地方。”
    “本宫想去什么地方,还轮不到你来管。”京仪将他护在身后,亦是冷声道。衣袖突然被拉了一下,她回头,贺兰筠白着脸,费尽全部力气般吐出几个字来:“殿下、不要吵架、您回去吧……”
    他低着头继续道:“殿下,我、没事的。”
    季明决看见她眼里的怜惜,不受控制地握紧她的手腕,压抑道:“殿下!”
    心口猛地一跳,回想起那日她的眼泪,立刻收敛脸上的寒意,调整出此时他能拿出的全部温柔,低声道:“殿下,董贵妃亲手做了点心,三殿下还在等您回去一同用点心。”
    京仪闻言有些犹豫,“可是我的小狗……”兽医还在给小乖乖医治,她不放心就这么离开。
    “贵妃娘娘好不容易才做一次点心,殿下难道想让娘娘失望吗?”他继续低声蛊惑着。
    想着母妃,她这才下定决心,咬咬牙道:“好吧,我先回去看母妃,小筠,有什么事记得来找我……”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季明决扯着走远。
    贺兰筠迅速卸下眼中的脆弱与无助,冷眼看着两人走远。他转身回到殿中,指尖摸上趴在竹篮中沉睡的小狗,口中喃喃道:“只有你生病了,她才会过来吗……”
    两人走在路上,京仪却不肯搭理他。季明决只好厚着脸皮去拉她的手,却被一次又一次地躲开,终于也冷了脸,道:“殿下难道要为了那个质子同我置气?”
    话越说越没边了,京仪气鼓鼓地瞪他一眼,“你算什么!”一点也不如小筠可爱温柔。
    季明决回想着她那日害怕的神情,深吸一口气压抑下胸中怒火,只道:“殿下若有什么不明白,去问贵妃娘娘便是。”
    钟粹宫已到,京仪不再跟他说话,提着裙子一溜烟跑进宫中。
    董贵妃正巧喝完药,见女儿像小鸟一样飞扑进来,不禁张开双手将她拥入怀中,笑道:“上哪儿野去了?整日都见不着人,还劳烦你表哥去找。”
    京仪躲在母妃怀里哼哼唧唧,听到季明决凉凉地说一句“辰殿”,忍不住皱起眉头来,这人真讨厌!告状精!
    董贵妃果然有些不高兴,捏着她的后领将躲躲藏藏的小女儿从怀中拎出来,点着她的鼻尖道:“以后不准去那里,知不知道?父皇惯着你,但你身为长公主也不能行事没个章法。”
    季明决在一旁附和道:“臣规劝长公主多次,但臣人微言轻,还请贵妃娘娘多多管教,长公主是只听您的话的。”
    他话说得漂亮,讨董贵妃喜欢,她点点京仪的鼻子,教训道:“听见没有?以后要听你表哥的话,你表哥可不像你,整天就知道混玩儿。”季明决最近办了几桩案子,文熙帝偶尔在董贵妃面前提到他,也是多又赞赏。
    董贵妃看着,季明决自然是千般百般地对京仪好,虽然出身差了些,但有才华和胆识,是可造之材。但京仪从小被惯坏了,恐怕不把这个表哥的宠爱看在眼里。她既担心两个孩子整日吵吵闹闹伤了感情,又不舍得早早把女儿交付出去。
    京仪被母妃教训了,但不敢反驳,只好瞪身旁的罪魁祸首几眼。
    董贵妃见他两个斗气又有些好笑,正好自己也有些疲乏,干脆挥挥手让他两个自己下去玩。
    季明决正要出正殿,却被还不到他腰高的三殿下李时瑜抱住大腿。三殿下好不容易蹲到季表哥,仰着头可怜兮兮道:“表哥,我最近得了一个新玩具,但是我不会玩,你这么聪明,教教我好不好?”
    长公主正烦他时时刻刻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闻言对阿弟眨眨眼,笑道:“季大人快去帮帮阿弟吧,本宫那边就用不着您了。”说罢溜回自己的寝殿。
    季明决不爽李时瑜老是坏自己好事,心中暗恼未来的少帝为何不去关心政事,整日玩那些小东西,就会给自己添乱。但周围还有不少董贵妃身边的宫婢,他只能装出亦是疼爱三殿下的样子,将他抱在怀中,状似高兴地应承道:“遵命。”
    ***
    当季明决好不容易打发掉三殿下,走进长公主的偏殿中时,看见她跪坐在地上,正低头看书。
    少女长发及腰,松松地挽成发髻披在身后,些许发丝散在颈间,跪坐在纯白的长毛地毯上,仿佛云端的巫山神女一般。前世的长公主几乎不会有这样的少女神态流露,季明决不忍破坏这一幕,只站在一旁静静观看。
    还是京仪抬头时才发现他,不知他看了多久,脸微微烧起来,低着头道:“你干什么?”这句话却无异于邀请他过去。季明决上前,在地毯上坐下,搂着长公主的腰道:“殿下看的什么书?”
    “话本子,你不会喜欢的。”长公主只小声哼哼着。
    “殿下喜欢的东西,臣都会喜欢的。”季明决看似注视着铺在地上的话本子,手却不安分地捏着她腰间的软肉。殿下还太小了,摸其他地方不太好,只能捏捏她的肉。
    京仪的后颈被他蹭得发痒,有些讨厌地推开他,“不许摸我!”
    他失笑,进而得寸进尺地将头埋在她颈窝低笑起来。京仪只觉莫名其妙,嫌弃道:“你傻了?”热气蹭得她不舒服极了。
    季明决笑了许久才抬起头来,指尖摩挲着她的下巴,轻声道:“殿下太可爱了。”可爱到想把她藏起来,永远隔绝人世。
    京仪不得不承认他有一副好皮囊,笑时潋滟横波满庭生光,眼角眉梢都是冰雪消融的笑意,偏生笑声还如青玉撞击一般清脆好听。
    故意刮了刮她的鼻尖,轻声道:“殿下脸怎么红了?”
    她吓得赶紧捂住脸,低着头道:“我才没有!”
    季明决直接伸手,掌心包裹住住她的手与小脸,蜻蜓点水般吻在她轻颤的眼睫、眼角、眉心。
    京仪吓了一跳,小声骂道:“放肆!”
    他心中却升起类似征服欲的快感。前世长公主身边桃花债无数,他无权置喙,但今生他不允许她对自己有任何拒绝。
    锢紧她抗拒的手,强迫长公主仰头承受,将那一声“不要”尽数堵在喉中。
    最后游移到她的樱唇上,温柔缱绻地碾磨深入。
    直到怀中的长公主快喘不过气来,他才将人放开。指尖满意地游弋在她酡红的眼角和微微出汗的鬓边,季明决低哑着声音道:“殿下,说你喜欢我。”那日他放过了这小丫头,今天自然要加倍讨回来。
    长公主只低着头喘气。
    他极有耐心地揉着她的后颈,低声道:“殿下要乖、要听话……”半强迫地抬起她的脸,坚持道:“殿下,快说。”
    京仪却别过脸,两手护在胸前做出防御的态势,道:“我不喜欢你。”
    温热的气氛霎时又被打断,季明决慢慢收紧环在她腰上的手,在她耳后轻声问道:“殿下喜欢谁?刘信陵?贺兰筠?”他的薄唇擦过京仪幼嫩细白的脖颈,眼里的占有欲与嫉妒却在暗地里疯狂翻腾。
    “你想的是我只跟你好,你不是真正的喜欢我。”长公主眼神清明,冷静道。
    午后的钟粹宫中暖意融融,静谧得仿佛冬日中的世外桃源。长公主亦是轻言细语地说话,吐出的字却让季明决如当头泼下一盆冷水,骨缝中都渗出寒气来。
    “你这是以下犯上,就算你是表哥,也轮不到你来管我。”
    “大堂兄、刘信陵、小筠都喜欢我,你和他们的喜欢不一样,你让我不舒服。”
    “你说只有你会对我好,你错了,喜欢本宫的人很多,本宫不稀罕……”
    见到他眼中陡然升起的阴翳诡谲,京仪的话戛然而止,有些惊骇地捂住胸口,往后退了两分,紧张道:“不许这么看着本宫!”
    季明决骨子里天生就混杂着极度的自负与自卑。上辈子李京仪断送他的前程、打掉孩子,他恨李京仪的冷血无情、高高在上。重活一世,他都不计前嫌地来爱她,她怎么能如此无动于衷!
    听到最后一句话,季明决的怒气却消散了,伸手握住她纤细的脖颈,带了点疯狂的笑意道:“殿下,你难道没有发现我们是同类人吗?只有我会明白您。”文熙帝会走,董贵妃会早逝,少帝会与她彻底离心,只有自己永远陪在她身边。
    只有他明白长公主的欲望与野心,只有他会接受长公主的所有阴暗面,同她彻底沉沦。
    ☆、第 26 章
    已是初春时节,钟粹宫的桃枝抽出点点嫩芽,迎风招摇。长公主身着鹅黄色交领窄袖襦裙,正在小厨房中指挥着阿颜做冰糖雪梨。
    董贵妃自小产后,身子一直就不好,开春后断断续续地病着,整日咳嗽,京仪便想做些药膳,让母妃早日好起来。
    门帘一掀,身着暗红织金长袍的刘信陵进来,见她要伸手去端刚出锅的药膳,连忙急得上前来拦,同时呵斥下人:“烫着殿下了怎么办?”
    见阿颜累得额上都微微渗出汗,还被骂得脸红红,京仪收回手,不满道:“是我想亲手端给母妃的。”
    “一边去一边去,这些还轮不到你动手。”刘信陵说着,已经端起那碗热气腾腾的冰糖雪梨,抬腿就走,京仪只好紧紧跟在他身后进了主殿。
    屋外已是万物复苏,内殿中却仿佛仍在寒冬,连春光也照不进,只有浓重的药味充盈满室。地龙生得旺,董贵妃却还是一脸苍白没半点血色,只有在看见京仪和他进来时,嘴角浮起些淡淡的笑意。她放下手中的书卷,展唇笑道:“京仪说今天要孝敬我,怎么东西又到了你陵表哥手里?”
    京仪蹦蹦跳跳地上前,拉着母妃的手撒娇道:“明明是我做给母妃的,表哥还来抢我功劳。”已然把这碗药膳出自阿颜之手,她不过是站在一旁瞎指挥两句的事实忘记。
    刘信陵数日未曾见过董贵妃,乍一见她眉宇间的淡淡病气,忧心不已,但他的忧心不过是徒劳,只好强压下不安,笑道:“不能好事都让殿下一个人干了呀,我也想孝敬贵妃娘娘。”
    “你这孩子!”董贵妃被他逗得轻笑,不料却勾起喉中的痒涩,不禁捂着嘴咳嗽起来。
    京仪脸上的笑意立刻被慌张取代,她不住地轻抚着董贵妃的后背,叫道:“赶紧去请太医!”
    董贵妃却向她摇摇手,喝下刘信陵递来的一杯水,压抑着喉中的痒意,安慰眼含泪光的女儿道:“母妃没事的,只是老毛病犯了,吃下京仪做的药膳就会好了。”
    她点头,看着母妃将药膳吃完都没有再犯咳嗽,才稍微放心地退下,让母妃好好歇息。
    院中,长公主指尖掐着一片幼嫩的桃叶,眉间略带烦躁。刘信陵看了不忍,出言安慰道:“你不用太担心,有陛下护着,贵妃娘娘会没事的。”
    这话却触及了她这几日的伤心事,噘着嘴不满道:“还说父皇,父皇都好几日没来看过母妃了!”
    “最近西边不□□分,皇上忙于政事,但心中还是挂念着贵妃娘娘和两位殿下的。”大虞朝自前次惨败后,潜心蛰伏,用数年时间恢复元气。前些日子大虞朝老皇驾崩后,新帝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出兵大齐,想一雪前耻,如今已经打了好几个月的仗,文熙帝自然忙得分|身乏术。
    大道理京仪都懂,只是难免会有小情绪。她指尖继续糟蹋着那片桃叶,突然道:“这仗会打赢吗?”大虞朝突然撕毁合约开战,贺兰筠该当如何呢?她心中顿时升起些慌乱。
    “秦家世代驻防西边,又有秦老爷子亲自挂帅,想来是不难赢的。”刘信陵显然对负责此次战役的秦家很有信心。
    秦家近年本频频出现颓势,但这一年却又隐隐有些上升的劲头。先有秦二爷查出成王和安南勾结一事,借西南流民之乱戴罪立功;眼下又在此战中接连战胜大虞一方,用兵堪称有如神助,族中子弟纷纷飞速提拔。
    他说完这些,才反应过来长公主恐怕不爱听秦家的好话,拍了自己嘴一下,笑道:“都怪我,没事给你说这些作甚,下次不说了。”
    京仪微微挑眉,并未出言阻止。她身为长公主,将个人恩怨和家国社稷分得很清楚。大齐有秦家这样的良将征战沙场,是李家江山的幸事。既然表哥都这么说了,她便稍稍放心,只是到底有些记挂贺兰筠,忍不住问道:“那大虞朝送来的质子,怎么办?”
    刘信陵回想好一阵,才想起宫中还住着一个大虞朝的三皇子,不在意道:“大虞朝的老皇帝可能本来还有所顾忌,但这刚登基的新帝,恐怕是个不顾忌名声的,再一味打下去,质子应该会被阵前斩首以振军心和向敌军示威。”
    他说得轻飘飘,京仪却忍不住脸色变白。小筠有可能会被杀掉!她心底慌乱起来,连刘信陵什么时候离开都没注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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