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他感受到了灵压。
    与先前一样,都是属于修士的灵压,其灵力应当是来自正宗玄门功法。
    里界并不是一个小地方,他接二连三遇到修士,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出于某种原因,许多修士都进入了里界,二是,他在不知不觉间向修士所在之处靠拢。
    ——亦或二者都有。
    韩曜掠过一片萧索的荒原,然后停住了脚步。
    前方浮涌的灰黑瘴海之上,蓦然爆发出两道璀璨的剑光。
    温润的水灵力挥洒开来,空气都变得湿润,一片白汽茫茫弥漫,仿佛有一场逆行的暴雨拔地而起,千千万万水珠浮空涌现,然后汇聚成长龙,生生撞开了不断向前侵蚀的瘴气。
    两道身影在瘴气中厮杀。
    ——竟然是两个修士在里界战斗,而且剑招狠厉至极,每个人都像是不要命一样,丝毫不珍惜灵力。
    韩曜站在远处,沉默地将整场战斗观看完毕。
    其中一人金丹被击碎,彻底倒下,跪在地上七窍流血。
    她手中的剑不断震动,然后崩裂成一地碎片。
    另一个人也累得半死,以剑拄地不断喘息。
    瘴气源源不断向她靠拢。
    修士只能咬着牙继续挥洒灵力。
    忽然间,她抬起头看到了高处的人影,仿佛忽然有了动力一般,强运灵力高高跃起,摔在了韩曜前方的十丈远处。
    “阁下就是此处的领主么?”
    那是个年轻美貌的姑娘,容颜清丽无双,鬓发散乱脸色苍白,更显得我见犹怜。
    韩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阁下若是能送我出去,我必有重谢。”
    修士慢慢爬起来,坐在地上喘息道。
    韩曜的视线落在那人残破的裙摆上,竟发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绣纹,双剑交错,**缭绕。
    这人是万仙宗玉女峰弟子。
    ……
    苏旭震惊地睁大眼睛。
    雾魔侧过头,她本就窈窕高瘦,望向半妖时,长长的睫毛翩然下落,遮着一双幽邃鬼魅的翦水明眸。
    “怎么?”
    “阁下是荆州人士?”
    苏旭不太确定地道。
    雾魔微微一怔,“你认得我?”
    她这么说着,似乎想了某些事,旋又冷笑一声,“无所谓了,也兴许是这样吧,我总觉得你我从何处见过,你的灵压有些熟悉——但我如今忘记了许多事。”
    “如果觉得灵压熟悉,你见到的可能是我的某个亲戚。”
    苏旭有些奇怪,“你为何会忘记呢?是你想这么做?还是时间太久了?”
    雾魔望着不再落雪的阴郁天空出神。
    她看上去也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身上本该带着年轻人的朝气,却,隽秀侧脸美好得如切如琢,
    另外两个妖族也都走了过来,皆神情复杂。
    ——兴许是第一次看到一个妖族能和一个真正的魔族如此“相谈甚欢”。
    祸斗沉浸在接连震惊中,无论是亲眼目睹苏旭的火焰如何烧尽黑雾,还是在这件事发生之后苏旭又和雾魔聊得热火朝天,似乎都是前所未见之事。
    不过,他一直觉得这人很厉害,无论是当时听从离火王命令来帮她,还是初见时她给他的感觉。
    犬妖伸手挠了挠耳朵,懒得多想,也就欣然接受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银笙瞅着这俩人,不知为何想起想起了媱姬,顿时对此接受良好了。
    狐妖似笑非笑地传音道:“君上似乎很招雾魔喜欢呢。”
    这本是传音,其余人都不该听到半个字。
    然而,雾魔却再次偏过头来,目光锐利地扫了他们一眼。
    她又看向苏旭,眼神也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怎么你是特别喜欢我们这样子的?”
    后者还没来得及辩解,人家媱姬怎么说都是一条龙,我正经接触到的真正的雾魔也就你一个。
    魔族又嗔怪地哼了一声,“也对,我们在变化一道的能力,强过所有的妖族魔族——看你这样子也是个多情种。”
    什么鬼。
    苏旭无语道:“你怎么又好像变了个人一样?还是说你吃的人太多,性格也会变来变去的?”
    雾魔这回却嫣然一笑,坦然道:“不错呢,君上竟然发现了。”
    苏旭明白了。
    先前她问对方是不是韩芸娘,对方回答自己可以说是她,又不是她。
    若是问起关于韩芸娘的事,雾魔的回答时免不了会有些来自韩芸娘本人的情绪——因为韩芸娘作为闇魔教徒,肩负着某样重任,而她失败了,她自己对自己也非常失望。
    绕来绕去,面前这魔族果然不是一个“人”。
    她身上汇聚着无数残魂的力量和记忆。
    真正的“她”,最初的颜风荷,在吞噬了这些人的同时,自身也逐渐被吞噬。
    就像媱姬和雾魔同归于尽时,两人合二为一,可以说是一起死去,又重生出一个新的存在。
    魔族果然是一种十分奇怪而且难以理解的生物。
    “所以你忘了某些事,并非是你刻意忘掉的,而是你的某些记忆——被新的记忆挤掉了?”
    苏旭艰难地组织着措辞,“我也没必要骗你,你我并没有见过面,我可能只是听说过你的故事——故事中的人名唤小荷,出生在荆州西南的水乡。”
    被映月宫宫主恩将仇报地带走囚禁,还杀了她表姐一家,他们成婚后,她后又杀了一大堆映月宫弟子,然后离奇消失。
    雾魔脸上的散漫渐渐消失不见了。
    女子的神情凝重起来,眉眼间流荡着厌恶和怨气,那双黑眸里仿佛有刻骨怒火在燃烧。
    ——她又变成了颜风荷。
    “你还知道什么?”
    她轻声问道。
    “除了你如何变成魔族,其他的差不多都知道一点。”
    苏旭纠结地道:“我和我两个师弟,当时咒骂了半天,虽说我们早就知晓,无论是妖族还是人族,都有好人和坏人,而且善恶黑白从不分明,许多事的是非曲直无法一言论道,然而,我们还从未见过映月宫前任宫主那样莫名其妙的人渣。”
    颜风荷垂眸望着满目疮痍的地面,手边又有黑雾渐渐飘散出来。
    雾气四处逡巡一圈,重新没入她的躯体里。
    “所以,也不止是你那样想,你的师弟——我暂且不问你一个妖怪怎么会有师弟,也都认为他是人渣?”
    她如同自言自语般喃喃说道。
    苏旭摊开手,看向着旁边一脸莫名的犬妖和若有所思的狐妖,以最快速度简单讲述了整个故事。
    祸斗不可置信地道:“不是正道修士要么假仁假义,要么就是正经好人?怎会有这种东西?”
    银笙倒是见多识广,只是轻嗤一声,“两情相悦这四个字有多么难理解?”
    “我大致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苏旭看向一脸默然的雾魔,“你看,你身边那些映月宫弟子,一定是劝你莫要不识好歹,你一届凡人被他看上何其幸运,你表姐一家是被你害死的,你日后千万别再莽撞行事以免牵连更多人——这些都不是真的,他们也未必全都是这么想的,只为讨好宫主罢了。”
    后者猛地回过头来,眼中波澜涌动,“你当真还不到一百岁?”
    苏旭点点头,“我阅历不算丰富,却也见过很多糟糕的人和事,这世上逐利之人居多,凡人和修士并无差别,要知道修士不过就是具有灵根的凡人,并非像许多人想象得那样高洁纯善心无外物。”
    颜风荷抿了抿唇,皱眉道:“然而他们的心法——”
    “心法自然不是这么说的,然而无论心法上如何要求人不移情外物、不被欲念驱使、守静以持本心,这些都是一种理想状态,事实上,只要在运功修炼的时候能达到忘我之境,就算是成了。”
    苏旭耸了耸肩,她也不惊讶对方能想到心法,毕竟小荷也算是半个修士。
    “映月宫心法我没看过,万仙宗的心诀要求人进入‘一’之境,这一个字便能生出许多种解释,比如我认识的两位修炼同样心法的仙尊——”
    她想到了谢无涯和百里葳,这两人兴许有些相似之处,然而他们终究是不同的。
    “有个人对不住妻子,有个人为了倾慕的妖族杀了身份不凡的师妹。”
    她低声道,“他们的道行都很高深——他们固守本心的方式却是不同的,一个克制,一个随性,然而异曲同工。”
    至于谁更胜一筹,这个真不好说。
    谢无涯比他的师兄也未必差到哪里去,只是他们之间年岁相差极大,故此境界上也有差距。
    苏旭叹了口气,“另外,倘若一个人,坚定地认为自己所作所为无错,且信念极为坚定,那即使他做下大奸大恶之事,他的修行依然不会受阻。”
    厉害的魔修多了去了,这其中也未必个个都是依仗魔族力量——那些都是魔门中人。
    还有一些修士只是因为行事风格不为正道所容,所以变成魔修罢了。
    颜风荷冷笑一声,眼中露出讥屑之色,“这道理我倒是明白了。”
    苏旭知道她定然是想到了仇人,“你好心救人,并没有错,被恩将仇报又努力逃离,也没有错,错的皆是那人渣,是他恩将仇报,不但枉顾你意志囚禁你,还杀害你的亲人——这道理大家都懂,然而那些映月宫弟子却出于种种原因,不会指责他们的宫主,故此你将他们都杀了泄愤以及报复正主,兴许有人会觉得你做得太过,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颜风荷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脸上神情渐渐开朗。
    “君上说得不错,可惜我没早点遇到你,否则我今日——”
    苏旭屏声静气地看着她,猜到她大概要说出这故事当中被隐藏的那一部分了。
    “君上可知道,”颜风荷幽幽地道:“我最初也不是雾魔。”
    咦?
    苏旭第一反应是,你最初是个人,当然不是魔族,然而对方好像并非这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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