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凤帝正在床上看书,一边咳嗽,一边翻过书页。
    陛下病体沉重都不忘勤政。幕僚很是敬佩,但看到盛世子身上披的袍子,他眼皮狠狠一跳,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心中有震撼。
    黑色绣有低调龙纹的袍子,是帝王的专属,普通人私穿龙袍可是意图谋逆的大罪,可此刻却披在盛世子身上,且是谁披上去的,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是否在暗示什么呢?毕竟前脚六皇子就在商议要不要用此法,诬国公府内一个谋逆。
    幕僚心里暗道不好,六皇子再不努力,那再无可能了。
    六皇子显然还没发现衣服这一细节,他看到盛宝筝名义上是前来侍疾的,居然睡着了,半个脑袋和肩膀都睡到了龙床上,顿时怒不可遏,残忍地将对方摇醒,“给我起来,父皇病重,你居然还有闲心睡觉?”
    他其实就是嫉妒,对方居然睡在了龙床之上,而父皇还没把对方推开,或者吩咐宫人把人抬去偏殿。他没注意到,龙床上的父皇朝他投来了一个冷淡睥睨的眼神。
    “哦。”盛宝筝被摇醒了,嘴里发出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揉了揉睡眼,似乎有些疲累,但还是麻溜地爬起来,去给凤帝端盆倒水。
    他将水盆子端上后,看到凤帝宛若风中残烛、正在咳嗽的模样,突然微红的眼眶又漫上了泪水。
    正赶两位侍疾后,朝臣们也轮番来探望,同在一个屋檐下,他们自然也将两位的表现尽收眼底。
    “陛下近来状况如何?”
    太医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此话一出,朝臣们还没来得及悲伤,就见到盛世子似乎悲痛欲绝,正咬着红红的嘴唇,大颗大颗的泪往下掉,呜呜的哭出了声,手里端着一个水盆,勉强支撑着身子。而那豆大的泪珠掉入盆中之水,混为了一体,教人分不出,到底盆是用来装他的泪水,还是他哭出了一盆子的水,衬着那一身素衣,看上去极为楚楚可怜。
    宫人们都不忍看下去了,替他端走了盆子,然后那泪没有了载物,直接顺着脸颊,流进了脖颈,打湿了衣裳。
    再看旁边怒目圆睁的六皇子,朝臣们面上缄默,只能转过头,好言安慰少年不要过于悲伤,哭坏了身子可不好。
    看着嘤泣的少年,幕僚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想到了乱世的某位国主,明明是一个大老爷们,却靠哭,哭来了军师武将,哭来了江山,哭来了百姓拥戴。古语虽有云:“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这何尝不是一种笼络人心的手段。
    幕僚暗地揪了一下六皇子的衣袖,六皇子也察觉出不对,连忙上前一步道:“他刚刚没哭的,你们来了他才哭的!此人纯属虚情假意,众卿家可别轻信一个做戏的小人!”
    真的悲伤,那眼泪怎么会收放自如,想什么时候哭就什么时候哭,只在凤帝和朝臣面前流呢,还一副要哭得背过去的样子。这盛宝筝看着呆,其实心思贼伶俐,惯会骗取人心!
    ——就算此人是做戏,六皇子你连做戏也不会啊。一个行事皆由本心、连面子工程都无法做到的人如何做储君。朝臣们无奈地心说。在宫人的指引下,他们散去后,才纷纷交流看法。
    “小世子虽年龄尚幼,然天人之姿,加之性格纯善聪颖,帝岂有不爱之?”他们这话说得委婉含蓄,半点没提六皇子,实则侧面就说了,除非凤帝同他们这些臣子一般老眼昏花了,不然一个愚笨暴烈,一个聪慧温和,傻子都知道要选谁。
    此事已毫无悬念。
    倒是有人听到这句“年龄尚幼”,下意识地算了算盛世子的年岁,和自家女儿的年岁是否匹配。只可惜若帝逝去,盛世子必然要守孝,这妙龄女子可不是谁都能经得起三年的等待和蹉跎,他们只得遗憾作罢。
    这才是官场,悲痛固然悲痛,但永远会为未来的子孙后代考虑。
    盛宝筝在宫内待了一个月,他感觉凤帝也许真的是他的亲人,否则他怎么会如此悲伤,时常一边饮食,一边哭泣。到了后来,他战战兢兢地害怕自己真的把眼睛哭坏了,偏偏又忍不住。
    “你过来。”今日陛下又召他了。
    他连忙小碎步走过去,才发现龙床周围簇拥着好多人,他不明所以地上前,然后他的手就被帝王抓住了,柔软的掌心被塞了一个硬硬四方、质地冰冷的东西。
    “你天资聪颖,孤把位子授予你,孤很欢喜。望你百年之后,不要辜负孤的期待。”龙床上的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不再柔和。
    原来少年手里这一四四方方的东西原来是一块玉玺,分量很重,重得要把他的手腕给压折了。
    他心里是茫然的。
    这时候四周的人突然都跪了下来,大声高喊:“恭喜陛下立下储君,保社稷之绵延。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盛宝筝这下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古今中外那么多人都会为了一个位子抢得头破血流,原剧情内国公府为何会被阖府受累,因为当整个宫殿内的人,乃至全天下都在为他俯首称臣时,那滋味是独一无二的。
    权势二字何其醉人。
    盛宝筝没有什么野心,他只感觉到了惶恐,甚至回望龙床上那帝王更加衰败的面容,他眼泪下意识就流了下来。
    赶紧也跪了下来,眼泪流成大海。
    他不知道,这是某个人给的最后考验,他接住了。
    六皇子也在宫内,包括盛宝筝在内,所有人都跪下了,他偏不,他不肯承认大势已去,哪怕幕僚如何拉他,他也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他拱手道:“父皇三思啊,盛世子未生在宫闱,而是长在民间,身上没有宗人府的卷宗记录,有盛国公意图谋反、混淆皇室血脉的可能,请父皇三思!”
    此话一出,所有人哪能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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