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年关,白景文按例会回来过年,至于莎曼会不会跟着一起回来,白景时认为,如果自己的哥哥真的决定娶她,有很大的可能会带着莎曼一起回来,至于那个时候,自己的父亲母亲是什么表情,就不是白景文能猜到的了。
    在进入正月的前几天,警备队队长李邵突然来到欢乐门,说是有几件事要问许岐山和白景时,而且是关于戏班枪案的。
    关于这个,九三他们都有些疑惑,这事已经结案了很久,此时突然提起,难道是又在哪处发案了吗?可按理来说,虽然人还没抓到,戏班的人也不会傻到自己露脸在众人面前,至少得换个名头吧。
    可许岐山和白景时都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
    一开始这个案子跟白景时连到一起的时候,许岐山就对白景时说过,要做商人就好好做,不要再去加入什么所谓的爱国组织,商人最该忌讳的,就是涉及政事,这等同于,你有钱有势,还不甘心的去参合国事,有些有心沾染的意思。古来的上位者,最忌惮的就是有钱还有权的人,因为有钱,你就可以收买人心,暗地里筹建自己的力量,不管日后你为哪边效力,成功之后,上位者第一个对付的就是这样的心腹大患。所以,许岐山苦口婆心的提醒过白景时,除了必要的商品交易,千万不要去参合政事。
    白景时当然知道许岐山说的很对,只是,他一开始就是抱着曲线救国的目的在许岐山手下做事的,所以,他根本没有回头路,当然,也没想过回头。是死是活,他早有觉悟。
    “二爷,我说的话,你可明白?”李邵看着面前坐着的两尊大神,表面虽然毕恭毕敬,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小算盘。
    “你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在要挟?”许岐山眯着眼凝视着他,眼里的情绪不明。
    “那么三爷呢?您怎么想,您可是进过牢子的人,个中滋味,您也是明白的!”李邵的表情有点微妙,像是得意,又像是在劝解。
    白景时抬了抬眼,声音有点沉:“你说戏班里有我和二爷的人,是有物证,还是人证?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套我们?”
    李邵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俩人果真不好糊弄,于是将早已想好的话说了出来:“三爷,是不是你和二爷的人,等你们看了就知道了,就算你们看了想推脱,但二爷和三爷的手下身上的印记你们应该还是知道真假的,进二爷的身边做事,都是烙过印的。这一点,想必是假不了的!所以……”
    “所以你认为,我们会为了区区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答应你的要求?”
    白景时截断了他的话,冷笑了一声。
    李邵威胁一怔,没想到白景时说了这样一句话,微微一笑,又开口道:“三爷,做江湖道义这一行,最在乎的就是兄弟情,就是做做样子,也是该做的时候就做,至于做多久,全看三爷和二爷想做多久了!”
    许岐山听了这话,明显有些不高兴,感觉他是在说,自己这些年都不是真心对属下的,所以,他沉声道:“李队长,话还是小心点说比较好,你不入这一行,就不知道这一行的起承运转,换句不好听的话,你就是个外行人。再者,你们警备队,不也是看起来和和睦睦,其实各自暗藏心思,不要以为你们在明,我们在暗,你们就高尚不少,警备队也不过是在不明真相的群众面前做出一副为民做事的样子,但实际上,大家都不是傻子,要说威望,恐怕还不及我的欢乐门!”
    李邵一听这话,不由心里微微慌张,老狐狸果真是老狐狸,这话一出,自己都没法接了,吸了一口气,李邵又开口笑道:“二爷,大家都知道,您是上海的大人物,在上海,只要您一开口,就没有办不到的事。可是吧,您想想,这回您面对的是东瀛人和洋人,不管哪一个,都不是好对付,尽管你跟法租界的李探长以及督军都相处的不错,但毕竟他们能力有限,现在战乱四起,能护佑人的可都是些外人,而不是我们自己人。
    就说前几个月的轰炸,只有租界才是安全的,这人啊,都怕死,可是吧,这个世道,谁会管平民百姓的死活。轰炸的时候,能进租界的,都是有钱人,那么您说,所谓的民族义气,在如今世道,有什么作用?除了自我麻痹,一腔孤勇,还剩下些什么?”
    这话许岐山听着依旧没什么感觉,可是到了白景时这里,就意义重大了。因为这种民族大义的话,他在玲月那听过,所以此刻,感慨颇多。
    沉默了半刻,白景时说道:“三爷,这事我来做吧,毕竟这关系到自己人,若是开了这个冷血无情的头,怕日后大家心就散了。毕竟,对于欢乐门,凝聚力是最不可少的!”
    许岐山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来:“也好,正是用人之际,就交给你去处理吧!”
    李邵见目的已达成,不由谄媚起来:“还是三爷懂我的苦衷,二爷既然已经开口,我这也好回去复命了!”
    他说完,便准备起身。
    “李队长,烦请多照顾一下我的手下,人总有走错路的时候,希望能给个好结果!”许岐山突然开口。
    李邵脚步一顿,回头笑道:“二爷放心,这人是你的人,我们最多做做样子给点不重的教训,万万不会把人弄没了。但是啊,我这好说,可东瀛人那不好说啊,毕竟他们也不傻,莫名其妙在深夜里死了三个士兵,这事,可是关乎人家尊严的。现在既然已经抓到了证据,自然是由他们决定他的死活。毕竟,那场戏班枪案,死的也有他们东瀛人。”
    这话一出,许岐山和白景时互看了一眼,立马明白,这人,肯定活不了了。但之所以白景时要亲自处理,是想让他不该说的绝对不能说,然后告诉他,他的家人他们一定会照顾好,无需担心之类。事实上,白景时比许岐山还相信自己的手下,约莫是,许岐山走到今天这步,如果不带点多疑,恐怕早就死了百回了。
    “李队长放心,我们都是明事理的人,不会让你为难!景时把该安慰的话说完,自然不会多留的!”许岐山说道,可眼里,却是森寒一片。
    李邵也看出许岐山的不高兴,于是躬身告辞:“二爷,三爷,队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他就离开了。
    许岐山沉默了一会,便开口道:“李家真是专出这样的人才啊!”
    白景时微微一愣,不久便知道他在说什么了,不由笑道:“二爷,这事还是我们一手促成的,实在是,有些报应的感觉!”
    许岐山见白景时在笑,自己也笑了起来:“谁说不是呢!”
    说道李家三兄弟,各自都不是亲兄弟,却恰好都聚在了上海,当初他们刚到上海,是许岐山给了他们饭吃,自然,最危险的事,也是由他们去做。
    安排刺杀,对抗租界大佬,物色欢乐门的新秀,都是派遣他们在做。许岐山见他们资质不错,便想办法让他们进了各种警队,凡是能在以后用到的地方,都想了办法,让他们混进去。
    李国阳进了法租界当探长,李邵进了警备队当队长,李常安学了六国语言,进了军方翻译院,为的是什么,其实当年他们离开时,许岐山说的很清楚,只可惜,世事变化莫测,人啊,都是最善变的。
    可许岐山认为,即使他们的心不再跟随自己,也不觉得自己看错了人。他们三个当初,的的确确是一腔热血跟着自己的,就像后来的小九三,小六子。
    想到这,许岐山突然轻笑起来:“景时啊,我发现,到头来,还是你守得住本心。”
    白景时一愣,也跟着笑道:“不是景时守得住本心,是二爷心胸大,明明知道我在干什么,也没有出手阻拦。这些年靠着二爷庇护,景时在很多生死关头,都惊险渡过。所以景时,就算走到末路,也绝不会出卖二爷最看重的东西。景时和二爷之间,有过互相猜疑,有过同甘共苦,也有过互设心机。但景时是明白人,我和二爷这些年互相磨合,在某些事情上已经有了共识,正是因为这样,景时才会一心不二的跟着二爷。可二爷,花没有长好,人不过百年,你若还想弥补什么遗憾,应该早些去!”
    许岐山一愣,随后淡淡一笑:“白三,你这话,怎么听着是在说茵丫头啊?”
    白景时微微一笑,道:“不瞒二爷,苏茵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不知道二爷也知道了。我记得您说过您的孩子,背后有个类似半只蝴蝶翅膀的胎记,所以,苏茵必定是您的女儿!”
    许岐山有一刹那的怔忡,过后便笑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是景时,有很多事是不能揭开的,即使是真相,也不能揭开。因为你会发现,揭开真相后的鲜血淋漓,不是一个拥抱就能解决的。人们以为的真相,往往是夹杂着一些美好想象的。对于真正的事实,往往会让人撕心裂肺。苏茵是个好孩子,我还不想让她过多的参杂进来。等时机吧,时机到了,我会告诉她的!”
    白景时有些意外,总觉得许岐山这话里还夹杂着别的什么东西,只是,他也明白,许岐山这样做,反而是最好的办法。毕竟,世事难料,若是有人要针对苏茵,暗地里保护,才是正确的。
    在明面上,谁都会把戏做足,毕竟,人心荡漾,一丝城府都没有,是万万在这世上活不下去的。但人啊,很奇怪,都喜欢褒义的词汇,“纯粹啊”,“简单啊”,“天真啊”,等等,好像被人这样称赞,能让自己升华一样。
    可事实呢,哪有这么多纯真无杂的人,世道就是个大染缸,除非你躲到深山老林里去,与世隔绝。不然啊,绝对会被染的花里胡哨。况且,纯真无杂的人,必定活不长久,最后的结局,不是堕落,就是走向灭亡。
    所以啊,谁能说,在这个复杂多变的上海,在诡谲多变的世道,没有一丝丝城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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