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很快没了声音,谢清应该已经离开了。于心然转眸看看皇帝的神情,只见他手中捏着折子,动作顿住,眼睛注视着书房的大门。
    只隔着这一扇门,因为她这个人的存在,淑妃和皇帝不得相见,他一直叫她回幽州,也只是不想叫谢清看了她心堵吧。
    皇帝、皇后、谢清和她这四个人纠葛了几年,皇后疯癫被幽禁于月华殿,只有当她离开皇宫也再也不出现,皇帝和淑妃才能算真正圆满。
    这么想通后顿时满桌的点心也不香甜了。
    大抵是她在皇帝颈侧留下的暧昧痕迹彻底激怒了谢清,之后几日,她又借着各种名头来过御书房,皆不得进入。
    皇帝也急于摆脱现状,将徐雁秋叫来书房训斥了好几次,于心然这才知道徐雁秋正奉皇帝之命重新调查许墨冤案。一直到月底,皇帝那日下了朝回来神色怪异,“贵妃可以回芙蓉轩了。”
    于心然开始不明所以,可能她走出御书房,才知道朝堂之上彻底变了天。之前一直当皇帝会顾念太皇太后而包庇王家,未料到就在这短短十多日,皇帝雷厉风行借着徐雁秋之手,以许墨案彻底将王家极其党羽连根拔起,朝野内外翻天覆地。王家兴旺了三朝,树大根深,皇帝下了狠手又翻出罪状,许多勋贵之家一夜间被牵连举家下了大狱,一片哀嚎。
    温和只是蛰伏的表象。
    于家同王家牵连之深,自然也未能幸免,可相比之前于侯担下整件冤案,大理寺只将他的罪定为听王伯德之令斩杀许墨,只判了削去爵位派去边疆驻守。皇帝借此由头,下旨罚她她禁足幽州行宫。
    如此风口浪尖之上,再也无官员敢质疑皇帝的决定。于心然就这么回到了芙蓉轩。与此同时,王氏也得以免了死刑,转而囚于天牢。既然王家已经覆灭,想来王氏这一生再也无法出来。这样也好,王氏半生富贵,与其叫她就这么死了,还不如就这么苦苦煎熬着。
    回到芙蓉轩,一喜等人也已经候着她了,递上最喜爱的花茶,燃上炭火盆,殿中点起香炉淡淡檀香弥漫开来,她恍惚了一日才终于回过神,可又忽而觉得不真实。
    皇上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手处置王家,那可是太皇太后的母族啊。
    “娘娘,天牢有人传话进宫,说是娘娘母亲王氏夫人想要见娘娘。”屋外太监进来禀告。
    于心然手中端着茶盏,王氏怎么还有颜面见她。
    “自家人犯了再大的罪过,妹妹也不能六亲不认啊。”谢清正好赶来,她身后跟着十多个宫人,手中接捧着物件,“芙蓉轩已经大半年未住人,虽然皇帝命妹妹年后便迁去幽州行宫,但这十多日也不能委屈了妹妹,你看看还少些什么再让内务府添置。”
    难道谢清知道一直躲藏于御书房的人是她了?于心然站起身,“多谢姐姐照拂。”
    “快去天牢见你母亲吧,怕是最后一面了。你回来后我还有事同你商量。”
    关于妹妹的死,于心然心中一直有疑虑,既然这是最后一面了,她当然要去问问清楚,遂换上常服带着一喜去了天牢。
    天牢与宗人府大牢不同,后者囚禁皇室宗亲,虽然密不透风不见天日,但室内依旧奢华。而天牢阴暗潮湿,犯人们一个个蓬头垢面,哀嚎不断。
    于心然终于再次见到王氏,满身狼狈,抬眸看到她的瞬间,往日眼中狠厉与张扬的气势不复存在。
    “皇上要杀我大哥?”王氏本蜷缩在角落,见了她后立即扑过来,捉住她的双臂,眼神之中尽是慌乱同绝望。
    “何止,皇上判了你三位兄长斩首,其余不论男丁女眷尽数发配边疆之地。”
    “是谢家的阴谋!”王氏瞬间哭喊出声,忽又想起什么,“你呢?你如何了?你还是贵妃是不是?女儿,快帮我求求皇上,说我王家有冤屈,就说淑妃为了后位才要将我们王家铲除,你去求求皇上啊!”
    “你杀了我母亲,还有脸叫我女儿?”从小到大,王氏完全操纵着她的人生,于她而言像是一座永远都翻不过去的巨山。此时此刻看王氏狼狈地哀求自己,于心然竟然无一丝痛快,反而为自己至此的人生觉得万分悲哀,“还有欣然,你为何要杀害她?”
    于心然至今想不通妹妹欣然到底碍了王氏,只能猜测是王氏将欣然献给康王不成才如此报复。
    王氏隐隐哭泣,“我只承认你母亲是我所杀,她从前那样听话的一个人,听说我要将你送进皇宫,她拼了命反对,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你也知道皇帝当时并不看重你父亲,我只有极力保住你父亲的地位,保住于家才能给你们母女一个安身之所。你看你现在、”王氏忽然又拉过她的手臂,“你一身荣华,即使于家已经破败至此,你还是高高在上的贵妃,难道你的母亲在天有灵,不会为此感谢我吗?!”
    好荒谬的言论。
    于心然不想再听,单刀直入问最想问的问题,“那我妹妹呢?”
    “欣然的死与我无关!”王氏瞬间叫嚣起来。
    “她被那种毒药毒死,时至今日你还否认!”妹妹死得好冤枉,只可惜抓不到证据无法将王氏以杀人罪处置!“况且在那之前,你还有你的女儿安然皆企图、”
    王氏声嘶力竭地打断,“那是因为你不听我的话!后来幽州行宫,安然下毒之事我也毫不知情!那时候行宫防备加强,若我知晓怎么可能不去阻止她,她又怎么会因此断送性命!”
    既然王氏至死都不愿承认,于心然自觉已经无话可说,转身要离开。
    “你等等,你等等!”王氏万分焦急拉住她,“安然的事我不提了、不提了。女儿你救救我好不好?我真的没有下毒害欣然!她要嫁给新贵宠臣,这对于家有利,我怎么可能去害她呢?那日欣然一早出去,很晚才回家,听下人说她去见了徐雁秋,我只不过训斥了她几句叫她矜持,她却充耳不闻回了房。直至第二日清晨,房里的丫鬟才发现她已经断了气。”
    “撒谎!欣然对你那般敬畏,你训斥她她怎么可能充耳不闻。”于心然忍不住厉声反驳。
    王氏慌乱无章,编出的谎言也错漏百出,“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于府的下人!”
    于府的下人早已经四散,哪里还找得到人。王氏满口谎言只为自救,于心然告诉自己不要轻信她所言,推开牢门出去。
    “你等等!”王氏又扑过来拉住她,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脸上尽是哀求之色,“你求求皇上放我出去好不好,我是你母亲啊......”
    不等于心然动手,狱卒已经先动手将王氏推了回去,“不得冒犯贵妃!”于心然没有回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杀害妹妹的凶手将永远关在这不见天日阴冷潮湿的天牢之中,这对于自小尊贵的王氏来说,就如同被打落地狱,比死更痛苦。
    第100章
    自天牢回到宫中, 于心然愈加心烦意乱,踏进芙蓉轩时见淑妃饶有耐心地等着她,“妹妹回来了, 晚膳已经备齐, 你我、”
    “姐姐有何事么?”她实在没有精力再同谢清周旋下去,只等着除夕过后便离开京城去幽州,从此再也不回来。
    见她下了逐客令,谢清也不再迂回曲折, “皇上在御书房中藏了个女人。”她因此事夜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可倘若再次强行闯入御书房定会惹怒皇帝,只能求助于贵妃, “反正妹妹年后便要去幽州,我求你帮我这个忙。”
    谢清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在故意试探她?于心然收敛神色,“皇上在何处藏了个什么人,已经与我无关。我向来不得皇上喜爱,能帮上什么忙?”
    谢清倾身握住于心然双手,“皇上将你从宗人府大牢中接出来, 你须得去他面前谢恩。倘若能借此机会帮我去书房内室中看看是何人, 等将来、将来事情平息之后, 我定会找时机劝皇上接你回京城。”谢清说得情真意切, 眼中流露出恳求眸光, 若是旁人看了定会信以为真。
    只是于心然太了解谢清, 她们二人皆非善茬。
    生生地从谢清手中挣脱,“我要用晚膳了,姐姐还是另寻他法吧。”说着她转身朝着花厅去。谢清永远都捉不住那位“皇帝私藏在御书房中的女人”,接下来恐怕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寝食难安。于心然觉得自己魔怔了,竟因这桩子虚乌有之事能折磨谢清而觉得有些暗自欢欣。
    “贵妃妹妹。”谢清并未因这道逐客令而退却, “若不按我说的做,就休怪我将你逼疯皇后之事抖落出去。”
    闻言于心然停住脚步,未料到谢清说话竟然张狂到如此地步,也是,现下王家、华家和于家皆已经阻碍着她谢清了。皇帝心思深沉也在意名誉,即使近两年并不会废后,往后若谢清诞下皇嗣,指不定他哪日便改了主意。
    可些统统都与自己再无关系,她所在意的一切皆已经灰飞烟灭,再也无法成为皇帝或者谢清用来威胁她的把柄。
    回敬谢清一记狠厉的眼神,而后又宛然笑道,“都说穷寇莫追。你权势在握,而我并无什么可失去的。皇后究竟如何会疯,你我心知肚明,姐姐也并非全然无辜。倘若将这桩事情抖落出去就不怕自己也被拖下水?”
    谢清在自己与皇后的争斗当中坐收多少渔翁之利,此时此刻竟敢拿着这些好处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不就只仗着皇帝宠爱么?!
    在她此处吃了瘪,谢清脸色一沉转身离开了芙蓉轩,估计是另想法子去了。
    皇帝要她年后才回幽州,可于心然觉得一刻都无法再在皇宫中待下去,一想到皇帝和谢清她浑身不自在,从前皇后在时她也没有这种将要窒息之感。别说是过年,即使是近在眼前的元旦她也等不了了。
    晚膳前,她忍不住去御书房求见皇帝,想明日便启程离开。才至门口便见徐雁秋正好从殿内出来。
    lk  徐雁秋赶忙上来行礼,“贵妃娘娘,娘娘身子可安好?”
    “已经无碍,多谢你。”于心然在心里真将徐雁秋当妹夫看待,妹妹在成亲前几日香消玉殒,她既希望徐雁秋别忘记妹妹,又觉得这想法过于自私,他将来还是要娶妻生子。
    “臣方才向皇上告假,回去祭拜父母。”徐雁秋明白贵妃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世,言辞间也不再隐瞒。
    “你为你父母报仇平反,算得大孝子,多保重。”于心然说完要往御书房去。
    徐雁秋却挡在她面前,“听闻皇上罚娘娘年后去幽州。”
    “不错。”
    “臣等年后交接完都察院之事,也要回江南出任巡抚。若以后得空,臣再去、”
    如此一来天南地北,怕是再难见面,“你年少有为、”
    “娘娘,皇上传您即刻进书房觐见。”大太监自书房出来,打断了两人交谈。
    皇帝向来不喜她同徐雁秋来往,便不再说下去,“本宫再过几日便回幽州,就此别过。”言毕点头示意后就翩然转身跨入御书房。
    大门立即隔绝了殿内殿外。
    皇帝并未在忙政务,靠坐在龙椅上若有所思,见她进来才恍若回过神,“有那么多话要说么?”
    啊?于心然不解,只能猜测皇帝嫌她来御书房打扰到他了,她绝对不多说,只说几句就走!
    “你同徐雁秋有那么多话要说么?说的都是什么?”皇帝重复一遍,意思明确。
    才反应过来以皇帝说的是徐雁秋,只咕哝一句,“臣妾只是同他道个别罢了。”
    “是该好好道别。”皇帝面上神色恢复自然,随手从案上抽了本折子翻看起来,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漫不经心起来,“他年后便要回江南出任巡抚,往后贵妃同你这位妹夫怕是再无见面机会了。”
    于心然走到御案边上,不愿再去揣测皇帝为何这么同她说话,压下心中所有的不满,好声好气道,“臣妾有一事相求。”
    皇帝这才抬头,将视线从折子移到她身上,“是为了去幽州之事?你不想去是不是?可于家同冤案有牵连,对于你父亲朕可是手下留情了。当着百官的面也不能真不罚你、如若”
    她所求之事与皇帝所言正好相反,立即开口打断,“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这些时日于心然消瘦了不少,皇帝伸手将她往自己身边拉,语气温和了些,“既然贵妃开口求朕,这样,年后你不必立即去幽州,再过些时日随朕一道去。后宫若有人议论,你也权当做听不见。”
    皇帝怎么老抢话!于心然提了提裙摆跪下,“臣妾想明日便启程去幽州。”
    字字句句,意思明确。相衬之下皇帝方才那番“君王宽宏大量”的言辞尽成了自作多情的笑话。
    啪地一声,皇帝合上折子。
    她手腕还被他捏着,骤然的收紧几乎疼得她惊呼出声,幸而下一瞬他就松开了她,眼神中带着疑惑,“你是在怪朕要送你回幽州?还是怪朕没杀了你嫡母?”
    他心思深沉,在揣度人心方面尤其厉害,她只说了一句话,皇帝便已经想远了。
    “臣妾万万不敢,臣妾只是、只是不愿再留在皇宫。”一方面她不愿再碍着皇帝和谢清,一方面妹妹的死日日折磨得她心伤不已,只能寄希望于离开京城,看看能否从这种绝望情绪中解脱片刻。
    不愿留在皇宫,对皇宫里的人也再无留恋,皇帝又想到徐雁秋方才告假回去祭拜父母,这女人紧接着就来说要走,全然不将他放在心上......
    见皇帝沉思片刻,她哪里猜得到君王此刻的心思,他一直赶她去幽州,现下自己主动开口,皇帝不该立即准许么。
    须臾,皇帝回过神,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眼神也冷下来,又很快将视线移左手拿着的奏折上,“过河拆桥?你当真想见你在跟前么?身为贵妃,父亲犯此大罪,牵连皇室体面,朕恨不得、”皇帝越说越动怒,忽然意识到失态,压住了心气,眼睛又瞥向跪在足边的于心然,“待几日后元旦祭祀一过,你就滚回幽州去。”
    何必将话说得这么难听,于心然垂着眼睫甚是委屈,“臣妾遵旨。”叩谢完也不欲再在书房内停留。
    夜里她睡在芙蓉轩辗转反侧,明明得偿所愿,心里却比之前愈加浮躁。
    “一喜?”忽然觉得口渴,撑着床榻起身唤了声。
    今夜轮到一喜在外守夜,怎么又不见她人。
    只能起身自行倒水,未料到连案上的水壶里都是空的,这些小宫人是想着她要被幽禁在行宫再无出头之路,才如此怠慢她么!
    于心然披了衣裳推门出去,先去一喜单独的房中找她,看看这小丫头到底在做什么,走到门外见房内已经熄灯,是直接睡下了么?
    带着几分疑虑要推门进去,才刚伸手,大门竟然从内被推开,一喜仓换间跌了出来,滚到她足下。
    “你、”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另外一人从房中追了出来。竟、竟然是个太监?!他们、他们这是在、于心然骤然睁大双眸,后退了几步。
    “娘娘救救奴婢。他要杀奴婢!”一喜见了她之后露出惊喜神色,立即爬起捉住她的袖子躲到于心然身后。
    那太监长得凶神恶煞,于心然刚要开口训斥,却见他亮出了尖锐手中利刃。
    于心然立即意识到情况并非她心中所想,仓皇转身就往芙蓉轩大门跑,“快来人!”
    呼救声立即惊动了门口守卫,强行推开大门进来。于心然回过头,只见那身影消失在了墙边。“快追!”因为芙蓉轩发生过宫人挟持贵妃之事,引得皇帝震怒,怕是当时的同党,瞬间所有人皆提起精神,即刻将此事上报给了禁军统领。
    刘卫被免职了几个月,这才重新上任,听闻此事直接跳了起来,立即亲自前来拜见贵妃,“是臣疏忽!才又令贼人闯入谋害贵妃!”
    一番询问之下,刘卫从一喜口中得知是个太监闯入芙蓉轩,然而情急之下,一喜也未看清那太监的容貌,于心然同那太监有瞬间的眼神交汇,只知长得凶神恶煞,当时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记得住模样。刘卫联想起去年那个宫女小琴之事,难道是为小琴报仇来的?可他万万不敢惊动皇帝,只能加派人手守卫芙蓉轩,亲自领了人四处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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