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在手机上检索着这个烂熟于心的地址,拦了车直奔而去。
    从天河机场到唐霜家的位置,车程有五十分钟。
    文南坐在车上,本是一腔热血的。可是,不知怎么了,车越往前开,他就越有了一种……近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
    他有点……害怕。
    说到底,唐霜为什么要离开他呢?
    是因为不喜欢他吗?还是因为被他喜欢感到了负担?又或者是因为因他而把亲哥哥亲手送进了监狱?
    ……还是,以上全部都是呢?
    “诶……你……是不是……”司机早就认出了文南,纠结着终于试图搭话,至少要谢谢他对疫情的捐款,还有他组织过的医疗物资的援助。
    然而,透过后视镜,他却看到,后座的男人表情越发悲伤而落寞,让人根本无法打扰他。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会让像这样站在顶点的天之骄子,露出像这样的表情来。
    司机最终也没有搭话。
    文南下了车。下午的阳光正好,落在人的身上,温暖透过衣服渗入皮肤。
    疫情彻底过去了。人们早就摘去了口罩,武汉的街头熙熙攘攘。
    文南低着头,顺着导航,直奔唐霜家的位置。
    唐霜家位于武汉市中心的一处老小区,老人很多,处处都是和谐又淳朴的气息,却又透着历经大灾大难也压不垮的风骨。
    即使有那么着急,文南还是认真看了一眼。这就是唐霜成长的地方。
    难怪会养出像这样温和却又坚强果断的姑娘。
    文南找到了地址对应的单元楼。老小区的楼总共只有七层,楼内并没有电梯。文南长腿一迈,一步两三个台阶,几十秒就爬到了唐霜家所在的三楼。
    他到得这么快,可真的到了,他却又在门前站了很久,根本不敢动作。
    他深深地呼吸了不知道多少次,这才抬起手来,轻轻扣了扣门。
    没有人回应。
    文南有些迟疑,不知道里面是真的没有人,还是里面的人透过门洞看到他,却并不想见他。
    他想了想,又扣了扣。
    仍然没有回应。
    他站在门前,心里七上八下。也许只是暂时外出了呢?他宽慰自己。
    即使根本没有人回应,即使已经没有什么他能做的事了,文南还是没有离开门前。
    他漫无目的地站在那里,开始观察着这扇门。
    门的两边贴着春联,簇新簇新的。门上贴了福字,下头还有只可爱的小猪,昭示着今年的猪年。
    显然,这是今年过年时贴的。
    这是她和她的家人生活过的痕迹。
    文南伸出手,摸了摸那只可爱的小猪,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
    也许,这就是她贴下的呢。
    此时,有人从楼下走了上来。文南忙探头去看,见到是一位陌生的阿姨。
    “你找这家人吗?”那阿姨见文南站在门口,问道。
    “诶,是。”文南忙道,“您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是不在家吗?”
    “什么去哪儿了。”阿姨道,“你么都不晓得,来找人家做么事?”
    “不晓得……什么?”文南问道。
    “他们家啊……”阿姨说着,脸上浮起了痛心与遗憾,“走了。家里大人都走了。两个伢在外地没事,不过大儿子进监狱了,二姑娘也没再回来过。”说完,她也看了看门上的春联,又道:“他家贴春联的时候,我还看见了呢。俩人还说呢,说赶快把春联贴了,喜喜庆庆的,迎孩子回家。”
    喜喜庆庆的,迎孩子回家。
    孩子再也没能回家。
    孩子再也没有了家。
    文南站在原地。
    他忽然掉下了眼泪来。
    原来,她没有爸爸妈妈了。
    没有爸爸妈妈了,还把哥哥送进了监狱。
    门上的春联还是今年贴的,她却已经没有家了。
    文南慢慢地蹲了下去,手捂住了眼睛。
    他呜咽着,哭了出来。
    他从来没有这样心疼过一个人。
    他疼得心脏扭在了一起,他因她的悲伤而悲伤,因她的不幸而痛苦,仿佛能够代替她感受到她的一切情绪。
    他从未如此难过过。
    文南就这么蹲在陌生的城市,蹲在触不到的心上人的门口,仿佛精神失常一般,顶着陌生人诧异的视线,嚎啕大哭。
    文南在武汉买了房子。
    就在唐霜家对面的楼,同一个小区,同一个楼层,窗对着窗。
    人家房主本来根本没想卖房,是被文南重金谈妥的。
    在这套房子客厅的窗前站着,正好能看到唐霜家的窗户。低下头,就能看到单元门。每天进出的是谁,他都能看得到。
    每到心情不好的时候,或者心情好的时候,或者可能只是有了空闲时间的时候,文南都会从北京飞到武汉,坐在这套房子的客厅里,看着唐霜家的楼。
    有时候,他会遥遥地望着她家的窗子,看她家的窗上贴着的窗花,看玻璃的角落处隐隐约约的卡通画。他想,那也许是唐霜小时候贴上去的。
    有时候,他会远远地盯着她家的单元门,看着人们笑着互相招呼,进进出出。他时不时会幻想,想着哪一天,她也许会回家,正好被他撞见。
    有时候,他就只是看看这小区内的景色,看着人们嬉笑怒骂,看着陈旧的居民楼沉淀着旧时的岁月。
    这片小区是九零年建起的,正是唐慈出生的那一年。
    他想,唐霜的父母也许是因为结婚而分到了这里的房子。
    他们在这里安家立业,抚养孩子,平静地生活着。也许整个人生都未想过会遭到这样的劫难。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再次悲伤起来。
    文南时常会来这里住着,有时候是几天,有时候是几个月。
    也很很多时候,他下午飞过来,晚上就飞走了。
    几个月后,文南出演了一部电影。
    与疫情相关,哀悼了疫情中的沉痛苦难,鞭笞了国难中的投机罪行,歌颂了无畏者的伟大精神。
    纪念亡者,鼓舞生者。
    文南演技极好,特别是转型电影咖之后,在八零后一代里根本没有几个能称得上对手的。
    而在这部电影里,文南的演技更是炸裂。电影上映,几乎没什么人不是哭着从影院中走出来的。
    到年末盘点的时候,文南凭借这部电影,获得了一个异常了不得的奖项。他甚至是八零一代的演员中唯一一个获得过这项殊荣的人。
    一时间,文南名声大噪。
    作者有话要说:  深切悼念在对抗新冠肺炎疫情中牺牲的烈士与逝世的同胞。
    谨记哀思。
    ☆、颁奖
    唐霜去了那场颁奖典礼。
    在粉丝的位置。
    但是,文南却没有在颁奖典礼的当天接受采访。实际上,在典礼还没结束的时候,文南就已经不见踪影了。
    对此,经纪人的回应是:“有突如其来的私人事务。”
    突如其来的私人事务。
    文南跟在唐霜的身边。
    唐霜权当看不见他,快步向前走。
    她快一点,文南就快一点。她慢一点,文南就慢一点。
    从始至终,他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她,片刻都不肯离开。
    唐霜无论如何都甩不掉他,只好停下了脚步。
    “你不用参加颁奖吗?”唐霜转过头,看着文南,问道。
    “不参加了。”文南忙应道。
    面前的男人已经扔掉了显眼的西装,戴上了帽子眼镜和口罩,显然完全没有再回去的打算了。
    很难想象他竟可以如此轻易地做出这样的决定。毕竟,他获得的是怎样的殊荣啊……演艺圈上下这么多年,从未有一个人在如此年轻的年纪里拿到这么有分量的大奖。
    他却竟就在颁奖典礼的中途离开了,连无数媒体盯着他的采访都不再参加。
    唐霜不清楚演艺圈这边的流程。她如果清楚,一定会把文南赶回去先参加采访。可现在,她却只想赶快想出个甩掉这人的办法。
    因为……看着他,她真的感到好难过。
    在买票参加典礼时,她尚且没有这样的感觉。出于理智,她已经慢慢地将文南推得遥远。对她而言,文南已经渐渐地变得仿佛是游戏或是动画中的纸片人一般。所以,她可以平静地参加为他颁奖的典礼,在平凡的角落里参与他人生中的盛事,组成千万分之一。然后,她就会一如任何一个平凡人一般,消失在人群之中,继续自己的人生。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所以,坐在观众席的角落中时,唐霜是真的没有想到,文南居然能够看到她。
    ……现场的观众有那么多,那么那么的多,数都数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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