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没打开公主府的卧房门,只听外头一嗓子高喊着太后驾到,一仪仗浩浩荡荡前呼后拥,竟是魏太后亲自出了宫来这公主府上了。
    府内大小奴婢管事,除了身份低贱还有江姑娘这种实在不便之人,其余皆至前院跪迎太后的鸾车,而太后已经直直入了长公主的卧房。
    除此以外,还传出了一句宫里头的言语,陛下因淮王余党刺杀一事震怒,下令年后二次出兵南下清剿余党,以安社稷。
    只是众人望去,本受命领头之人此时却不知怎么,随着太后出现在了公主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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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齐家
    作为外男,自然入不了公主府要地的,更别提卧房这种女儿家闺中私密的地方。见太医从卧房里出来一个个如释重负,澹台迟就知道里头没什么大事。
    难得此刻左右闲来无事,过些时日又是忙得脚不沾地,澹台迟趁着没人有功夫来管他,索性在公主府内走走。帝都的暗卫们都认得他,而那些年轻的小丫头们又扛不住这张脸,他在府内一时竟是来去无阻。
    皇帝从来不会亏待了自己同胞的姐姐,公主府上的赏赐都是这帝京里头除皇宫之外最好的玩意儿,有些皇帝自己用不着又没后宫女眷配得上品阶的也只会往公主府送。
    澹台迟自诩过去也算是见多识广,可不少东西他见了也觉得稀罕。
    就拿这那千金的兰花来说,在假山旁一丛丛扎堆,还能顽强地从雪地里探出个头来。寻常放宫里头都是一盆盆精心照料着的,早晚有奴才看风看雨室内室外搬动。但公主府的这丛大概是野惯了,就这么散养在室外,冬日不被摧折倒也足以称奇。
    正思量着用个什么说法从江珩那儿讨一些过来,还是就这么挖两株回去,只听过了些路的一个院子方向传出宫里头嬷嬷的那套数落还有女人的争执声,他听了一阵似乎是魏太后身边的嬷嬷。
    是了,魏太后见公主府的下人婢子这半年被养的闲散,就派了些嬷嬷过来,帮着操持些,那现在大抵是在上规矩了。
    只是这院子外围虽然环境清幽雅致,但离主院实在是有些距离,第一天上规矩上到这儿那必然是发生了些让人看不下去的。
    “冷翠亭,”他念着牌匾上题的字,确实够冷的,那住这儿的八成是个不受待见的,福至心灵地随口一问,“这院子住的是哪个?”
    “回大人的话,是罪人江昼的庶女江稚及其庶母。”
    一暗卫在他面前现出身形,恭敬又有些警惕道。
    澹台迟思量了一阵,嗤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道了一声稀罕,随后大步走向了禁闭的院门。公主府有令闲杂人等不能入各个别院,只是眼前这人暗卫想拦着,但又不敢,思及这人的身份毕竟现在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眼睁睁看着澹台迟一把扭断了铜锁推门进去。
    临了进门,澹台迟又退回了一步。暗卫正以为他改了主意,松了半口气,谁料这人对着四下所有注意这儿的暗卫们轻描淡写道:“擅自放任外人入院子,记得去领罚。”暗卫们登时一口老血憋在心头,敢怒不敢言。
    入了院子,才发现这儿倒是热闹。
    一个宫里头来的大嬷嬷并着两三个宫里头来的管事,还有五大三粗的下人举着板子,刑凳三张血淋淋地摆在院子里,凳上三人已经没了声响,大抵是昏过去了,也不知是打得还是吓得。
    嬷嬷见了外人擅入先是一怒,见了是陛下和太后面前的红人澹台迟,知晓这人素来不恭敬惯了,也只得压了脾气,没好气地行礼问了他所为何事。
    他拱手,“不过造访公主府恰巧路过的闲人罢了。”
    听罢了这话,那嬷嬷慈善着脸冷笑了一声。
    作为太后为了公主府特地□□出来的人,她自然知晓澹台迟和淮王案的重要干系,这澹台迟拜访淮王余孽想当然不是什么好事。她虽然也不喜冷翠亭这姑娘口无遮拦的骄纵模样,但到底是公主要求保住照料的人物,怎么罚都得按公主府的规矩来。
    嬷嬷强硬劝道:“若是无事,澹台大人还是早回吧,免得这些下人间的腌臜惹得大人不清净。”
    澹台迟也不恼怒,缓缓道出来意,“本官曾和江小姐有过一段旧缘,如今来探望江小姐过得可好。不知这三人犯了何事?”
    说起这个来,嬷嬷一板一眼,“大婢女青棠擅作主张要赶人出府,打了二十板子,关柴房饿上三顿。江小姐目无尊卑、辱公主和圣人,念在其心智有亏,掌嘴二十,二十板子,其余三十板子先记着,江姑娘的庶母罗氏阻挠行刑连坐二十。大人可有什么指教?”
    “本官无话可说,在公主府上自然是按公主府的规矩来,本官不过探望旧人罢了,还请嬷嬷放心。”他的目光在那三人身上转悠了一圈,竟然一时没认得出来,“不知哪位是江小姐?”
    见他确实没有插手的打算,嬷嬷也不做为难,给他指了中间那张刑凳。
    澹台迟凑近瞧了两眼,越瞅越满意。这会儿的江稚比半年前那嚣张的时候清减了不少,几乎脱了形,原本被淮王特地养出来的标志样儿几乎全无。再加上这板子落得倒是有分寸,打个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地,但又不至于伤了筋骨,有的她受得了。
    江稚的一身白色襦裙本就单薄,又有拉扯的口子,冷风直往里面灌,澹台迟这一凑近恰好挡住了风口,她倒是幽幽转醒过来。
    又疼又冷到几乎麻木,嗅到风口上一股清爽的麝香琥珀,江稚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眼睛迷迷蒙蒙睁开一条缝,正装下那张端方昳丽的蓝颜。乍看容颜美绝,不是文人书画中的书卷气,反而带着些煞意。
    江稚一时竟不知是不是还在人间,或许眼前这人正是那地下的修罗来接她的,气若游丝地呢喃了一声公子,气还没落下人倒是又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啧。”
    这脸有这么可怕吗?
    澹台迟看她这反应就知道江稚是没认出自己来的,本来还心头咯噔一下担心因为自己一时不慎被她坏了事,如此一来,倒也免了杀人灭口的麻烦。不过若是给那人听见了,又是得被数落一番。
    毕竟只有他还记着这个好妹妹了。
    江珏刚刚喝了些药又睡了觉醒过来,窗边已经没了光亮,只有室内烛火高照,魏太后坐在自己的床边正噙着泪望着自己。
    “母后,”江珏赶忙想起身,又被魏太后按下。
    可离见她醒了,急忙递过来一个软垫让江珏枕在身后,免得强撑着身子起来。
    魏太后又伸出手来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正常。
    “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怕是乍然吹了冷风适应不来,劳母亲费心了。”江珏回答道,记着天色又是劝魏太后道:“母后还是尽早回宫吧,免得阿珩担心。”
    魏太后丝毫不为所动,拉起了她那只没受伤的手,正是温热还有些汗。
    “你也是逞能。”她难得对女儿严厉了些,话语间尽是不容拒绝,正色道:“尽想着自己瞒下,不给人添乱,这可好,让我个做母亲的和你弟弟更放不下你。娘不反对你想自己静静,但你这颓废样也不是个办法,偌大个公主府除了你以外竟然没个能做主的,这次还只是虚惊一场,若是再发生些什么该入是好。”
    “女儿……”知道了。
    江珏正要应下,魏太后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
    “娘也听多了你那一套推诿,娘也不指望你能怎么样,那事过去了就是过去的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我大允堂堂嫡出的长公主怎能沦落成这样。”
    这样的魏太后是江珏从来不曾面对过的,在她眼里的母亲一直是个温柔和善的人物,不过又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手段,这般姿态在她面前还是头一遭。
    “为娘知道你和珩儿都是痴情的,若是寻常人家放不下过去那段,做母亲的也不强求,可你们不是。”魏太后到这儿顿住了话,她从来不对朝政多做评议,下一句便转了话头,“往后你若是有心,便让珩儿召集了我大允的青年才俊由着你挑个够,好好的公主,做个怨妇样,竟受那江昼那忘恩负义的庶女气。”
    江珏听了这话尴尬的不行,但一时也不敢吱声,只能回忆起过去有人似乎和她提过的事儿。先帝刚刚驾崩江珩登基那会儿,藩王的不安分就露了头角,全赖魏太后的铁腕强权震慑着才不敢轻举妄动,后来大权逐渐移交给了江珩,魏太后才渐渐回归了后宫主心骨的位置。
    魏太后自知今日是真急了些,语气又放缓了一些劝抚几句,大抵是见江珏这样实在可怜,便也不再多言,命人摆驾回宫。临行前吩咐了太医都暂且留在公主府上照应还觉得不够,又召来几个大嬷嬷并着可离和几个大管事好生提点了一番,免得松了筋骨。
    魏太后倒也没问青棠去哪儿,这自然也就相当于明说了,几个嬷嬷在公主府里帮忙理家是太后的意思,容不得他人置喙。
    没要江珏去送,江珏只得又躺回到了床上闭着眼睛,听着外头的公公扯着嗓子喊了声起驾。待外头彻底安静了下来,江珏才招手让可离过来。
    这丫头被吓得不轻。
    “公主。”可离轻轻唤了江珏,听江珏嗯了一声,这才接着瑟瑟往下说,“已经几个时辰没见到青棠姐姐了,她……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江珏睁开了眼,将可离拉到床边,顺手从手腕上解下来一个金镯子给她,倒也没别的意义,不过是主子在升降下人的时候总会赏赐些什么,江珏此时图个方便。
    “往后,她该叫你姐姐了。”
    见她呆呆地没反应过来,江珏接着道:“青棠违抗了本宫的命令,去冷翠亭犯了事,往后她便不在府上伺候了。”
    可离听了这话霎时泪眼婆娑,但还是接过了镯子,应下了她的话。
    盯着手里的镯子又愣怔了一会儿,可离擦干了眼泪问江珏,“公主,那澹台大人该如何安排?”
    “他还没走?”江珏也是疑惑。
    她怎么都没想到传言刚刚接了圣旨领命要去清剿余党的一朝廷命官能这么闲,又是陪太后的驾又是在公主府里闲逛的,这时还赖着不走了 。
    可离咬牙道:“澹台大人说,陛下还下了一道口谕,说公主这遭是澹台大人纠察余孽失职,让公主受惊所致,要求澹台大人在公主府上伺候公主到痊愈才可。”
    江珏木然这一张脸,她是怎么都想不到,这一个两个的都在给她心上添堵。
    “告诉澹台大人,本宫好得很,让他滚,不,派人请大人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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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双影
    夜色深沉,寒风萧瑟。
    端着那副凛然深沉地模样,被公主府马车送到家门的澹台大人提着个伤寒药,怀着复杂的心情被关在了自家的门外。
    回望公主的马车,已经远去到没了影,只留下车轱辘印在雪上。开玩笑,除了一无所知的傻缺,没有人会想被澹台大人邀请去府上坐坐。
    人尽皆知,澹台大人性情古怪,府中不喜聒噪,除了贴身伺候干精细活的侍童,其余只有干杂活的哑奴瞎仆各两人,五人皆身手不凡。
    以上种种,无一不在明示着有非同一般的机密在府上。
    虽然一个皇帝心腹的宅邸里有些密令什么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但若是来人看到些不该看的,听到了些不该听的,被杀人灭口也只能算自己倒霉。哪怕背后是长公主府,也难保不会哪天一个人口失踪,到时候谁又会为了个下人去追责朝廷命官?
    不过澹台迟本来也没有留人的打算,别人是金屋藏娇,他这是藏了个□□包。
    见四下无人,澹台大人也懒得再顾及形象,轻巧翻墙而过入了院子。
    院内落地,入眼一片萧条冷寂。隔窗灯火幽幽两三盏,野猫惊叫悚然,风过松竹,枝上残雪漱漱而下,似有鬼影飘忽。
    此情此景令他仿佛预看到了心狠手辣的某人,那孤苦伶仃的晚年,哦,也差不多会是他的晚年。
    和出来查看的哑奴打了个招呼,澹台迟直直往卧房走去。这府邸虽不如长公主府那样通然大气,但胜在布局紧凑,简单些来说就是不大的地方,也能折腾得九曲十八弯,害他最初也少不了迷路。
    推开主卧的门,里头还亮着一盏油灯,看出一人正在榻边誊写一卷书。
    听到有人进来,那人头也不抬地就说道:“被赶出来了。”
    澹台迟冷哼一声坐到了他的对面,默认了他的话,但就是见不惯这幅料事如神的样子。
    他把药包往他的桌上一放,“公主府赏的,她倒是关心你。”
    那人不理会他话里有话,只是动了动鼻便从那药味儿中分辨了出来,“是宫里用的伤寒药,煎半个时辰,内服,误会罢了。”
    这没头没尾的话,若不是澹台迟对他还算了解,能懂个意思,换做旁人恐怕是跟不上他在想什么的。
    他凑过去瞅了一眼正在誊抄的书,入眼就是菩萨、佛说一些混胡难懂的东西,明明都是手上不干净的人,抄的却是些劝人慈悲的玩意儿,也不知是在嘲讽谁。
    澹台迟素来不信这些,也自知没那个耐性,可他就是有些酸不拉几,说起话来也不好听。
    “明明得了那小皇帝首肯去公主府上溜达一圈的人是你,却偏偏让我顶了去。还以为你是不想见她,谁晓得是神算子想给自个儿省事儿。”
    他这话说的不阴不阳,明着就是在嘲讽那人临阵怯了胆,把不讨人喜欢的这事儿给了他。
    那人却轻巧嗯了一声,然后便不做回应。在现在的澹台迟眼里头就是和那长公主一个脾气,早晚出家得了。
    “晚膳可用了?”那人似乎良心上有些过意不去,问他。
    听了这话,澹台迟一屁股坐在了榻上,没好气地顶了一句回他道:“气饱了。”
    谁料那人竟顺着他的话做了安排,“那就早些洗了歇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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