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陵并未理会他, 棺柩之中, 李常玉安然睡着, 额上伤口已被洗净, 一身素白。
    看着她, 桓陵展开手上鲜红的衣裙, 金线绣的凤凰栩栩如生,仿佛浴火而生,即刻便要展翅飞出。
    为李常玉披上红衣,桓陵轻声道:“你终于,自由了。”
    “岂有此理!”老太监颤着手道, “这简直是有违礼法!娘娘...”
    自古以来,从未有着红衣入葬的规矩!
    桓陵已经转过身,没有看其他人一眼,径自走出殿外。
    顺妃轻笑一声:“礼法?我的女儿都没了,我还管什么礼法呢?”
    桓露通红着眼看着桓陵的背影:“十三哥,是喜欢阿玉的么?”
    那为什么还眼睁睁地看着她同那颜复之在一处?
    “许是喜欢的,只是这喜欢,还不够深。”裴蓁蓁轻声道,世间情爱,谁能说得清呢。
    便如她和王洵,她从未想过,原来有一日,这人竟会被她放在心上,成了弥足轻重的存在。
    *
    数日之后,桓家马场旁。
    山林幽寂,未曾刻字的石碑伫立林中,落叶铺了满地,秋意萧瑟。
    “没想到,娘娘真会同意将阿玉葬在这里。”王瑶书叹着气,将香敬在坟前。
    这是裴蓁蓁建议的,与其等到洛阳城破,尸骨葬于皇陵被辱,不如将李常玉葬在这里,她应当,也会高兴的。
    只是要这么做,必要有顺妃同意才可,否则根本遮掩不住。原本以为以顺妃温柔怯懦的性情,是不会同意,但她竟然立刻应下了。
    如此,便有了今日在此祭拜的一幕。
    桓露显得比往常沉默许多:“没了阿玉,娘娘反而刚强许多。”
    裴蓁蓁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索性便不说了。
    桓陵提着酒坛,揭了酒封倒在坟前:“往常总是贪杯,今日可以喝个痛快了。”
    “阿玉,再见。”
    他摔了酒坛,抓起一把纸钱一扬,白色的纸片纷纷而下。
    桓陵转身,姿态洒脱:“阿瑶,你七哥还未回来么?”
    王瑶书摇头。
    “可惜了,原想走之前见他一面。”桓陵笑着,神色与往常无异。
    “你要走?”裴蓁蓁皱了皱眉。
    桓陵点头:“四处走走,洛阳城中待得太久,实在乏了。”
    裴蓁蓁直视着他:“你是在逃避么?”
    她问得很不客气,桓陵却未生气:“不,我只是不想再做桓家十三郎。”
    他要做桓陵。
    桓家,洛阳,都再不能困住他。
    “想好了么?”裴蓁蓁又问。
    桓陵点头:“想得再清楚不过。”
    裴蓁蓁微微笑了:“那就好。”
    桓陵对她俯身下拜:“此别经年,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蓁蓁,你和七郎有幸相识相知,便珍重眼前人吧。”
    “希望你我等人,数年之后,还能再聚首。”裴蓁蓁敛容,俯身回礼。
    大乱将至,又有何人能幸免呢?桓陵及时离开洛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琅琊。
    王九真迎上从房中走出的白发老人,神情急迫:“如何?”
    老人叹了声气,缓缓摇头。
    王九真立刻急了:“您这是什么意思?!七郎究竟是怎么了,别光是摇头啊!”
    那日朝上,李常玉触柱而亡,出了宫城,王洵便失去意识。
    回到家中,府中数位名医为他诊治,却未曾发现任何问题,金针刺穴,王洵仍是昏迷,不见醒转。
    眼见他呼吸微弱,却未有任何病症,王父只得叫人每日为他灌下参汤续命,又安排王九真亲自护送他回到琅琊,请荣养在老宅的神医出手。
    不确定是不是有人对王洵暗中下手,王父便严令府中上下不得泄露此事丝毫。
    “七郎这病实在奇怪,我也未能诊出端倪,他仿佛只是睡着了。”老人皱着眉,神色凝重。
    他治过无数疑难杂症,却未见过王洵这样的症状。
    “怎么可能?”王九真眉头紧锁,“哪有人一睡半月的道理?”
    老人点头:“是啊,实在蹊跷。”
    “不知是谁敢对我家七郎下毒!”王九真恨声道,眸中闪过杀意,“若叫我抓到是谁,必将他千刀万剐!”
    房中,王洵安然躺在床榻之上,沉沉地睡着。
    *
    大明宫中,黄昏时分,太子宫殿。
    染着鲜红蔻丹的指尖拂过铜镜,太子妃徐氏没有回头:“陛下的病还没有好转么?”
    宫女躬着身,姿态恭敬:“回殿下,听太监们说,还是咳着,便是夜间,也常听见咳喘之声。”
    徐氏的嘴角微微弯着:“陛下多日不曾上朝,我这心中,甚是担心啊。”
    “娘娘孝心,陛下必定是知晓的。”宫女深深地低着头。
    徐氏摘下头上一支金簪,轻轻放在桌前。
    小太监脚步匆匆,未有人通禀便直直进门,殿中伺候的人也不以为奇。
    他凑在徐氏耳边,低语几句,徐氏的脸色立刻便沉了下来。
    “我也有两日未曾见过父皇,该去向他请安才是。”徐氏站起身,仍是雍容大方的姿态。
    自从李炎病了,太子便常在他身边侍疾,徐氏却没有一直陪着,这时候,她不需要有太多的存在感。
    带着两个宫女,徐氏便往紫宸殿去。
    殿外,正有宫女托着药碗走来,徐氏便接过汤药,让她退下。
    外殿之中,太子李崇德正坐着打瞌睡,徐氏见他如此,便觉得心头一股怒气翻涌,走上前去。
    “殿下!”她低声叫道。
    李崇德顿时惊醒,见了她,眼中全是欢喜:“珊珊...”
    徐氏斥道:“你来为陛下侍疾,如何能这样懈怠!”
    叫他来表孝心,这般小事竟也不能做好!
    李崇德低着头,扭着手指:“方才有位老大人来了,是父皇让我出来...”
    徐氏眼神一厉,指尖蔻丹鲜红,她摸了摸发髻:“我去为父皇奉药。”
    李崇德乖乖点头,徐氏拿着药碗向内殿行去,随着距离渐近,便隐隐听见殿中说话声。
    “...太子痴愚,如何能承继江山大业,还请陛下早废太子,重立一位能担当起这江山社稷的继承人!”
    “朕膝下唯有崇德一子,若依卿之言,崇德日后该如何自处?”听得出,李炎的声音有些虚弱。
    “臣明白陛下爱子之心,但这大魏江山,却重于个人私情啊!唯有贤明的君王,才能叫百姓安居乐业,叫众臣拜服,老臣请陛下,为天下计。”
    “父皇,该喝药了。”太子妃走入殿中,恰好打断了这一番谈话。
    她的目光与老臣交错而过,随即垂眸。
    李炎见此,便对老臣道:“卿说的事,朕会再考虑,卿先退下吧。”
    “是。”老臣起身,佝偻着腰,慢慢退出殿外。
    徐氏的余光落在他的背影上,心中杀意汹涌。
    这些老贼,着实可恨!
    太子是陛下唯一的儿子,是嫡长子,合该继承皇位!他们却想着从她夫君手中夺去大魏江山!
    徐氏服侍着李炎服下汤药,垂头敛去眼中阴翳。
    她一定会是大魏的皇后,任是谁,也不能挡了她的路!
    *
    萧府,侍女领着裴蓁蓁入府,书房外,她敲响门,唤了一声:“舅舅!”
    埋首奏报的萧明洲抬起头,有些诧异,蓁蓁今日怎么过府来了?
    她一向畏寒,如今已经入冬,今日怎么肯出门来了?
    “进来吧。”
    裴蓁蓁围着厚厚的狐裘斗篷,手中握着暖炉,整个人被裹得严严实实。
    萧明洲有些好笑:“不过初冬,你便穿得这样多,再冷些,怎么办。”
    话这么说,他还是起身,燃起了房中炉火。
    上好的银丝炭,烧起来不会有一点烟味。
    裴蓁蓁这才脱了狐裘:“那时节我便不要出门了。”
    萧明洲失笑着摇摇头:“今日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听说近日陛下已经恢复早朝,身体可是大好了?”裴蓁蓁问。
    “不,”谈起这件事,萧明洲的神色便有些不好看。“若是再不开早朝,朝中怕要人心涣散,陛下这才强撑着上朝。”
    只是众臣都能看出,李炎的脸色实在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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