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大殿中,眼睛通红,粗喘着气:“你们!”
    就在这时,李灿轻声开了口:“姜尚书,倒也不必如此激动,如今二皇弟行踪不明,大家自是心急如焚,说话难免就有些冲。”
    他倒是直接,把二皇子李希失踪的消息直接捅了出来。
    他这边一开口,就如同给狗丢了肉骨头,紧接着,次辅张承泽便拱手道:“圣上万安,若储君一直不立,国祚不稳,有碍于国体,圣上当得思虑再三,切莫感情用事。”
    张承泽是两朝老臣,年轻时辅佐过先帝,又是天宝一朝的重臣,他站出来说话,旁的朝臣,甚至就连首辅萧博远都没有开口。
    张承泽态度非常诚恳,他跪拜在地上,比任何人的姿态都要低。
    “圣上,二殿下失踪,老臣也很心痛,但也不能一直就茫然无依地等下去,”张承泽很诚恳,“国祚总要有人继承。”
    天宝帝垂着眼眸,没有多言,他似乎在考虑张承泽的话。
    紧接着,另外一名阁臣,以及几位尚书、侍郎等重臣,也开口恳请天宝帝改立长。
    一时间,陈请立大皇子李灿为太子的声音,在大殿之上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待他们都说完了,天宝帝也一一听完,才对李灿道:“灿儿,你比你父亲厉害。”
    时隔多年,他突然提及早年就被废为庶人的忠王,令大家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
    天宝帝直直看着李灿的面容,见他渐渐冷了脸,又笑了。
    “你比他聪明,也比他能忍,这二十个寒暑你都忍了过来,朕倒是有些佩服你。”
    这话看似在夸他,但内里的深意令人毛骨悚然。
    李灿坐直身体,也定定回望天宝帝。
    “多谢父皇夸赞,”李灿道,“只是儿子不懂,儿子到底有哪里不好?”
    他并非天宝帝亲生,这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他毕竟也是天家血脉,曾经距离帝位仅仅一步之遥。
    他自觉比二皇子勤勉,也比他更用功,当年在上书房时,他的课业总是最好的,从太傅到博士人人夸赞。
    但他终究差在身份上,成亲之后出宫开府,只能赋闲在家,做个闲云野鹤的闲散皇子。
    这二十年的困境人生,他熬得太痛苦了。
    天宝帝倒是不意外他会如此问。
    他想了想,最终叹了口气:
    “天宝三年,你二十弱冠,出宫开府。”
    李灿没有说话,安静听他说。
    刚刚激烈争吵的朝臣们也都安静下来,听着天宝帝略显气若的声音响起。
    “当时你已经二十岁,而希儿才刚刚出生,还是襁褓中的娃娃,虽然经过忠王谋逆,但你不过只是个少年人,朕其实想要历练历练你。”
    “只是……”天宝帝声音渐渐冷淡下来,“只是你刚刚完婚,便指使属下坑害了一户人家,把人家好好的儿子抢进府中,又把其母亲妹妹送去窑楼。”
    李灿狠狠愣住了。
    当年他会如此,是因为……
    天宝帝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直接道:“当年这件事,你拐弯抹角透露给了朕,让朕以为你喜好男色纨绔不羁,但你有没有想过,仅凭一己之私欲,就害得百姓家破人亡,一家妻离子散,对还是不对?”
    李灿想说这有什么不对的?
    他是天潢贵胄,是皇子龙孙,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如何便如何。
    对于李家而言,哪里有对与错之分?
    但天宝帝摇了摇头。
    “朕知道你如何想,所以你只能赋闲在家,所以你无法成为储君。”
    “是,李氏马背上得了天下,平定中原,统一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李氏似天命所归,享世袭荣宠。”
    “但你也别忘了,支撑这大齐国祚的,说到底还是百姓。”
    天宝帝声音微弱,从来不会大声呵斥,但就是这般润物细无声的轻言低语,越是让人打心底里崇敬他。
    自他开口,之前几名站在李灿一方的朝臣都羞愧低下了头。
    天宝帝未再看他们,只定定看着李灿。
    天宝帝说:“你为人没有良心,为君没有仁心,罔顾人命,天性凉薄,你说,朕为何要闲置于你?”
    “你难道还觉得,自己可以做储君?”
    李灿听到这里,没有颓唐不堪,却是冷笑出声。
    “李氏历朝历代,又有几个仁慈君王?天家之上,不过也是踏着白骨而行,父皇,你又比我好多少呢?”
    天宝帝闭上眼睛,长叹一声:“你当真要忤逆犯上?”
    这话一出口,大殿之中陡然一静。
    李灿又笑了。
    他其实同天宝帝长得很
    像,加之年纪相仿,看上去如同亲生父子。
    如此一笑,好似是有天宝帝身上那股温文之气,只是他眼底眉梢皆无暖意,眼神冷漠,神态冷淡,让人打从心底里无端惧怕。
    李灿道:“既然父皇什么都清楚,又做这鸿门宴为何?”
    天宝帝叹息道:“为了给你一个机会,毕竟……你叫了朕二十年几年父皇。”
    李灿抿了抿嘴唇,只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随即,他高高扬起手,把那琉璃盏狠狠摔到地上。
    啪嚓。
    琉璃盏碎裂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让人心中生寒。
    随着杯盏碎裂,一队全副武装的禁卫迅速出现在大殿之前。
    他们手持军刀,肃立在宫门之外。
    赵瑞飞身而起,直直立在天宝帝身前,口中怒喝:“护驾!”
    一瞬间,另一队精兵迅速从偏殿行出,团团围住天宝帝。
    赵瑞抽出早就放在御案之下的长剑,执剑而立,冷颜肃穆:“大皇子以下犯上,谋逆不敬,大逆不道,杀!”
    李灿懒洋洋起身,笑容胸有成竹。
    “父皇啊,你以为我就这点人吗?”
    他声音落下,金鸣之声响彻四周。
    整个太极殿外,长信宫中,似乎也被外人侵入,厮杀声不绝于耳。
    李灿缓缓起身,正了正衣襟,然后便对殿外的叛军比了个手势。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头,穿过人群看向天宝帝:“只有试一试,才知我到底能不能为君!”
    语闭,厮杀声起。
    血光渐染,哀嚎不绝,天际晚霞如血,残阳零落。
    好一个中秋佳节。
    作者有话要说:赵瑞:啊,吉祥不在的第二天,想她!
    吉祥:明天见~
    第92章 定风波17更新:2020-11-04 17:10:40
    谢吉祥这一次去琉璃庄, 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抓人。
    因此马车并未直入琉璃庄,直接取道天南山脚下。
    这次抓捕, 夏婉秋和苏晨都在。
    夏婉秋陪着谢吉祥一起坐在马车内,对她讲这几日的搜捕结果。
    “根据谢推官给的线索,苏副千户一开始便在天南山其中的三座靠南的山峰搜寻, 其中两座山峰均无人烟, 也没有行走的痕迹,只有望天峰有人烟。”
    谢吉祥根据张有德死前所看到的景象,推算出韩陆缩在山峰位于天南山南侧的背阴面,之前几日苏晨主要就是搜山。
    搜了好几日,才最终把目标定在望天峰上。
    谢吉祥点点头,道:“韩陆不善言辞, 也不喜同人打交道, 他的人生里, 除了种花就还是种花。”
    顿了顿,谢吉祥又说:“为了培育夺命草, 大皇子肯定耗费不少心力, 对于韩陆的保护更是慎之又慎, 韩陆隐居于此十几年,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因此不会有太多人在此保护韩陆。”
    谢吉祥在癔梦中所见, 韩陆所住的草屋和花田根本没有外人, 若非如此, 张有德也不可能一路寻到他的住处,直接就见到了他本人。
    谢吉祥若有所思道:“如果真如我们猜测那般,那天宝二十一年的书生案就有了解答, 两位书生田正真和秋淳风应当是凑巧上山见到了韩陆,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才被杀人灭口。”
    夏婉秋性子冷,也不爱说话,谢吉祥就这么嘀嘀咕咕说着,她也只是安静听,不会出言打扰。
    谢吉祥说完,抬头看夏婉秋板着脸,不由笑了:“婉秋姐姐还是要多笑的。”
    “嗯。”夏婉秋淡淡回应。
    谢吉祥不经意看向窗外,见跟天南山脚下,苏晨正扯着脖子往这边看,不由又笑了。
    夏婉秋疑惑地看着她,谢吉祥摇了摇头,只说:“婉秋姐姐这样也很好。”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不用为了任何事,任何人去改变自己。
    待到了天南山脚下,谢吉祥直接跳下马车,同苏晨见礼。
    苏晨拱手道:“谢推官,校尉已经寻到最佳的上山路线,只是山中山路难走,又都是怪石古木,并不好寻人。”
    谢吉祥摆手,也不娇气,直接说:“无妨,我尽量跟上你们,咱们上山吧。”
    她虽说曾经是官家女,却也不多娇弱可怜,身体还是颇为康健的。
    刚开始爬山时只行小半个时辰,倒也不显疲累,只是到了日头初升,山中凉风习习,头顶金乌灿灿,这才觉得寒气逼人,不太舒服。
    身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实在有些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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