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外公反正是不敢笑了,他冲小姑娘露出一个近乎于谄媚的笑容,要是被他的学生看到,绝对不敢认。
    外婆则更正经一点,大家围着书房的沙发坐,她靠柚柚比较近,“昨天晚上的事情,外公外婆要跟柚柚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
    柚柚眨眨眼睛,摇摇头,意思是她已经不生气了。
    “外婆之前跟柚柚说过,柚柚才是最重要的,这一句话不是假的哦。”
    这回柚柚微微动了下眉毛,她其实不是很信的,因为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她都没有虞融雪更讨人喜欢,这点毋庸置疑。外婆很爱她,她知道,可外婆也很爱虞融雪,因为她们都是她的孙女,柚柚回来才一年,虞融雪却是在外婆膝下长大的,突然回到身边的孩子,跟自己养大的孩子,感情肯定是后者更深一些,所以柚柚用一种“我知道你在说谎哄我但是我不拆穿你”的眼神看着老太太。
    她这眼神毫无掩饰,愣是把人给看乐了。
    “外婆没有骗你,在外婆心里,柚柚是最重要的,比外公都重要。”
    突然被cue的虞外公不满意了,立刻道:“在外公心里,柚柚也比外婆更重要。”
    老两口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噼里啪啦窜出一堆火花。
    宋季同摇摇头:“宝贝,你相信爸爸吗?”
    他满心期待且自信,认为柚柚一定会……摇头?!她居然摇头?!
    晴天霹雳,宋季同觉得自己被雷直接劈死了。
    柚柚不仅摇头,还要一本正经地说出口:“不信。”
    爸爸老是骗人,柚柚虽然都原谅他且不生气了,可不代表她会忘记,一开始爸爸对她是小心翼翼很温柔的,可是到了后来他就暴露了本性,先是骗她芥末冰淇淋好吃,又总是哄她玩,被骗过多少回柚柚已经不记得了,但她知道爸爸不可信,因为他会骗人。
    宋清鹤施施然道:“我提醒过你的吧,爸?放羊的孩子你自己还给柚柚念。”
    宋季同可谓是生动活泼地给大家上了一堂何谓“放羊的爸爸”的课,充满现实教育意义,告诫广大父母千万不要随意欺骗孩子,否则就会是现在这样,说啥自家娃都不信,因为信誉度已经跌到负值。
    “柚柚……你相信爸爸呀!爸爸怎么会骗你呢?!”宋季同觉得自己有必要挣扎一下。
    柚柚坚定道:“爸爸会。”
    如果现实生活有特效,宋季同此刻应当在倾盆大雨中呆若木鸡。他自己造的孽,自己尝。
    外公叹了口气,所以说,孩子什么都懂,不要总是骗小孩,次数一多,连单纯的小孩都不信你,真惨。
    “柚柚。”外婆拉住了柚柚的手,轻轻捏着,认真道,“外婆不会骗柚柚的,柚柚想想,外婆对你说过谎吗?”
    柚柚低着头,想了半天,似乎没有,虞外婆见她摇头,忍不住笑起来,“柚柚知道什么是兄弟姐妹吗?”
    小姑娘扭头看向宋清鹤,她当然知道,因为她有。
    “但是兄弟姐妹的话,除了要每天生活在一起,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他们都拥有相同的父母。”外婆缓缓地说,像是怕柚柚不理解,“柚柚跟弟弟还有哥哥,你们有着一样的爸爸妈妈,所以你们血脉相连,互相扶持,互相帮助,这是兄弟姐妹。”
    外公接着道:“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兄弟姐妹,彼此之间没有血缘,却朝夕相处,从小一起长大,慢慢有了感情,产生了羁绊,就像是你的妈妈,跟你的小姨。”
    这下,是连宋清鹤都惊了,柚柚眨着大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外婆温柔地看着她:“所以外婆说柚柚最重要并不是在骗你,柚柚的妈妈从小身体就不好,外婆很努力很努力想要把她养大,让她长命百岁,却失败了,柚柚是她生命的延续,也是外婆生命的延续,外婆很疼爱柚柚的小姨跟姨姐,但永远都最疼爱柚柚,柚柚是最重要的,没人能比得过。”
    宋清鹤忍不住道:“小姨不是外公外婆亲生的?这是真的吗?”
    宋季同瞥他一眼:“骗你有钱拿吗?”
    “那我之前怎么不知道?”
    “你知道又能怎么样?”宋季同反问,“你外公外婆把她当亲女儿养,她刚出生就在你外公外婆身边长大,除了不是从你外婆肚子里出来,跟亲生的没区别,甚至因为你妈身体不好,怕你小姨会因为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你妈身上心理失衡,二老没少关心她的心理健康,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感情在这里,是不是亲生的又怎么样?”
    话是这么说,但宋季同还是很高兴,因为是人都有私心,他就是希望岳父岳母能够疼爱柚柚胜过虞融雪,别人家的小姑娘再好,也不如自家的小姑娘金贵,他就是如此护短又双标。
    虞皖早逝,柚柚又吃了那么多苦,她还是唯一跟虞家二老有血缘关系的小女孩,最爱她有错吗?
    当然没有!柚柚本来就该得到这么多的爱!说句不好听的,当初要是二老没收养虞玟,这些爱现在全部都是柚柚的,又何必分给虞融雪?
    宋季同甚至可以毫不讲理地迁怒虞玟母女。
    柚柚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噌的站起来就往外走,外公外婆还以为她在生气,正想把人捉住,柚柚却说:“我等几分钟就回来。”
    说完便跑了,宋清鹤想要跟也被她拒绝,除此之外,她还把趴在地上的颜颜给拖走,大狗委屈地跟在她身后,两人去到隔壁房间,门一关,柚柚揪着大狗的大耳朵:“系统。”
    系统被她呼唤出来:“怎么了崽?”
    柚柚抿着嘴巴:“小姨不是外婆亲生。”
    系统先是打了个呵欠,然后恍然大悟:“哦,我说呢,当初我能量彻底耗尽,本来是应该自我消散的,结果却还剩余了一丁点儿,就是那点能量让我降级,我还以为是巧合,原来是这样。”
    它当初不忍见柚柚痛苦家人却无所知,于是耗尽全部能量让他们看见了柚柚的上辈子,按理说人头它是数好的,跟柚柚有血缘的人都能看到,结果却剩了点能量没让它直接消失,而是降级重新开始,原来是因为虞玟母女跟柚柚没有血缘关系,在她们身上本该消耗的能量被节省了下来。
    柚柚忍不住敲了下它的脑袋:“这个你都不知道。”
    系统也苦:“谁叫崽崽过得不好,我能量不足,现在跟颜颜捆绑,能量倒是足,可是要给颜颜兑换焕发生机的商品,已经没有多余能量做别的事情了,而且跟谁绑定,就只能为谁做事,我也不想这样的,崽。”
    柚柚又拖着大狗回了书房,也不知一人一狗聊了什么,见柚柚回来,面上表情如常,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看不出不开心,外公外婆悄悄松了口气。
    他们很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私心,老两口对虞玟视如己出,也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教育和培养,人都有私心,他们也是,融雪他们关心爱护,但柚柚永远是最重要的。
    柚柚坐在沙发上开始思考,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诚实:“我不想跟她做朋友。”
    跟一见面就对柚柚释放善意的家人不同,虞融雪跟柚柚彼此之间都对对方无感,柚柚不想跟她做朋友,也不想欺负她。
    “当然可以。”宋季同盲目地说,“我们家的宝贝想跟谁做朋友就跟谁做朋友,不想搭理谁就不搭理谁,有爸爸在呢。”
    柚柚朝他笑了一下,宋季同便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我不会生气了。”她跟外公外婆说,再三叮咛,“最爱的人要是我,不可以骗我。”
    “当然不骗柚柚。”老太太举手发誓,“要是骗了柚柚,就天天让柚柚吃一大杯冰淇淋。”
    没有比这更真诚的毒誓,柚柚满意了。
    开完短暂且不完全的家庭会议,柚柚回到客厅,她中午才睡醒,这会儿又不困,便玩起她的拼图,宋季同要去公司,临走前偷捏了一把女儿的脸,被奶奶发现,提着鸡毛掸子赶出家门,并且放狠话说有种你就别回来。宋清鹤去厨房帮忙洗水果,爷爷跟外公守在柚柚的游戏圈外,虞融雪则跟外婆坐在一起。
    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去看柚柚,柚柚像是完全不在乎她这个人的存在,安安静静做自己的事,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皆大欢喜可真是太好了,换作过去,虞融雪肯定很高兴,她不想去关心柚柚,对方有那么多人爱护,也不缺她一个,可现在她总是没法把视线从柚柚身上移开。
    第一次见到柚柚回家后,虞融雪被虞玟狠狠责备了一顿,她知道柚柚在乡下过了十几年,养父母还虐待她,好不容易才被姨父找回家,很可怜,很值得同情,可自己态度却那么冷淡,外公外婆看在眼里,就算不说什么心里也会不舒服。
    当时虞融雪还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她总算是知道了。
    她站起身,慢慢朝游戏圈走过去,发现柚柚在玩拼图,而且是好大好细碎的一幅拼图,看着都叫人头疼那种。
    第83章
    柚柚做起自己的事情来便心无旁骛, 有时候就是对她做点什么,她都注意不到,但这是有前提的。
    如果是在熟悉的环境, 得她信任的人碰她,她察觉不到,也不在意, 可如果是不信任的人,她立马警觉。
    就好比现在。
    虞融雪本来只想靠近看一看,结果突然跟柚柚对视, 场面顿时变得有那么一丢丢尴尬, 尤其柚柚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看, 眼珠子又黑又亮, 看得本就心虚的虞融雪更是发慌,正在她不知自己该如何跟柚柚打招呼的时候, 柚柚又把头扭了回去, 当作没看到, 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但之前并没有说过话,柚柚对陌生人是别想她能打招呼的, 虞融雪当时还觉得柚柚奇奇怪怪, 现在换成她想跟柚柚说话,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因为感觉柚柚好像并不是很想搭理她……
    柚柚捏起一块拼图, 边上的外公跟爷爷都看见了走近的虞融雪,一开始爷爷还想阻止, 但是见柚柚并没有害怕, 又有外公示意, 老爷子便没出声,虽然如此,他还是一边下棋一边紧紧盯着,生怕虞家的小姑娘欺负他家的小姑娘。
    虞融雪看着柚柚随手拿起一块拼图,只看了几秒钟,就把拼图摁了下去,在她看来完全不能理解,这拼图足有几千个小块,画的又是天空,难度系数无限高,属于那种看了都让人头疼的,颜色的话更是每一块都没太大区别,她有点怀疑柚柚是不是瞎放呢?
    柚柚继续拼着拼图,虞融雪在离她有一定距离的地方蹲了下来,小声问:“……你这个拼的是对的吗?”
    柚柚没理她。
    对于任何不得她信任,被归于“陌生人”范畴的人,柚柚都是这个态度。她没有办法变成活泼外向的人,也不喜欢跟人来往,她喜欢安静喜欢画画,宁可自己待着,也不想跟陌生人一起玩。
    并不是讨厌虞融雪,也不是要给她下马威,而是柚柚性格如此,她改不过来的。哪怕是对她那么好,又负责给颜颜看病的执右哥哥,也是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能在和柚柚打招呼时得到回应,而且孟执右在第一时间就对柚柚释放了善意,还被她戒备成这样子,可以看出她对陌生人的心防究竟有多重,到现在,孟执右也顶多属于能打招呼的人。
    更何况是第一次见面就很冷淡的姐姐?
    柚柚低着头继续拼图,像是没有听到虞融雪说话。
    如果是过去,虞融雪肯定觉得面子挂不住,觉得柚柚是故意下自己脸,现在她却没有生气,而是咬着嘴唇,明明跟柚柚聊不来,当然,这主要是柚柚的问题,她不肯回应,你怎么跟她聊?
    但虞融雪没有因为柚柚的冷淡而离开,而是留在了她身边,看着柚柚玩拼图,很快,她发现柚柚并不是像她想的那样胡乱放的,柚柚是真的拿起来看一眼,就知道这块拼图在什么地方!对色彩的敏感极其惊人!
    虞融雪看呆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我能和你一起拼吗?”
    柚柚慢慢停下手里的动作,她再次扭头看向虞融雪,黑漆漆的杏眼睁着,虞融雪发现柚柚的眼睛非常漂亮,不是那种成年人的漂亮,而是在儿童身上才能看到的干净与清澈,成年人很少有这样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珠又圆又黑,眼白一点血丝混沌都没有,像是雨过天晴后的空气,清新澄澈。
    就像……天使一样纯洁。
    虞融雪以为柚柚会拒绝自己,但柚柚没有,她又以为柚柚会愿意跟自己一起玩,可柚柚也没有,柚柚把拼图往她面前推了推,没等虞融雪高兴,她站起来,走了。
    走了……
    了……
    拒绝跟人聊天及交流的态度无比坚定,弄得本来有点心慌的虞融雪都哭笑不得,这是干嘛呀,她以为自己是要抢她的拼图,所以走了吗?
    柚柚跑去吃水果,她喜欢跟弟弟在一起,不喜欢跟不熟的人在一起。
    虞融雪试着玩起柚柚的拼图,很可惜,她在这方面毫无天赋,拿起一块半天不知道往哪儿放,感觉哪哪儿都一样。
    真不知道柚柚是怎么做到的。
    柚柚吃完了水果,宋清鹤牵起她的手:“我们去书房吧?”
    柚柚点点头,很乖地被带走,虞融雪看着龙凤胎握在一起的手,有点羡慕,她没有兄弟姐妹,自然也不知道有兄弟姐妹是种什么样的感受。从前星延哥跟清鹤都会让着她,在学校也很照顾她,但终究不是亲的,彼此之间还是比较生疏,可跟柚柚就不一样了,星延哥在学校里不苟言笑的,却会哄柚柚吃东西,清鹤更是对柚柚无比温柔。
    谁不想要这样的家人呢?
    柚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让虞融雪会主动跟自己说话,对方不喜欢她,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柚柚就感觉得到。当然,对于不喜欢自己的人,柚柚也不会去喜欢她们,大家互相都不喜欢才好呢,这样的话,谁都不会伤害到谁。
    刚才虞融雪主动找柚柚说话,宋清鹤也看在眼里,他没有过去,等到了书房才问柚柚:“她找你做什么了?”
    柚柚回答道:“她想玩拼图。”
    弟弟头上瞬间蹦出一个问号,融雪姐想玩拼图?他十分怀疑是自家的小傻瓜根本没弄懂人家到底想干啥。
    果然,柚柚又补充道:“她想和我一起拼,我让给她了。”
    说到“让”字时,她还挺骄傲,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很值得表扬的事情。
    因为在家里都是别人让着她,还是柚柚第一次让别人,虽然是她根本不想跟不熟的人一起玩才这么做的。
    宋清鹤摸摸她的头,夸了一句真乖,心想也行吧,柚柚这么想,其实也没什么不对,倒是虞融雪,怎么突然想跟柚柚好好相处了?那她跟那个差点冒名顶替柚柚的女孩断开联系了吗?
    就算断开了也得看柚柚的意愿,没有说虞融雪想交朋友,柚柚就也要答应的道理。
    “下次不要让着别人。”宋清鹤叮嘱道,“她比你年纪大,是姐姐,要让也是她让你。”
    他见不得柚柚受委屈,她在那儿玩拼图玩的好好的,虞融雪这么做不是把柚柚赶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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