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铸成大错。
    生父跑来哭诉,说他最新交往的女友居然是个骗子,在宋氏旗下的私人医院做护工,看一对刚出生的龙凤胎可爱,就抱走了其中一个!
    这谎言在现在看来简直漏洞百出,可那时被迷惑的虞玟心甘情愿受骗,不由自主地为生父找借口,她没有选择立刻告知姐姐姐夫与爸妈,而是选择了帮助生父掩盖真相。
    生父告诉她,女友抱着孩子跑了,既然没办法立刻找回来,为了不出事,还是先找个女婴替代。
    他分明已经策划好了一切,用父爱做幌子,将她骗得团团转,还能顺利从她这里拿到一笔钱。事后虞玟越想越后悔,然而那时,她已经没有勇气说出真相,每次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姐姐,内心的悔恨与愧疚都像是毒虫一样啃啮着她的心脏。
    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养父母关于生父的事情,他们还不想说,虞玟态度坚持,养父母才松了口。
    富家千金与凤凰男的故事,新闻里不知见过多少,吃绝户的人渣从来都没少过,她的生父原本也是大学出了名的才子,风度翩翩又有才华,生母会写诗也是他教的,只是这人狼心狗肺,幸好生母与养母关系好,虽然嫁的远,很少联系,但彼此终究有情分在。
    是养父母赶到,才救了刚出生没几天的虞玟,否则那时刚生产完父母还出了车祸的生母根本无法保护她,生父那边的人完全不想要一个女婴,还是个要随母姓的女婴!
    最后,生父什么都没落着,还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养父母送进了监狱,连虞玟的亲奶奶,也因为想要掐死虞玟跟儿子一起作伴去了。
    养母告诉她:“那男人年轻时便有一副好皮相,又会花言巧语,实则薄情寡义,最会骗人。”
    虞玟心想,是了,他最会骗人,而自己如生母一样,也被他骗了,被他当作报仇的工具,还愚蠢地铸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你妈妈临终前求我们不要告诉你这些,就是不希望你来背负上一代的怨恨,小玟,你是我们的女儿,已经跟那种人没有关系了。”
    父亲温暖的大手拍了拍她的肩头,虞玟忍不住哭起来,爸妈以为她是因为生父是这样的人而哭泣,只有虞玟自己知道,她是因为自己的愚蠢与恶毒而哭泣。
    可她不敢说。
    她真的真的不敢说。
    她太怕失去这一切了,她一个字都不敢透露,生父想必也是看出这一点,才肆无忌惮地骗她,在虞玟找他对质时,甚至哈哈大笑,撕下了那张慈爱的虚假面具。
    他的确很会骗女人,骗了虞玟生母,也骗了那个在医院当护工的女友,更骗了他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恨毒了戚香之,如果不是戚香之,他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那个年代的大学生,前途无量,多么优秀啊!眼看他就要得到一切,戚香之却把他毁掉了!
    如果不是怕抱走儿子会让宋虞两家发疯,他才不会只带走一个赔钱货呢!
    即便是大学生,骨子里也仍然重男轻女的生父,让虞玟意识到一个事实——他怎么可能在意自己这个女儿?女人在他眼里根本没有价值!
    那个被拿来冒充的女婴,抱回家后没几天就被姐姐发觉了不对,虞玟心跳如雷,最后,那女婴被送去了福利院,失去了女儿的虞皖宛如凋谢的花朵,生命之火一点一点熄灭,她每天睡不着觉,总觉得听到了女儿在哭,头发大把大把的掉,吃不下睡不着,常常发烧,原本就是先天不足,这下身体状况越来越糟。
    虞玟只能多带女儿去看她,甚至把女儿的名字改成了当初姐妹俩一起商量的“融雪”,希望能够让姐姐得到些许慰藉。
    可融雪不是姐姐的女儿,虞皖很喜欢也很疼爱虞融雪,但虞融雪是虞融雪,不是她的宝贝。
    虞玟私底下一直没有停止雇人寻找那个被抱走的孩子,可是她找不到。
    直到姐姐死去,她也没能找到。
    而生父多年来时刻不停地对她进行勒索,威胁她不给钱,便要去告诉戚香之夫妇,看看虞玟到时候脸往哪里搁,她现在的好日子,都是怎么来的!
    一念之差,便一步错,步步错,无法挽回。
    一开始是不敢说,到了后来,便是不能说,一旦说出口,虞玟就什么都没了,她不在乎金钱,也不在乎脸面,她不能想象,父母脸上对自己的失望与怨恨,也不敢面对姐夫,面对两个外甥,还有那个刚找回来不久,受尽了苦楚的小姑娘。
    她问心有愧,所以不敢。
    太害怕失去了,也正因此,被生父捏住了脉门,此人越老越厚颜无耻,无论虞玟怎么诅咒他,他都能笑嘻嘻地上门,甚至还敢威胁虞玟,不给钱,不仅要找戚香之夫妻,还要找他从未见过的孙女。
    虞玟这些年来常常想,如果当初生母临终前没有求养父母瞒着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而现在她终于明白生母对她的爱,正如如今的她,也不敢让这些被自己的女儿知晓。
    想让自己的孩子永远快乐幸福,单纯地活着,不要见识险恶人心,哪怕是用自己的命去保护她也无所谓。
    姐姐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失去了柚柚,她就活不下去了。
    她都做了些什么呀……造成这局面的是轻信他人又愚蠢自私的自己,她要怎么做,才能弥补?
    回到家里的柚柚是病态、不健康的,非常害怕陌生人,又没有自我谋生的能力,虞玟悄悄更改了自己的遗嘱,将自己的全部产业都留给了柚柚,只有一部分现金及几栋房子留给女儿,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带着这个秘密进入坟墓,直到这个男人死去那天,她只想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能够尽量减轻一点罪过。
    可是那些劝导的话,每次对着姐夫还有爸妈说完,再看到柚柚的脸,虞玟便无法坚持下去。
    她没有了坦诚的勇气,所以只能做个卑劣的人。
    虞玟自嘲地想,到底是那个男人的女儿,也继承了他骨子里的劣性与恶毒。
    虞玟害怕被父母知晓,更害怕被女儿知晓,偏偏她最想瞒住的人没有瞒住!
    当门外传来一声闷响,虞玟不敢置信地扭过头,看到因为手机摔到地板上所以发出声音的女儿时,那一瞬间,她大脑凝固,全身血液逆流,冰冷刺骨。
    “这就是融雪吧?”生父哈哈的笑,毫无羞耻地说,“你妈一直拦着不给我见你,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的——”
    “住口!住口!住口!!”虞玟怒吼着。“你敢说!”
    虞融雪捂住耳朵,她泪流满面地看着妈妈,虽然严厉古板但却很爱她的妈妈,在她心中像是超人一样的妈妈……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那个老头脸上的笑容是如此充满恶意,满是嘲讽,虞融雪像是看到了魔鬼,她踉跄着捡起手机,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即便妈妈追在身后,她也不肯回头。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雨点打在身上,才让她有了一丝真实感。
    没听错吧?她没有听错吧?柚柚被抱走怎么会跟妈妈有关系?不可能的,明明自己对柚柚不喜欢的时候,妈妈还严厉地批评了自己,要她好好做姐姐……一定是她听错了,一定是!
    妈妈绝对不是那样的人,绝对不是!
    那个从小就教她要正直、善良、诚实的妈妈,怎么可能会帮助把柚柚抱走的人隐瞒一切?不可能的,这绝对不可能!
    虞融雪一路狂奔,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在这么晚的时候敢一个人跑出家门,又鬼使神差去了宋家。
    以前跟妈妈闹矛盾,她也会找外公外婆,那时候她心里有底气,觉得自己是他们疼爱的外孙女,他们不会不管她,可现在得知了自己并不是他们的亲外孙女,虞融雪又有种恍惚感,她凭什么不喜欢柚柚呢?真要说起来,是她分走了柚柚本该得到的东西。
    小时候被外婆抱在怀里梳小辫子,外公手把手教她写大字,她还在外公外婆的床上滚来滚去,开心了难过了生气了都可以跟外公外婆讲……这些本来是属于柚柚的,而她得到了,应该无比珍惜,她应该跟柚柚好好相处,应该做一个好姐姐的!
    可她做了些什么?
    还有妈妈,柚柚被抱走,妈妈居然隐瞒了幕后凶手,而幕后凶手是她的亲外公!
    不不不,她不会认的,她绝对不要那样的人做自己的外公!
    而虞玟亲眼看见女儿夺门而出,她将这一切都归咎于生父,老头却很没所谓的笑起来,他自小聪明,是他们那地方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上了大学后,他又凭借个人魅力获得了大小姐的芳心,眼看就要翻身做人上人,偏偏被戚香之毁了,但他这样的人,就是无论到哪里都能过得很好,因为总有蠢女人上当,为他所驱使。
    那个被甜言蜜语迷倒的护工,现在还老老实实躲在乡下老家,给他生了儿子呢!
    虞玟在他心中,不过是个廉价的提款机器。
    “闺女。”他笑呵呵地对虞玟说,“你当初走错了一步,就别想回头了。”
    到死也得供养他,还有她弟弟。
    虞玟握紧了拳头,她恶狠狠地瞪着生父,那凶狠的眼神却让老头笑得更欢畅:“你这眼神,跟你妈可真像,这种大小姐脾气,就是没吃过苦头,受过教训,后来她可不敢再在我面前露出这种眼神了。”
    将一个女人骗到家破人亡,他没有丝毫愧疚,他只有无尽的怨恨,因为如果不是有人多管闲事,他怎么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瞧瞧他吧!过度苍老憔悴,看起来行将就木,他本来应该拥有广大的前程,甚至不比起虞继铖差!
    他们毁了他的前程,他当然也要让他们痛苦。
    有来有回,才是朋友啊。
    “一百万,给我一百万,我现在就走。”
    虞玟咬牙,老头像是在自己家一样随意,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文雅的大学才子,而是一个随地吐痰身上散发着老人味的老头,虞玟书房里铺着昂贵的手工地毯,他啐了一口,就把痰吐了上去,继续要一百万。
    儿子孙子都要花钱,买房买车哪里不用钱?虞玟这么有钱,女人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她们有钱就会变得虚伪、庸俗!
    虞玟想起女儿那张不敢置信惨白的小脸,她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再说服自己息事宁人,被愧疚悔恨折磨了多年的良心,在生父无耻至极的叫嚣中,像是有无数蛇虫在啃食,一点一点,让她意识到自己当初究竟做了一个怎样愚蠢又错误的决定,被这样的男人骗,为了他伤害自己的父母和姐姐,这么多年一直害怕被发现所以任他吸血,这是对的吗?
    这是值得的吗?
    她已经错了一次,她要让她的女儿也错下去吗?
    融雪是个有点娇气跟公主病的小姑娘,虞玟一直很想让她改正,可同时她也清楚,她的女儿虽然说不上乖巧懂事,但本性不坏,即便因为自己的严厉哇哇大哭,哭过了也还是会自己擦着眼泪坐上琴凳,从来没有人对不起自己,是她对不起爱她的家人。
    想到早逝的姐姐,虞玟拼命压抑的悔恨再度袭上心头,那是会在雷雨夜搂着自己给自己唱歌的姐姐啊……她怎么能让她连柚柚一面都没见到便撒手人寰?
    柚柚,那个可怜的小姑娘。
    她不应该是那副骨瘦如柴的模样,她应该是公主,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就因为自己的愚蠢与一念之差,就因为那可笑的父女亲情!
    她谁都没资格怪,因为她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倘若当初生父来找她时,她第一时间告诉父母,或者是生父一把鼻涕一把泪求她帮忙时,她严词拒绝并且立刻派人去追柚柚,这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柚柚也会像融雪那样,做一个娇气有点公主病,但却健康自由的小姑娘,是她自己亲手毁去了这一切,只有她才是真正的罪人!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老头有恃无恐的坐在书房沙发里,他太了解他的第一个妻子与女儿,她们愚昧、软弱、自以为强大实则蠢得令人发笑,永远都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
    第85章
    眼睁睁看着女儿夺门而去, 虞玟追了几步,慢慢颓唐,她没有脸去追,也没有脸面对女儿。
    偏偏生父还在后头说风凉话:“我说啊, 你把我这孙女养得也忒精细了些, 女孩子花那么多钱做什么?这钱留给你侄子, 以后你老了也有人管你,你看你现在, 不结婚,也没个男人的,像什么样子啊!”
    他喋喋不休, 专门往虞玟心上捅, 知道虞玟不爱听什么,就越要说什么。
    他的确很会骗女人, 也很懂如何去伤害女人, 对虞玟的生母是, 对虞玟也是。
    可虞玟之前受他威胁,是因为自己没有勇气,也是因为想要保住在女儿和家人面前的形象, 如今女儿知道了一切,融雪不会乱跑,没有地方去的话,一定会去找外公外婆,要是事情就这样被抖搂出来也挺好。
    能将连锁学校做成今天这个规模, 虞玟可不像她生母一样, 是个到死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一旦失去父母便毫无自保能力的女人。
    出乎老头的意料, 这个大女儿并没有愤怒到发狂,反倒格外冷静了下来,那双眼睛看过来时,他甚至有种看到戚香之那个女人的错觉。
    “找个像你这样的男人,才可笑。”虞玟冰冷地说,她的手缓缓握成了拳,就在被女儿发现那一瞬间,在生父想要跟融雪介绍自己是谁的瞬间,她真的有种跟对方同归于尽的冲动,可自小受到的教育让她忍了下来,“你不会觉得自己很值得人另眼相待吧?”
    反正最不想被知道的人已经知道了,虞玟没有去追,也许是她希望能够借着女儿的口告诉养父母,这样的话,无论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她都没有怨言。
    “你……”
    “从十六年前开始,我这些年陆陆续续给你的钱,应当不少吧?”
    生父将她当成免费的提款机,一开始只是几千几千的要,后来变成几万几万,再后来直接狮子大开口,要车要房,现在居然动辄就要一百万,虞玟的钱就是大风刮来的,拿去丢在大街上,也比给这种人强!
    她咬着牙,颇有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别把我当傻子,我可不是那种你说几句话就能骗得团团转的人。”
    “是吗?”老头笑起来,“那你当初怎么要帮我掩藏真相呢?”
    显然这句话戳中了虞玟的肺管子,然而她也很清楚老头的软肋在哪里,“哦,那是我蠢,是我对不起我姐姐跟外甥女,你呢?如果我要收拾你儿子跟孙子,你能拿我怎么样?”
    老头勃然变色:“你敢!他们是你亲弟弟,亲侄子,你良心被狗吃了!”
    虞玟冷笑:“那咱们就走着瞧,看看是你有本事还是我更厉害,大不了鱼死网破,钱你一毛也别想要,以前拿走的,也都给我吐出来!”
    老头这回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刚才不是说了,别把我当成说几句话就能骗得团团转的人,你不会真以为我乖乖被你勒索,什么证据都不留吧?”虞玟笑起来,然而她此刻显然已经怒极恨极,“每次都由我来选择见面地点,一是为了不暴露,二,是为了装监控啊。”
    冥冥之中,也许她早就知道有这一天的到来,她又想逃避又想解脱,被融雪听到了也好,那样的话,至少不用她自己来做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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