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迟外伤并未伤到要害,主要还是由于体寒的原因,身上比常人要虚弱些。若是碰到敌军,他是没有还手能力的,现如今连个正常人都招架不住,更不必说还是训练有素针对于他的秦珩。
    这结果他是有预料的,以自身做引子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信度高。宫中情况很快会稳定下来。
    从一开始整个局势便都在他掌握之中,唯一的变数就是江怀璧。
    沈迟问:“她现在在何处?”
    “江姑娘为不暴露主子的位置,两个时辰前返回城门口,现如今应当已至皇宫附近,”他看着沈迟又欲冲出去,连忙续道,“属下刚得到消息,陛下的人与咱们的人会和完毕,秦珩的人大体已被困住,现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沈迟已立刻意识到,现在应当才是怀璧最危险的时刻。狗急跳墙的秦珩要从她手里取得城门的控制权,必然要将她逼到绝路。
    “来不及了,立刻进宫!若是以前还好,可这时候大局已定,秦珩不会放过她的。”
    .
    秦珩的威胁固然是江怀璧必须离开城门的一个重要原因,但她自己也是有思量的。沈迟现如今已脱离危险,她更担心的是七皇子秦综。
    她并未按着秦珩要求的时间前去,一路亦是万般小心,加之有沈迟的人暗中襄助,是以能够尽量避得开那些埋伏。
    沈迟的目的她已尽数知晓。但她自己也很清楚,秦珩知道她现如今的权力分量,也因此欲钳制住她。
    景明帝将九门交给她,那块令牌代表的又不仅仅是管理城门的权力,更有巡城和点军职权。巡城范围包括护城河沿岸、城垣以及桥梁;“皇城四门以拱护宸居,京城九门以讥察奸宄”,门责重大,而守视军士总计约为一万五千人。因京城九门锁钥铜牌亦在九门提督内官之手,依照景明帝的意思,只要她开个口,可直接令京城所有城门大开。
    秦珩想从她身上下手,将所有被挡在城外的叛军尽数引进来。
    在城外局势未曾完全稳定下来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秦珩不相信自己在垂死挣扎,仍旧不肯后退一步。
    尽管如今他立于奉天门前,而午门已经被景明帝的人完全占领。秦珩却仍旧坚信有转圜的余地,他身边已不足千人。
    景明帝等人在宫中情势有变时已从重华苑出来,此刻于层层侍卫保护之下亦在奉天门附近,但是并未接近包围圈。
    两方正僵持着,因为秦珩手里不仅有七皇子秦综,还有太子秦纾。当时奉天殿有变之时,秦纾的确已被救了出去,但之后因他原本腿脚就不便,稍一离开众人视线便会有危险,又是正值危难之时,内侍一时疏忽便出了事。
    景明帝已多次尝试解救二人,但秦珩将两个孩子放得位置很巧妙,极有可能伤及他们。
    秦珩知道江怀璧或许不在意太子的死活,但是七皇子可不一样。便看她能拼命到何种地步。
    七皇子还不满周岁,正是蹒跚学步的时候,然而担惊受怕了好几日,现如今连站都站不稳了。被秦珩挡在身前,两眼惊惧哭声微弱。
    太子倒还镇定,只是眼睛一直往景明帝的方向看去。他都不能保证自己的父皇是不是真的能将自己救出去,自患有腿疾后他一直郁郁寡欢,现如今更是觉得自己没有半分价值。挂这个太子的虚名,还不知能撑多久。
    他对江怀璧一直有一股莫名的敌意,大多是因江初霁的缘由。但此刻生死居然系于她之手了。
    江怀璧自然没那么容易答应,开口便是:“若我说庆王在我手里呢?”
    秦珩面色微变,随即反应过来:“若是我父王在你手里,你还能等到现在才进宫?尔等杀父之仇,我迟早要报。”
    已经过去这么多天没有消息,他已经无数次悲哀地告诉自己,庆王已经死了。久而久之,连秦珩自己都默认了庆王已经不可能有生还的可能了。因为他曾进过奉天殿,看到龙椅上那抹已凝固了的血迹。
    他身旁那几百人紧紧卫护着他,秦珩处于中间暂时是最为安全的。他将手中的匕首靠近七皇子幼嫩的脖颈,声音森冷:“你开不开!”
    今天的雪在凌晨时分停了,现下分外寒冷。七皇子于寒风里瑟缩了一下,锋利的刀刃顿时贴住他下巴,浅浅划过一条细细的血线。幼子毕竟年幼,哭声顿起,但即便如此,稚嫩的嗓音里还是涩哑虚弱多一些。
    “开,你先将他们放下。”纵使极力克制,她声音中还是带着些许惊惶急促。
    那是阿霁的孩子。她曾抱过好几次,软软糯糯,那双眼眸像极了阿霁,明亮里俱是纯真。阿霁走后她每每看到那孩子,都仿佛是回到十几年前,她看着襁褓里小妹妹的感觉。
    那是她从小宠到大的妹妹的孩子。想护却偏偏护不住,要眼睁睁看着她跳进火坑,看着她走上歧途,看着她生生被算计死,看着她的孩子被挟持
    凶手是庆王父子,而今她却不得不向秦珩妥协。明明知道以秦珩的性子,不会放过七皇子。若是他胜,便连自己,连江家都会一齐覆灭。
    她甚至来不及去想沈迟。只是想着,他一定会保住京城的,但是七皇子,只有自己救得了了。
    她“开”字一说出口,背后人群里已顿时议论一片。开了城门,能进来的可就不仅仅是张问那一支军队了,秦王还有一部分仍旧在挣扎,死守不离。京城中余孽不少,里应外合之下局势完全有可能反转。
    一边是京城安危,一边是两位皇子,现下这种情况,选择京城的人自然多一些。反对者要么高声呼喊,甚至有人连叛贼二字都朝她喊出来了;要么是跃跃欲试,若非有侍卫在挡着,怕不是都能过来撕了她。
    江怀璧自己知道城门那边情况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糟糕,否则她也不敢放心回来。只是现在一句话也不能说,秦珩那边还不到时候。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午门外传来急报,言德胜门已守住,叛军已全部投降。
    原因是,张问带着亲兵跑了。眼看着庆王的势力已日渐衰微,张问自己又不知道秦王那边情况,加之庆王已死的消息传过去,心慌不已,这几天节节败退,他要保全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秦珩惊住,心底顿时一凉。也就是说,现在只剩下他们这些人了。而这不足千人的军队,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能跟着他的,还剩多少。
    人群中哄闹片刻,自风中传来景明帝冷冽的声音:“缴械投降者既往不咎,顽固抵抗者格杀勿论!”
    宫中禁卫军迅速围攻上去。
    不少叛军当即丢了□□旌旗,连一直围在秦珩身边的贴身亲卫都走了一半。甚至有一人在投降之前还顺手将太子扯了过去以便事后邀功。但是七皇子因为秦珩一直控制太紧,便依旧还在他手里。
    秦珩冷笑一声:“还指望他能赦免你们,做梦去吧!”
    禁卫军层层围住不足百人的叛军,弓箭手已准备就绪。但由于七皇子还在秦珩手里,并不敢贸然行动。
    江怀璧所立的位置处于两方交战的危险地带,若两方皆出箭,她就是一个活靶子。
    她未曾犹豫,后退几步接了一名弓箭手的弓箭,挽弓搭箭动作熟练。只是拉弓的时候略带迟钝。她右臂原是有伤的,此时竟有些提不起来力气。她一咬牙,便能清清楚楚感受到皮肉撕裂的痛意。
    箭矢微微颤了颤,终是发了出去。
    然而几乎在箭离弦的同一时间,对面忽然有一支箭夹着风声破空而来。
    箭尖直指她胸膛。
    她手臂上的伤牵动整个身子都痛到动不了,下意识还是要去躲,便微不可闻地侧了一下身子。
    箭插入胸口那一瞬间,她听到沈迟的呼唤声,可她连回头去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能尽力睁着眼睛,看到自己那一箭是的确刺进秦珩胸口的,看着他倒地的那一瞬间,忽然松了口气。
    终于结束了。
    该报的仇都报了,可依旧贪心地觉得有好多遗憾。
    她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耳旁是一声一声的呼唤。
    祖父、父亲、沈迟,仿佛还有长宁公主,还有……
    天空开始飘起轻轻柔柔的雪花,扑扑簌簌落了一身。她在一片一片冰凉里终于能安安静静地沉睡过去。
    明日正是元旦。
    第339章 有孕
    在弓箭手围过去的时候景明帝以及诸臣子也已逐渐靠近。江怀璧竭力射出去的那支箭虽未曾让秦珩就地暴毙, 但是却给营救七皇子提供了宝贵的时间。
    万箭齐发,指直叛军,区区几百人不足为惧,不过片刻已倒下一片。
    那支不知来自何人的箭刺入她胸口时, 江耀庭才匆匆自人群中挤出来, 恰巧看到她浑身瘫软地倒下去。他失声喊着她的名字, 几步踉跄过去。
    沈迟已将她抱在怀中, 拂去她面上的雪, 又将自己身上的鹤氅脱下来给她。而他自己亦是有伤在身, 嘴唇发紫,声音颤抖地轻声唤她“阿璧”。
    然而江耀庭才知她面前, 未及触碰她, 已听身后有人惊呼一声江老太爷。他一回头,父亲已晕倒过去,不少人在旁搀扶着。
    沈迟清醒过来, 声音低弱:“江伯父先去照顾老太爷吧。阿璧交给我,我带她回家。”
    江耀庭红了眼眶, 只得先去扶着父亲。
    景明帝已宣了太医,让人先将江老太爷挪进殿中诊治。只是江怀璧这边, 沈迟寸步不让,执意要将她带回江府, 宁肯让傅徽诊治, 也不敢再信秦璟。
    他语气有些不善。景明帝皱了皱眉, 正欲再说话,忽然有内侍前来禀报说于宫中发现了傅徽。众人皆有些惊讶,傅徽一个外人如何进的宫里?
    然而景明帝眸色已是有些深沉。傅徽的身份他知道的也稍早些,原因为心疾之事对他也有防心, 只是现在……
    庆王居然藏在傅徽那里。内侍过去时庆王的确已没了气息,身旁淌着一摊已凝结多日的血。傅徽便枯站在那里,见人来了也不躲。直到听说江怀璧出了事后,也不用人押着,主动走上前去。
    他身上仍旧穿着太监的服饰,不知何时已洗净了脸面,再不似在江家十几年的邋遢。没了胡子,面容沧桑,声音沙哑。也是自知道他是太监的那一刻起,方知他的嗓子大约也是自己刻意弄坏的。
    傅徽不去理会所有人的议论,僵硬地走向沈迟,看着已没了意识的江怀璧,开口如叹息:“丫头……”
    他有些哽咽,将沈迟拦下:“将她留在宫里罢,我恐怕无能为力。”
    沈迟惊了惊,面色愈加苍白。
    .
    宫里宫外的残局还需要大量人手去收拾,不过庆王已彻底兵败,此时危险已不大,剩下的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代王也终于入了京城,他带来的军队足以将京城附近的威胁全部消除。只是此时已不需要让他亲自督军,景明帝专门派了人前去。并同时派人前去追拿南下出逃的张问及其亲军。
    朝廷上的整顿只能徐徐图之,毕竟牵扯进来的人不少。经此一事后,一直死心追随景明帝的一众臣子皆心里庆幸;然而因各种原因站在庆王那边的,可就夜夜难寐了。
    宫里暂时平静了下来。景明帝待安排好一切后竟也未曾立时处置那些臣子,只让他们先回府。他自己则一直关注着江老太爷及江怀璧的伤势。
    江老太爷看到江怀璧中箭后一时气血上涌眼前发黑晕倒,太医施了针后已缓过来。但毕竟年纪大了,有受到这般刺激,还需悉心调养一段时间。
    他这边问题并不大,虽迟迟未曾醒过来,但已脱离了危险。
    江怀璧那里却更麻烦。
    傅徽虽建议她留在宫里,但还是不肯轻易让陌生人近她身。他看着殿中已无旁人了才对沈迟说:“我让她留在宫里的理由,你应该明白些。她纵使右臂有伤,再加上箭伤,也并不足以让她立刻失去所有意识。除却外伤以外,朔雪长生毒发了。”
    沈迟顿时心底一坠,颤了颤唇只迅速转身,丢下一句:“我去问他要解药。”
    傅徽却拦住他:“朔雪长生没有解药,她每月服用的不过是暂时消除痛苦而已,她服用次数越多,依赖性越强,时间长了于她只有坏处。”
    “我不信!秦璟他说了,我替他解决遗诏之事,他会将解药给我!”他面色已冰冷至极,暗暗攥了拳,手上骨节泛白,青筋暴起。转身便要出去。
    傅徽也不知该说什么,回身行至她身旁,自然而然搭上她的脉。
    而触到她腕上不过片刻之余,他顿时惊住,先将沈迟叫住:“你回来!”
    沈迟一只脚已踏出去,步子顿住,克制着心底的冲动。傅徽沉默片刻,又诊了一次,才敢确认。
    “她有身孕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大步转回。看了看仍旧昏迷不醒的她,又看着傅徽:“怎么会……不是说她……”
    傅徽思忖良久,只觉心底一酸,半晌才叹道:“接下来一段日子,她需要养伤,宫中太乱了不合适,还是回府罢。回去我告诉你缘由。”
    因当时距离实在太近,对方用足了力气,箭伤很深,未曾伤及心脏,但距离并不远。是以太医们讨论半晌,只一致认为此刻箭不可轻易拔出。
    古方有牡丹白蔹和酒内服待箭自行脱出的治法,然而牡丹有活血效用,白蔹性微寒,江怀璧有了身孕,现下实在不敢轻易用此方。
    不过既然现下还未作处理,小心些回府还是可以的。众人最终还是拗不过傅徽,景明帝一直沉默着,最终也只是赐了轿辇让人连夜送她回去。随后又吩咐了御医跟随前往,有什么状况还可以商量。
    沈迟一心担忧江怀璧,虽对景明帝恨之入骨,暂时却也没有什么动作。
    江老太爷已经没什么危险,江辉庭便留在了宫里照顾着。
    江耀庭跟着回了府。沈迟有心将他挡在外面,却被多次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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