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打开门,有疾风扑面而来, 她蹙了蹙眉, 步子还未迈出去,已被眼前那人挡住了去路。她抬眼看了看他,正巧看到他盈盈的笑脸。
    沈迟面容温润, 声音轻柔:“怎么起这么早,要出门?出门也该穿好衣裳, 小心着凉。”
    她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羞涩,却又舍不得低下头去, 眨了眨眼,开口竟有些结巴:“看……看花开。”
    沈迟一把拉住她的手往里走, 笑得愈发温柔:“好阿璧, 花哪有我好看……别看花了, 看你夫君罢。”
    她垂首咬着唇轻笑,这些天在她面前沈迟是越发不正经了。从前只觉得他话多,却没想到话都多在这里了。
    “是,我夫君人比花娇。却不知今天一大清早的, 您这朵娇花去哪里散发芬芳了?”
    话音刚落,便见他回过身来,将一直藏着的东西拿出来,捧到她面前:“……喏,锦里巷的冰糖葫芦,听说每天早晨的第一根最甜,我可是特意给你带回来的。”
    她眼眸里迸发出一瞬间的惊喜,倒不是因为她特别爱吃,只是他这样用心……她默默接过来,微红着脸咬了一小口,与从前一样的味道,但仿佛是当真又甜了几分。
    口中轻喃一声:“……好久没吃过了……”
    沈迟立马接话:“你要喜欢,我以后天天去给你买。”
    “那不成,天天吃是要腻的……”
    “吃糖葫芦或许会腻,吃你夫君不会腻吧?”
    她没仔细琢磨话里的深意,一时间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他揽过去,放在腰间的手一紧,随之而来的是唇上覆下的一片温润。
    他浑身染了清新气息,有些冷冽,夹杂着市井坊巷的烟火还有进府时分花拂柳的淡香。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一呼一吸间尽是他的气息。
    他太熟悉她了,身上的每一寸地方早已仔细摸清,知道碰她哪里会令她浑身酥软,也知道碰她哪里会让她面红耳赤,乃至欲罢不能。
    趁机将她手里的糖葫芦拿下来放到一旁,手在她腰间稍一使力,嘴上配合默契,自然而然撬开贝齿,长驱直入,舌尖滑入她口中,将他所有的炽热和香甜送进去。
    她闭着眼,手紧紧抱着他,非常认真地去学习,同他交融,彼此给予温暖。
    半晌后他松开她,胸膛微微起伏,声音沉涩问她:“甜吗?”
    她面上已经一片灼烫,缓了缓呼吸,却依旧不服气,又小声顶回去:“这是你吃我,又不是我吃你……”
    “那有何难?今天我躺平,你想怎么吃怎么吃。”
    她悄悄舔了舔嘴唇:“和你开玩笑的……”
    “我可没和你开玩笑。”
    他身子一低,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方才接吻时她身上的酥软感还未曾褪去,此刻想挣扎却也用不上力。
    她有些急了,在被放置倒床上那一瞬间竟微微带了哭腔,颇为委屈:“昨晚都那么晚了,我今早还没睡好……”
    沈迟于她脸颊上轻轻一啄:“左右今日休沐,不担心。”他默了默,看着怀里的她,眸光微闪,在她耳畔低柔道:“要不做也行。你不是要看花吗?一树花开怎抵万木齐春,不如我们再去看春吧……”
    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一瞬间脸上的红霞怕不是都敌得过万花春红了。
    锦帐还未落下,外面已忽然来了人敲门。沈迟解开她内衣的手颤了一下,脸色瞬间有些黑。
    “世子,夫人,郡主今日回来了,现下已至前堂。”是管书的声音。
    沈迟默了片刻,咬着牙应了一声。心底却盘算着,马上非得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
    沈湄归宁将她一双五岁的双生子也带了过来,一子一女,偏生都是爱闹腾的性子,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赵家如今虽不算没落,可到底不如从前势大。不过经过庆王叛乱那一遭,府中众人倒是比以前更齐心,那些妯娌间鸡毛蒜皮的小矛盾也都消了,日子如今更和睦。
    夫妻俩进门行礼问安后,长宁公主示意他们坐下,沈湄将目光从孩子们身上移开,略带嗔怒看着沈迟:“哥哥回回都是这样,有了嫂嫂连我这妹妹都不在意了。我早来了让人去请你,只听说你还没起来。”
    沈迟干笑两声:“哪有……”
    沈湄冷哼一声,转头看江怀璧:“嫂嫂,我要告状。”
    江怀璧轻怔:“阿湄要告什么状?”
    她拈了一枚果子,待那股酸味儿在唇齿间弥漫开来,才悠悠开口:“告哥哥曾经背后偷偷说过你坏话,我可是亲耳听到的。”
    她清了清嗓子,学着沈迟当年那个恶狠狠的语气:“……她看着光风霁月,其实骨子里坏透了,可谓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沈迟:“……”
    他从碟中夹了糕点递给膝边有些粘人的孩子,顺势将他推到沈湄身边。假装看不到江怀璧射过来的森森目光,眼眸闪了闪,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问:“你这从哪里听到的……”
    “我为阿湄作证,君岁的确说过这话。”上首的长宁公主边嗑瓜子边看戏,笑呵呵地看着沈迟。
    沈迟不服气:“母亲你不能过河拆桥,再说了,我当时要是不说这话,阿湄可差一点就嫁怀璧了。”
    沈湄愣住:“当年还有这事儿?”她是偷听了,但也就听了几句话,却没想到背后还有这层旧事。反应过来后便不由得捧腹大笑:“那我和哥哥可就差点成情敌了哈哈哈哈……”
    江怀璧:“……”
    玩笑开完了,沈湄才正了神色开始说正事:“我昨日进宫去拜见了皇后娘娘,见着吴王了。”
    吴王是秦综,江初霁的儿子,算来至今也有六岁多了。自新帝登基后,景明帝那些子嗣一直被安置在京北行宫内,连同皇子生母或养母也一并挪了过去。
    现下秦综忽然出现在皇宫,这又是什么意思……江怀璧面带疑惑地看着沈湄,心底却有些不大安稳。
    “听说是吴王养母唐氏前不久病殁,才又回了宫里的。我听着皇后娘娘的意思,有意让吴王回江家。”
    沈湄顿了顿继续道:“听说陛下也是点了头的,但吴王成年后还是要循例前往封地。这事儿也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和江伯父讲,我是听到了些风声,嫂嫂若有想法可得早做准备。”
    江怀璧眸光略一沉,轻一颔首:“多谢阿湄了,我再想想。”
    .
    倒不是怕空穴来风,只是有些摸不清观和帝的意思。历代帝王最怕权臣与藩王纠缠,现下这送上门来的,的确心动,也的确心惊。
    秦综是阿霁在这世上留下的仅有血脉,皇宫险恶,捧高踩低的人到处都是,她不是不担心的,只是有太多难处。
    她想起府中孤寂的父亲,和空荡荡的院子,心绪忍不住低落下去。
    出了前堂,沈迟才轻声道:“若是真想念了,接回来也是可以的,又不长住。陛下的意思不难懂,以秦综的安稳换来江家的忠心,他可不亏,咱们也不亏,不是吗?阿湄是听着皇后的意思,八成是不会错的。你若是不放心,我再去打听清楚。”
    她点点头。刚一转身,他正巧伸手过来,在她眉心一点,有一瞬间的冰凉贴上去。
    她轻怔,才欲抬手去碰,却被他挡住:“别着急,是好东西。我们回去照镜子,自然就能看到了。”
    然而他却并未带她回房间,进了院子后脚下步子顿了顿,回头看她:“不是要看花吗?你等着。”
    他遣人搬了张桌子出来放在廊下,随后笔墨纸砚以及丹青样样齐全,宣纸才铺好,恰好落下几点青叶。他坐下一拂袖,纸上顿时没了颜色。
    提笔之际看向立在花树下的她,眸光里凝了笑意,思忖片刻问:“……会舞吗?”
    不远处的江怀璧点点头:“会武。”
    正待沈迟蘸了墨,抬头准备欣赏时,却发现她已接过木槿递过去的剑,正巧拔剑出鞘,剑刃微微闪着寒光。
    剑出鞘那一声着实惊住他,手腕一颤,那一滴最浓的墨轰然落下。
    沈迟:“……”
    两人目光一碰,顿时有些尴尬。把话说明白以后江怀璧才恍然大悟:“我这双手,挥得了剑,提得了刀,偏生就拈不住兰花指。你要看,我舞给你看。许久未曾提剑了,竟有些手生。”
    沈迟轻轻一笑,索性放下笔,将手底下那张废纸扔掉,换了较随意的坐姿:“好。”
    她离了栀子树,生怕伤到那一树的琼花玉蕊,手脚施展开,行云流水的动作自然大方。沈迟略有些感慨,从前看过她男装练剑,即便没有对手,一招一式也都携着寒意与戾气;如今换了女装,动作未见柔软,但不免添了些别样的风姿。衣袂翻飞里所展现给他的是无尽的惊喜。
    是以直到她剑落了,也没见他提笔画过一笔。
    他托腮看着她的眉心一点红,掩不住笑意:“不急,我们一起画。这一次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一同入画了,你来画我,我来画你,谁画丑了可是有惩罚的。”
    他没再说话,但那颇有深意的眼神已是令她心神一颤。
    “幸得晚照居士一幅丹青,大约要值千金了。”
    “万金不卖。”
    第350章 番外 拟将沈醉为清欢
    秦综进江府的那一天正是五月十六。这个日子江耀庭和江怀璧都无比熟悉, 景明帝六年的五月十六,是江初霁薨逝的日子。
    沈迟与江怀璧都有时间,便一同回了江府。
    江耀庭一见秦综,当即红了眼眶。秦综自幼丧母, 且又碰上宫乱, 而后新帝登基, 虽说优待景明帝膝下子嗣, 但终究地位不比从前, 又居住在行宫, 待遇不比从前,六岁的孩子看着瘦弱得紧。
    既然是在宫中, 礼数自然是差不了的。秦综没敢受众人的礼, 以晚辈之礼拜见了江耀庭。那一声“外祖父”唤出来时,江耀庭已泣不成声。
    观和帝的意思是秦综可在江府暂住三月,而后自会有安排。而这仅有的三月, 已足以令弥补他太多的遗憾。
    秦综眉眼间像了江初霁足足四五分,初见时端端正正, 然而与人相熟以后,立马活泼起来。
    江耀庭心里欢喜, 要亲自带着他去江府转一转,一众人自然紧随其后。原本是欢欢喜喜的, 脚步到了霏微园, 气氛便有些沉郁。
    秦综慢慢走进去, 一步一步去探寻生母的踪迹。
    园子的布置仍旧是少女闺中时的模样。江初霁爱花,园中的各色或名贵或普通的花开了一院子,香气扑鼻。房中淡粉色的帷幔,轻巧的风铃, 还有女儿家的簪钗胭脂,一如当初。流苏步摇再次拿起,从阳光下闪耀着的光芒里,依稀可见少女当年梨涡浅笑的模样。
    “我还记得你六岁时的样子,记得阿霁六岁时的样子,现在阿霁的孩子也都六岁了。”江耀庭不忍再看,悄悄退了出来,看到江怀璧与沈迟早已站在门口。
    江怀璧垂了眉眼,默然落下泪来:“我还记得阿霁整天黏在我身后叫哥哥的样子,记得阿霁最后那一声姐姐没叫出来的样子。”
    沈迟拿了帕子替她拭泪。
    他还记得她拼命时的样子。一个是她拼命想去救的妹妹,一个是她舍命要去救的外甥。
    江耀庭回身看了一眼,终究叹了口气:“陛下虽说是三个月,可我们谁都知道,若真是综儿与我亲近三个月早已不知外面要传成什么样子。陛下肯施恩已经不容易了,我自己却不能恃宠而骄。”
    江怀璧点了点头,默默看着父亲。父亲一向隐忍,如今也都明白,远离秦综才是对他最好的保护。他日后到了就藩的年纪,绝不能被人指摘出来与朝中权臣亲近。可她只是心疼父亲,府中虽有江辉庭一家,却终究隔了一层。
    秦综的事算是有个了结。沈迟也去打听过,虽然仍需谨慎行事,但目前看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近来朝中诸事出奇地顺利,沈迟心情还算不错,进房时刻意放轻了脚步。
    绕过屏风才发觉她捧了本书,正看得入神。他缓步走上前,探头过去,却发现她看得竟是本山水杂记。
    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忽然喜欢看这个了?”
    江怀璧惊了惊,抬头看到是他,才慢慢缓过来,轻笑道:“你回来了。近日得了消息,说大哥当真前往岭南之地了,他将从前的手记抄录一份寄到京城了。”
    沈迟接过去看了几眼,里面的词句倒是别出一格,作者心有山水闲情,写出的文字都要比一心扑在仕途上的仕子要清灵得多。他由衷赞了几句,将书放在一旁。
    一转头听她忽然说了一句:“今年京察快结束了吧。”
    他有些意外,还是应了一声,随即转身坐到她身边,轻声问:“怎么了?”还没等她回答,沈迟的声音已含了调侃的意味:“怎么,夫人是看上哪位犯了事儿的小白脸,要让为夫帮忙放个水,通融一下?”
    “……”江怀璧顿时无言,默了默才轻一哂,“这世上哪个小白脸有我夫君好看?您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谁敢求情?”
    语罢侧目看到他眼神已蓄了些危险的感觉,心神一凛,立马改口解释:“……近期司内收到一些申冤表疏,许是与京察有些联系,随口一问,日后或许还需要你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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