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非针对小皇帝,也并非因知道她是女子而不再喜爱,只是认为凡事凡人应各行其道。
    文相深深看他一眼,他知卫烈甚深,知道卫烈不同于那些老学究,认为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他只是将男女之别分得极为清楚。
    在卫烈眼中,男主内女主外,绝不可混淆,正如他在府中不会插手后院之事般。
    此前,文相说服了卫烈接受天子的女子身份,现在,他必须得让卫烈接受天子以这个身份继续待在龙椅上。
    “长宗。”文相唤他字,“在你眼中,何为忠君?”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文相微微一笑,“你食谁之禄,忠何人之事?”
    “你我二人所忠之君,难道不都是先帝?”
    卫烈眉头微沉,已然猜到了他要说甚么。
    果不其然,文相继续道:“先帝既托付陛下给我,无论陛下身份为何,我便心无二主。身份一事,非陛下之过,而是时事为之。”
    “陛下告知你我二人,是交付信赖于你我,寻求助力,而非叫君臣离心。”
    他此时所言,却和在云姜那儿有所不同,实则有其缘由。
    事实上即便知道了天子为女子,文相也没想过退位一事会像说的那么容易。先不说皇权更迭带来的种种动荡,单是人选就极难定下。
    文相近日越思索,就越觉得陛下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为好。
    只是陛下曾亲口对他道,当天子过于辛苦,无法享受皇权所带来的快意,却要受其拘束之苦,他便少不得要为陛下多考虑一种出路。但在最好的方法未出来之前,文相先要让卫烈与自己一条心。
    卫烈手握兵权,他镇守朝堂,如此,即便今后发生意外,也有余力控制。
    说完这些,文相才把那日对云姜说的话又简单复述了遍。
    卫烈不蠢笨,也了解选择过继之人的难处,道:“陛下的意思是?”
    他那日昏了过去,并不曾听到小皇帝的真实想法。
    闻言,文相微微叹气,双手拢袖,露出无奈之色,“陛下志不在此。”
    卫烈讶然,多少人想坐上那个位置,竟还被嫌弃?
    “所以你想错了,当务之急并非择人过继,而是让陛下打消随时退位的想法,好叫我们能多些时日应对。”
    卫烈:……
    求人当皇帝,他这辈子也没干过这种事。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今天也是我生日鸭,没想到章节赶得这么巧(*^▽^*)
    明天休息一天不更昂~勿等
    第15章
    “陛下去哪儿了?”群英殿中歌舞升平,最重要的角色却不在其中,子玉视线转了一圈,也不见人影。
    宫婢见是她,笑道:“陛下去了骊亭垂钓,方才我还看见七巧姐姐拿了饵食过去。”
    “多谢。”
    子玉在阴太后身边较为自由,贴身服侍的主要是几位嬷嬷,偶尔离开片刻也不会被追问。
    她去了骊亭,日光烈烈,在深秋季节倒是暖融融的。
    子玉望见小皇帝未作任何遮挡,直接坐在了栏上,懒洋洋地倚靠亭柱,不像垂钓,像是在晒太阳。
    亭内还站了一人,身形高大,不时递去甚么东西,她仔细探了眼,发现那是卫息。
    卫息作为卫烈最受重用的长子,子玉等人自然深入了解过。此人是个文武全才,自小就天赋不凡,心性坚毅,很能吃苦,是极为出众的人才。
    作为臣子,忠直可靠,为敌,却是个心腹大患。
    子玉曾经对他不以为意,但从柳相传的消息得知,卫息连端了他们三个以山匪为伪装的据点,令他们损失惨重。
    父如此,子也是如此,卫氏一家就没有一个让他们省心的。
    脑中迅速翻出这些信息,子玉想,小皇帝是何时和卫息如此熟稔了?
    二人一递一接的动作,竟像十分亲近。
    如果夜里宴会上卫息还离得这么近,以他的身手,他们的部署恐怕要白费。
    “有人来找陛下。”卫息耳目灵敏,不用回头就知有人在凝视这边。
    云姜随意瞟了眼,“喔,是母后的人,兴许有甚么事罢。”
    话语间鱼竿一抖,她迅速提起,上面的鱼饵果然又被吃了个干净,却连片鱼鳞都没瞧见。
    云姜面无表情,“这骊亭的鱼成精了?”
    连吃了五次饵食,个个溜得都挺快。
    以前云姜就不擅垂钓,即便在鱼群最密集的地方,也不曾钓起过一条。但她一直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还是鱼太机灵了。
    来喜抿着唇忍笑,实在是陛下这盯着鱼竿闷闷不乐的场景有些可爱,不似从前的任何模样。
    卫息也翘了翘嘴角,下一刻就听小皇帝道:“奉宣,你下去。”
    “……陛下?”
    “下去逮住那条最肥的,挂上朕的鱼钩。”
    “……”
    这样得来的鱼,有意思么?
    显然云姜觉得很有意思,她眼也不眨地看着卫息下了水,亲手把那条最肥的鱼给勾了上去,这才露出笑意,“是该用些方法,才能钓上来。”
    宫人心想:但任谁也不是用这样的方法钓啊。
    陛下高兴比甚么都好,众人只敢在心中嘟囔两句,没看到卫校尉都一声不吭地照办了么。
    一连如此钓了七八条,过了钓鱼的瘾,云姜这才擦擦手,“把最肥的那几条送去御膳房,晚上我要喝鱼汤,到时也给卫校尉盛上一碗。”
    “谢陛下。”卫息还认真回。
    “不用谢,毕竟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生辰宴还有近一个时辰才开始,索性宴席摆好也都冷了,只能随便吃两口,云姜一想,“去摆烤架来。”
    想一出是一出,她准备把剩下的这几条做成烤鱼。
    卫息看着宫人清洗剖鱼,道:“臣烤鱼的手艺还行。”
    “那也不用。”云姜摆手,“等着罢,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她这么说,卫息便从善如流地应了,守在一旁,只偶尔帮着递递工具。
    大概是嫌蹲着太累,云姜手握鱼头,干脆直接坐在了地上,袍角沾满灰尘,形容很是散漫。
    贵气高雅的小公子,瞬间充满了烟火气息,似是找到了好玩的事,双眸满是兴致冲冲的光芒。
    卫息看着,不知不觉露出笑意。
    唯有七巧最为心痛,陛下怎么这样不注意,刚换好的衣裳啊。
    鱼腌制过后再烤风味更佳,云姜将鱼身两面切花刀,香料依次塞入鱼腹,再在表面刷上一层酱汁,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众人呆住。
    “陛下怎么这样熟练?”来喜忍不住问,他可从不知陛下还有这烤鱼的功夫。
    “在书上看过,就会了。”
    见她又露出一副“朕是天才”的神情,几人忍俊不禁,竟也期待起来。
    “子玉一直站在外边做甚么,也来尝尝。”闲暇处,云姜还朝外招手,叫子玉愣了下,笑道,“婢怕打搅了陛下。”
    “烤几条鱼而已。”云姜吃了瓣橘子,“母后叫你来有何事?”
    “太后娘娘吩咐奴婢给陛下送药,并让奴婢今日随侍陛下左右。”
    云姜颔首,“母后倒舍得,把药给七巧罢,让她先收着,今夜兴许会饮些酒,明日再服。”
    她示意子玉坐下,如此随意相处的模样倒叫子玉无所适从,迟疑片刻,还是站在了亭中。
    来时太后曾吩咐,一定要当场亲眼看着陛下服药,子玉当面应了,但转身并不准备遵守,便没有提醒。
    烤鱼香味出得快,不多时,整个骊亭中满是鲜辣之香,叫人口舌生津。
    这门手艺,还是当初云姜随父亲四处剿匪时学的,不仅她会,魏隐也曾学过,且技艺比她更高一筹。
    故人毕竟难忘,每有熟悉之处,脑中依旧会不自觉浮现出来。
    鱼有五条,云姜先递给了子玉,“子玉先尝。”
    这本是以前一直有的优待,此时子玉竟感觉有些受宠若惊,伸手接过,“谢陛下。”
    她咬了一小口,辣、鲜、咸几种味道完美地混合在一起,哪种都没有过度,汇成了舌尖美味。
    “不必客气,味道如何?”
    “很好吃。”子玉露出惊叹之色,“比之御厨的手艺也不遑多让了。”
    子玉此言,自是有意献好,但说完看面前少年低低笑起来,神采飞扬的模样有如明珠生辉,她还是微微怔了一瞬。
    “得了子玉肯定,也不枉我如此努力。”
    云姜自己取一条,卫息一条,来喜、七巧分食,最后一条则装进了食盒。
    众人品尝过后,齐齐给予最真诚的肯定,确实好吃。
    “对了。”子玉似突然想起来甚么,“方才看见卫夫人在寻卫大人,似乎往东门的方向去了,正好反了。”
    “哦?”云姜抬首,“既然卫夫人有事,奉宣还是先去找她罢。”
    卫息应声而去,“臣稍后再来寻陛下。”
    二人极为自然的相处模式让子玉不禁思索,看来卫息与小皇帝确实在她不知道时熟悉了起来。
    她近日去大明宫去得少,因小皇帝性情有变,又在生辰宴这日做了部署,她便不好轻举妄动,不想错过了好些消息。
    一方石桌将二人隔开,云姜抬首任宫婢拭面,“母后在群英殿?”
    “没有,娘娘领着诸位夫人们去了御花园,园中的紫袍山茶开了,听说极美,娘娘便去赏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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